92

溫少華沒有讓他們等太久。第三天的時候, 溫少華派車來請舒柏晧過去。

他們人來得突然,舒柏晧立刻知道要壞事兒,他給溫博涼打了個電話, 但溫博涼出去參加訪談節目, 手機沒帶在身上。

舒柏晧跟阿美還有小李囑咐了一聲, 讓他們等溫總回來, 跟他說一聲,他上大溫總那兒去了,就這麽說, 溫總一聽就能懂。

小李還阿美還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 見來的都是熟人,一口便答應下來。于是舒柏晧跟他們先過去。

溫少華正在他國內的辦公室。溫少華的商業重心已經轉移至美國, 留在W市的是國內總部, 主要負責與他聯絡。這次他特意從美國回來, 放下了手裏的工作, 就是要集中全部精力,好好“處理”這件事。

等将人帶回來的這段時間, 溫少華給鄭芳打了個電話。

“溫博涼跟他秘書的事兒,你知道不知道?”溫少華問。

鄭芳正在新加坡處理公務, 順便度假。她已經知道這些,于是态度很平和。電話裏,鄭芳說:“知道,我見過他,挺不錯一孩子, 和博涼在一起很久,甚至比我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都久。”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發出淅淅索索的聲音,“你管他們做什麽?他們現在想在一起,你越從中作梗,他們越要在一起,還不如不管了。”

“所以你就不管了!”溫少華大發雷霆:“有你這麽當媽的麽?知道?你們竟然都知道,沒想到我竟然是最後一個傻子!”他和鄭芳一直相敬如賓,甚少争執,這還是他第一次對鄭芳發這麽大火。

鄭芳被這麽一罵,也生氣了,說:“我沒當好媽?你怎麽當爹的?沒人瞞着你,是你自己沒發現,但凡你多用一點心,你能現在才知道?”

鄭芳沒再跟溫少華多說,直接挂了電話。

溫少華摔了手機,一個人在辦公室生悶氣。他氣了一會兒,又默默一想,似乎溫博涼的确沒刻意瞞過他什麽。

當初他要溫博涼相親,溫博涼直接拒絕了,從兩層樓高的窗戶上往下跳也不肯相親,還明明白白告訴他,他有喜歡的人;再然後他查了溫博涼去向,查到一個小鎮子,那時他以為是什麽度假的地方,現在看來,大概就是那個人住的地方。

溫博涼甚至還将那個人帶回了家。那天是他生日,他特別高興,那是他第一次,祖孫三代,其樂融融地過了一個生。他對那小子竟然頗有好感,這簡直他冒火!

溫少華漸漸想明白過來鄭芳的話,是,的确是他自己沒看清楚……

溫少華凝了凝神,他總算冷靜了下來。冷靜下來之後的溫少華,又是最明智的那一個了,他終于想到該怎麽辦了。

舒柏晧在溫少華秘書的帶領下進入了溫少華的辦公室。臉色發暗的溫少華,正坐在辦公室裏,他的面前沒有任何一份打開公文,他的兩手交疊着放在桌上,一直看着他走進來。

舒柏晧進來之後,溫少華擡了擡眼皮,示意其他人将辦公室的門關上。其他人關上門,默默離開。

“坐。”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辦公室裏,溫少華對舒柏晧吐出一個字。

舒柏晧便在溫少華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溫少華兩手交換了一下方向,他又打量了舒柏晧一眼。舒柏晧很年輕,和他兒子一樣的年紀。皮膚白,圓眼睛,短碎頭發,身上依然殘留着工作多年依然保存的學生氣。但,怎麽看也是個男人。

溫少華迅速将眼睛移了開去,看向桌角,冷聲說:“知道我叫你來是為什麽吧?”

“嗯。”

溫少華眸色一沉,将那疊照片擲在舒柏晧面前,說:“照片我看見了。”

他的手指在手背上敲了敲,“你跟我兒子是高中同學?”

舒柏晧沒否認,“是。”

溫少華壓了壓火,沉聲說:“從高中開始的?”

“不是,”舒柏晧說:“高中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我。”

“嗯。”溫少華應了聲,他臉色稍緩,這才有幾分道理。

他又問舒柏晧:“那你們什麽時候好的?”

舒柏晧說:“還沒過年的時候。”

溫少華一凝神,心裏一算竟然也有大半年了,而過年那會兒還,真是他們剛剛好。

“博涼以前不是這樣子的。”溫少華說:“他一直都很理智、也很冷靜。他跟我說要學什麽計算機,要創業,我一點都不高興。我已經将路給他鋪好了,他只用按我說的方式做,他這輩子都能向上走。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但你可知道,人想從高處摔下來,有多簡單麽?”

說到這裏,溫少華站起了身,他兩手背在身後,轉過了身去。這個姿勢顯露出了一絲疲态,他畢竟也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

“我訓斥過他,但他并不聽,我想,年輕人,沒吃過苦,所以很多事不知道,等他栽了個跟頭,就知道疼了,結果這小子,摔了不知道多少跤,竟然還不知道退錯……”

“溫總,”舒柏晧開口道:“您一點都不了解他。”

溫少華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他低喝道:“我是他父親!你憑什麽這麽跟我說話?”

溫少華突然轉過身來,看向舒柏晧,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說:“你,要怎麽樣才肯走?”

舒柏晧還沒開口。

溫少華頓了頓,又繼續道:“錢?如果要錢,你要多少?”

“我不要錢!”舒柏晧大聲說。

溫少華聽了卻嗤笑一聲,“說不要錢,那是因為錢不到位。”

他刷刷寫了一張單子,給舒柏晧遞了過去,一臉似笑非笑道:“這個數呢?”

舒柏晧掃過一眼,只看見滿眼都是零。他碰都沒碰那張紙片,凝眉道:“不管您給我多少錢,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呵。”溫少華并不相信。

舒柏晧繼續說:“您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這個人,一直沒多大的願望。我沒那麽多想要的東西,我也并沒有多麽喜歡錢。我現在掙的錢已經夠花了,我用不着您給我什麽。”

“好,”溫少華将支票收了回去。

他坐回轉椅,上身向後一靠。身體陷在椅子上,表情忽明忽暗。他沉默了半晌,說:“你很愛他。”

“嗯……”舒柏晧細不可聞地答應道。

溫少華便沒再說話,而是一手摩擦着他的扶手。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他在談判席上從來沒有失敗過。談判實際上非常簡單,那就是挖掘你對面的那個人想要什麽,然後将他想要的東西給他。

溫少華突然坐直了身,說:“不要錢,好,你很有骨氣,也很有底氣。我很欣賞……你們現在風頭正勁,自然有骨氣,有底氣,但你也不要不信,只要我願意,你們在我的資本面前,依然不足一提。”

舒柏晧心一沉。

“你不要不信,”溫少華徐徐道:“想聽麽?你們現在馬上就要進行B輪融資、C輪融資然後上市繼續融資,這期間有很多很多投資商要給你們投資,但如果我也加入,會怎麽樣?”

舒柏晧思索片刻,回答道:“博遠科技的投資評估會上升。”

“沒錯,”溫少華點點頭,“但你用的詞語不對,不是上升,是過溢。

“你們并不值這麽多錢,但我就說你們值這麽多錢,這樣會發生什麽?這樣的結果是,你們融資成功後,要面對一個根本完成不了考核目标,你們不可能達到,于是你們的董事長只能辭職!”

舒柏晧咬了咬牙,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溫少華說的類似事情,他都有所耳聞。

互聯網行業都是技術宅,他們或許在技術上玩得開,但一碰上金融,怎麽可能玩得過真正的大佬們他們手握資本,經驗豐富,想掐斷還在發展的幼苗企業,易如反掌。

溫少華說完這些,閑适地倚在了靠背上,他的嘴角動了動,似笑非笑道:“現在呢?你還不肯離開他嗎?”

談判和治病一樣,講究一個對病下藥。見什麽人,就該說什麽話,對于舒柏晧這樣的,他得摸着舒柏晧的軟肋才行,而舒柏晧的軟肋就是溫博涼。一個跟随了溫博涼十年的人,怎麽會在他們最巅峰的時刻眼睜睜看着大廈傾塌而不為所動……

辦公室安靜半秒。舒柏晧在思考,他讓自己在溫少華咄咄逼人的強大氣場下一定要保持冷靜。“不。”舒柏晧終于開口道。

“不?”溫少華有些意外,“你說不?你是不同意?”

“不同意。”舒柏晧說。

溫少華再次道:“我剛剛跟你說的,你是沒聽明白嗎?”

“我聽明白了。”舒柏晧說。

“聽明白了為什麽還不答應?!”溫少華是:“如果你不離開,我就将他的公司收走!你還不離開嗎?你不是說你愛他?你如果真帶愛他,你舍得嗎?你是個騙子,你還是想要錢!”溫少華氣急敗壞。

舒柏晧站起身,他微微向溫少華鞠了鞠躬,說:“抱歉,我做不到。您真的一點也不了解您的兒子。但凡您了有心了解一點。您都不會這麽做。我不會離開溫總。我不會離開他不僅僅是因為我舍不得,也因為他離不開我。”

舒柏晧離開了溫少華的辦公室,外面在怕飄小雨,他搭公交車回公司。到公司後,他給溫博涼發微信。

剛剛雖然那麽剛,現在舒柏晧還是有點後怕。他将剛剛溫少華跟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告訴了溫博涼,說“伯父真的太大方了,他把那張支票給我的時候,我都以為我眼花了,怎麽可能有那麽多零。”

溫博涼的采訪結束了,他說他馬上回來。

“呼……”舒柏晧說:“伯父真的太嚴格了,這種辦法也想的出來,太狠……”

溫博涼聽完卻在電話那頭松了口氣。溫少華今天的舉動太突然,打得他措手不及。而舒柏晧前科太重,每每關鍵時刻不把自己當回事兒;溫少華也不是吃素的,擺布人心的功力爐火純青。他實在擔心溫少華會讓給舒柏晧灌上些迷魂湯藥,讓舒柏晧轉頭又跑,留他跟這冰冷公司過下半輩子。

他問舒柏晧:“為什麽這次沒同意?”

“同意?”舒柏晧說:“我才不同意呢!給我多少錢都不同意。”

“但他拿公司威脅你。”溫博涼說,“他說你不離開我,就不讓我當董事長。”

舒柏晧聽明白溫博涼意思,他讪笑了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唉……好好說話,就別翻舊賬了嘛!以前,以前我是真不知道,”舒柏晧聲音輕了下去,他歪着頭,認真說:“總覺得……自己似乎并不是多麽重要。但,那天比賽完你抱我的那一下。我真的什麽都想明白了。我,我就不走!而且我什麽都跟你說……”

溫博涼心頭一軟,啞然失笑了。他将手機握得更緊了,對司機做了個口型——開快點。

舒柏晧又突然想到了什麽,問溫博涼:“伯父真的會像他說的那樣做嗎?”

“不會,”溫博涼回答說。

“為什麽?”舒柏晧問。

溫博涼說:“因為他氣過頭了。他大概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管我們了。”

溫少華的辦公室裏,溫少華吩咐溫博閱立刻給他準備機票,溫少華今晚就要回美國。

溫博閱吩咐下去,然後問:“博涼的事兒……再怎麽處理?”

溫少華順了順氣,說:“還處理什麽?他!他小子翅膀已經長硬了!我再也不會管他了,就當我只有兩個兒子。”

溫少華是個精明的商人,他不打沒有勝算的仗。這兩個人之間已經沒有一絲的縫隙,什麽也無法将他們分開了。

溫少華嘴上口口聲聲說着自己只有兩個兒子,卻依然将桌子上的《科技周刊》拿了起來,這本雜志上有一片寫溫博涼的短文,他只看了一半左右。

溫博閱對這一切了然于心。溫少華也要面子,怎麽可能說出來接受這樣的話?于是他什麽也沒說,只是默默訂好了機票,并且讓秘書将溫博涼那期《財經日報》也拿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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