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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相親地點楚別夏并不陌生，正巧，和他的中學母校在一條街上。

桐花東路3號，江南庭。

高中的時候，楚別夏騎車上學走的是一個“J”型。從家繞兩三百米的遠路，從桐花東路3號轉彎，再往學校走。

地址熟門熟路，時間又還充裕，楚別夏便一路散步一樣，慢吞吞走了過去。

高中畢業之後他就去打了職業，即使回家，也從來沒有重新走過這段路。

過去了兩年多，時間把熟悉的街道修剪成嶄新的樣子，楚別夏像個游客一樣張望自己初高中一共走了六年的路，直到熟悉的拐彎處。

楚別夏一眼就看到了江南庭标志性的飛檐，目光往旁邊一打量，腳步忽然頓了頓。

隔壁網咖的大玻璃上，貼着……他的照片。

【恭喜TUG世界冠軍賽奪冠！！】

【老板是Collapsar粉絲，憑周邊可免費上網一小時！】

海報做的精美，除了标語後面的感嘆號略有些多了以外。

照片裏，自己半長的黑發在腦後束起，臉部輪廓溫和，那雙眼睛裏卻是冷淡的傲氣。

總之，看起來就不是很好接近的樣子。

……原來我拍照的時候是這樣的嗎？楚別夏抿唇，擡頭看了眼店名。

他記得原先江南庭的隔壁，是一家學生們很愛去的咖啡館，叫書悅咖啡，現在變成了“書悅網咖”。

……老板換店開了，也不改個跟網咖匹配的名字？

楚別夏失笑。

初秋午後的陽光和溫度都太過正好，店裏，網咖老板原本托着下巴打盹，忽然看見敞開的門外，有個青年在他偶像的海報前面站了好一會兒。

青年戴着口罩，穿着米色中長款風衣，原本應該是冷淡商務風，但裏面配了件白色的連帽衫，帽子從風衣後領翻出來，就顯得整個人都學生氣了。

但吸引老板目光的，還是青年頭上扣着的棒球帽。

老板揉了揉眼睛。

——是世界冠軍賽後TUG官方剛上新的、他嘔心Collapsar的周邊帽子！！！

老板倒吸一口涼氣。

他可是0點掐點搶的，現在快遞才剛從滬市發出。

怎麽會有人拿到的比他還早！

老板半個身子探出吧臺，揮揮手準備先套個近乎：“嗨帥哥，上網不？”

青年微微擡頭，沒說話，以為是自己打擾了別人的生意，雙手左右擺了兩下之後抱歉地合十，眼裏也露出歉意的神色，搖搖頭轉身要走。

然而他搖頭的說話，露出了原本藏在連帽衫帽子裏的、只被随意紮了一下的長發。

标志性的長發。

老板整個人呆住。

“Co……Collapsar？”

緊接着他根本按捺不住嗓音地重複：“卧槽，Collapsar！！”

楚別夏比老板本人還先愣住。

聽到老板大喊出聲的一瞬間他就覺得要不好，老板也及時做出補救——他很快捂住了自己的嘴，睜着無辜的眼睛瘋狂搖頭，仿佛他被劫|持了一樣。

顯然，雙方都很害怕，但很遺憾，他們都低估了“在網吧喊一位冠軍隊長id”的分量。

楚別夏在游戲裏的反應堪稱頂級，但現實甚至沒有允許他走出去哪怕一步。

幾乎轉瞬之間，網咖裏就竄出一兩個耳聰目明的男生，看見楚別夏時，目光亮得像地上多了兩對兒太陽。

“Collapsar！真的是Collapsar！！”

“啊啊啊Co神！總決賽那波四殺太帥了！考拉我愛你！！”

楚別夏游戲id前兩個音節“Colla”，人也溫和，又時常被拍到在各種地方小憩，因此被粉絲愛稱為考拉。

那兩個人的呼喊仿佛吹響了進攻號角，緊接着，網吧裏就像喪屍逃難一樣，湧出了一批接一批的上網者。

有些是真粉絲，有些是湊熱鬧的路人。

楚別夏猝不及防被堵在人牆裏，扶了一下網吧門把手才在人群裏穩住，沒有被蜂擁而來的紙筆浪潮淹沒。

“別急，別擠！”身為罪魁禍首的網吧老板，在人群裏将功補過地維持秩序。

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楚別夏考慮着禮貌，在摘帽子和摘口罩之間選擇了前者。

畢竟，人是真的有點多。

而他社恐。

“帽子是新周邊嗎co神？”有女生笑着喊，“超好看！官網怎麽不讓你做模特展示啊！”

摘下帽子後，楚別夏微微彎起的眼睛便再無遮擋，他溫和道：“帽子是跟贊助商的額外合作，他們只申請了ip聯名。”

旁邊人一針見血：“懂了！錢沒到位！”

周圍哄笑成一片。

楚別夏也覺得好笑，卻搖搖頭，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別這麽說人家贊助商啊，要是傳出去，TUG下賽季掉贊助，我跟戰隊說就怪你。”

誰知道男生更興奮了：“好啊好啊！楚隊關注我！我微博id是不嫁co神不a游戲！”

楚別夏：？

他無奈地彎着眼睛笑，沒說什麽。

“楚隊脾氣好不跟你一般見識！”女生舉着自己手裏不知道從哪兒薅下來的紙，終于蹭到了第一排，星星眼道，“楚隊求簽名！”

“我脾氣也不好的。”楚別夏笑着。

男生毫不示弱：“我楚隊真要是什麽時候訓人，那絕對是別人的錯！”

楚別夏給女生簽完名，手還沒來得及放下，面前就又遞過來一個本子和筆。

他默默提了口氣，雙手接過來簽名，搖頭回複男生的話：“沒有，別人稱不上錯，我也不可能永遠是對的。別這麽想……”

“楚隊你真的特別溫柔沒有架子嗚嗚嗚！”另一個粉絲捂着嘴，激動得眼淚汪汪，“恭喜小考拉FMVP！太強了！TUG唯一大爹！”

聽到“FMVP”，楚別夏愣了一下，旋即垂眸。

“是隊友配合到位，我是煙位，只是起輔助作用。”

他的語氣依然溫和耐心，卻又和先前有些許差別，但那一點點細微的差別湮沒在鼎沸的人聲中，沒有被人撿起。

楚別夏的聲音藏在其中，無聲嘆了口氣。

他垂着眼睛，眼尾依舊是帶着笑意的微彎，小月牙一樣遮在細密的、向下倒伏的睫毛後，那雙瞳色偏淺的眼睛裏，情緒卻像被蒙了層紗，模糊且淡。

楚別夏還惦記着相親約好的時間，有點想走了。但耳邊一聲聲的“喜歡”把他困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只好又機械地簽了幾張名字，雙手遞還過去後，還能溫聲說着“謝謝喜歡”。

粉絲興奮地問：“楚隊是出來玩嗎？”

楚別夏想了想，含糊道：“來見朋友。”

他想，現在是一個告辭的好時機。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又一雙充滿希冀的眼睛，捧着紙筆擠到最前面。

楚別夏啞然。

“讓一下。”

“不好意思讓一下，進門。”

身後傳來波浪般的動靜。楚別夏簽了名，還沒來得及繼續思考怎麽脫身，忽然感覺肩膀被另一個人的手臂不輕不重地搭上。

緊接着是一道有些陌生的聲音，但毋庸置疑的好聽。

“不好意思啊，來晚了，等急了吧？”

楚別夏一驚，垂着的眼睛都睜大了，向後看去。

他一米七七，來人比他高出半個頭，幾乎跟他差不多的打扮，但更……嚴實一些。

對方還戴了墨鏡，棒球帽外面又套了層外套的帽子，其餘的，就連臉上的黑口罩都和他一模一樣。

看不清五官面容，活脫脫一個壞人的打扮。

楚別夏下意識要甩掉肩頭的手，卻聽見那人熱情地說。

“你們好啊，我是楚別夏朋友，我們有點趕時間。謝謝你們支持他啊，不過我們确實得先走了，不好意思！”

楚別夏眨了眨眼，緊接着順着對方的話颔首，對粉絲們說了句抱歉。

粉絲們能有這場偶遇已經足夠興奮，當然不會再耽誤自己喜歡的選手的正事兒，于是紛紛自發讓開，揮手道別。

轉身的一瞬間，楚別夏感覺到手腕被牽了一下，那是一個很自然、不刻意的動作。

但只是一個晃神兒，對方就已經松了手，哥倆好地拍了拍楚別夏的後背。

“走了。”他說，聲音比剛剛低了些。

但依然好聽。

繞出人牆重見光明之後，楚別夏沒有直接拐進隔壁的江南庭，而是朝反方向走遠。

身邊的好心青年沒有跟他說話，但不知道是不是碰巧，也完全沒有要右拐的意思。

兩人就這麽間隔半臂的距離，走出去小一百米，誰也沒有開口，直到楚別夏回頭，看見身後網咖前的人群已經悉數散去。

青年突然停下腳步，跟着回頭看了一眼，确定後面沒有人跟上來之後說：“麻煩解決了。”

楚別夏彎了彎眼睛，禮貌道：“謝謝。你認識我？”

青年沉默了一下，擡手把口罩往上提了提。

“路過的而已。”

他說話的情緒明顯冷淡下來，似乎不太開心，仿佛剛剛那個熱情的老同學只是假象。

……本來就是假象而已。楚別夏在心裏糾正了自己的想法。

不能因為人家有點熟悉的感覺就發散思維啊。

青年壓低帽檐，忽然沉默許久，久到楚別夏都懷疑對方是不是同樣社恐。

片刻，楚別夏抿了抿唇開口：“還是要謝謝你。我還有事，得先走了。”

“嗯，我也有事。”對方如夢初醒一樣，點了點頭。

“如果以後有需要的話，可以來TUG俱樂部找我。”楚別夏笑着。

對方動作明顯一頓，含糊地“嗯”了一聲，在十字路口轉身。

綠燈正巧亮起，他穿過暫時停歇的車流，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楚別夏收回視線，考慮拉一下，決定也稍微繞個遠路，盡量不要原路返回。

他選擇了和好心青年相反的方向，于是背過身去。

微信通話的鈴聲忽然響起，楚別夏接通，是戰隊經理于轭。

snapi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的聲音立刻在耳邊響起。

“夏啊！！聽說你在網吧被堵了？你不是去相親了嗎？有沒有事兒啊！”

“嗯，路過網吧的時候站了一下，不小心就……被認出來了。”楚別夏無奈輕笑，“本來還在想要怎麽告辭，幸好有個路過的好心人，把我救出來了。”

snapi明顯松了口氣。

“那他人還怪好嘞！幸好遇見好人，不然我真擔心你就被困那兒了，困到休賽期結束你都出不來。”

說着，snapi先把自己逗笑了。

楚別夏眼底也有笑意。于轭最近為了聯系新隊員也是焦頭爛額，難得聽見他這麽舒暢地笑，至于這個笑料是自己，他也沒那麽在意。

“不過是什麽人啊？”snapi問，“你粉絲？”

“……應該不是。”楚別夏回憶了一下，玩笑道，“感覺他挺害怕的。”

snapi大笑出聲。

楚別夏一邊說着，一邊下意識回頭，往那個青年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

黑色的外套按理來說應該隐沒在人群裏，可楚森*晚*整*理別夏偏偏一眼就看到了那人的背影。

人行道紅燈亮起，行車道上被暫停的時間重新流動。

那個背影不知為何頓了一下，忽然回頭。

楚別夏還帶着笑意的、沒來得及收回的視線，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雙眼眸。

快要入秋，路邊的梧桐樹上，打着旋兒落下第一片黃葉。

那片葉子融進車流裏，截斷了楚別夏的視線，他再一眨眼，只看見對方離開、拐進臨近小巷的背影，仿佛剛剛一瞬間的視線交錯只是幻覺。

楚別夏眉間微微攏起一道困惑的神情。

微信電話裏，snapi喊了兩聲都沒人應答，急了。

“喂？喂！人呢！沒被拐走吧？夏？？”

“……沒有。”楚別夏回神，解釋，“在路上認錯了一個人。”

snapi奇怪：“你不是有點臉盲嗎？還能認人的？”

“又不嚴重。”楚別夏輕輕笑了一聲，“認人……靠感覺吧。”

“所以你把人家認成誰了？”snapi好奇。

楚別夏頓了頓，把拎了一路的棒球帽重新戴上，開口語氣平靜溫和。

“我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