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咳……咳咳咳!”

顏谧震驚混亂之下被水嗆到, 咳得驚天動地。又意識到自己還靠在何語懷裏,慌忙要退開,然而黑暗中手忙腳亂,她不知道怎麽就打翻了他手裏的杯子——

溫熱的水濺灑在胸口的衣襟上,迅速浸透了衣料,濕噠噠貼在身上。他身上估計也沒能幸免,腿彎下面的床單也濕了一片。

她的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勉強能看到一點輪廓,手腳并用地爬開,至少先跟他拉開距離, 不要用那麽親密暧昧的姿勢和他依偎在一起。那太……太熱了,人腦和電腦一樣, 過熱都會影響思維, 讓她無法順暢地思考。

“咔噠”一聲開關的輕響,眼前突然亮了起來, 是何語打開了床頭燈。

橘色的暖光柔和,驅散了黑暗,将床前這片空間裹入一個淡淡的光球裏。顏谧終于看清楚了眼前的狀況。

這确實是她的床——不, 嚴格來講這不是她的床, 這是何語家的客房, 是她最近天天睡的床,但并不屬于她。

其實仔細想想,她并沒有屬于自己的床。

老城區那套單居室裏的床,是出租房自帶的家具。那張床墊已經有些老舊了, 有的地方凹凸不平的,睡着不是特別舒服,她本想有空了再去買個新床墊,不過遲遲沒有抽出時間來。

在回到D城之前,她時常跟着刑偵專家的老師郭永昌輾轉各地,處理疑難案件。住過酒店招待所,住過當地公安局的職工宿舍,在警局值班室的硬板床上湊合過,也睡過火車上的卧鋪。

再再之前,在首都的公安大學裏,住的自然是學生宿舍。

再往前,就是在D大五年的住宿生活。

D大在全國高校中是出了名的財大氣粗,研究生宿舍是單人間,面積雖然不大,但條件很不錯,清淨幽雅。不過她多數時間都泡在圖書館裏,宿舍對她來說,差不多只是個睡覺的地方。

宿舍那張單人床是标準尺寸,睡她一個人剛剛好。後來多了個何語,長手長腳的男人擠進來,空間就捉襟見肋了。

所以最合适最舒服的姿勢便是他從身後抱着她,她的後背貼在他的胸膛上,蜷在他懷裏,就像寶石鑲嵌在量身打造的底托中,完美的契合。

“等你以後嫁給我,我們的家裏,主卧的床一定得夠大,”他有時會跟她咬耳朵,“這樣滾來滾去才能施展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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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沒個正經的時候!

她在他懷裏翻了個身,跟他面對着面,鼻尖抵着鼻尖,“誰要嫁給你了?”

他很幹脆:“顏谧谧。”那張好看得過分的臉上神情篤定,自信得不得了,簡直不可一世。

不待她再反駁,他繼續暢想,“家裏要有個大大的落地窗,你不是喜歡江畔,覺得江水很開闊,讓人心情舒暢嗎?我們的窗戶就要對着江,早上睜開眼睛,就能看見江上日出的景色,每天晨起都有好心情……”

她被吸引住了,也不禁憧憬了起來,“那我還要個大大的書房,四面牆都是書架,帶梯子的那種。”

想了想,又補充,“還要準備一間卧室,專門給寧寧。這樣她無論什麽時候想來,随時都可以住。”

何語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都記下了。老婆大人還有什麽別的指定要求?”

那個稱呼讓她耳根發熱,正要嗔他,又見他唇角勾起一抹壞笑,“老婆大人是不是忘記了什麽?”

她在被子底下掐他,“誰是你老婆!”

他捉住她的手,依然篤定得不可一世,“顏谧谧呀。”

她又踢他,結果腿輕易被他壓住,打鬧嬉笑了一陣,她到底還是忍不住好奇,“……什麽忘記了啊?”

肚臍那裏倏然一癢,她禁不住笑着躲閃他使壞的手,他在她的嬌嗔中對她耳語,“忘記的可多了……以後這裏有了小顏谧、小何語,不給他們預備好房間嗎?還有游戲室、保姆房……唔,我看房子還得要大一點,萬一我們生個十個八個的,一大家人多熱鬧?”

越說越不像話了,什麽十個八個!

“你是豬啊生那麽多!”

“多了嗎?”他倒是很好商量的樣子,“那行吧,那就先來兩個,最好先生個哥哥,再生個妹妹……”

還“先來兩個”!以為是超市買大白菜,任君挑選啊?

可是她不由自主地開始想象,如果有一個眉眼輪廓像何語又像她的寶寶,不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應該都會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寶寶吧?

她看過何語小時候的照片,漂亮的小男孩,精致得像個瓷娃娃一樣……

浸濕衣襟的水很快涼透了,沁入胸口的涼意提醒着顏谧,那些已經是遙遠的過去。

命運轉了一個誰也沒有預料到的折,寧寧的軌跡戛然而止,而他們也分別走上了通往不同方向的軌道,無可回頭。

可是眼下的問題是——

“你……怎麽在這裏?”她艱難地問。

之所以問得艱難,是因為她之前是睡迷糊了沒錯,可她這會兒完全清醒了,最基本的邏輯推理能力也回來了。

其實線索還挺多的——

譬如,她是在車上不小心睡着的,如果回了警局,她必然會醒,所以孫曉雨一定是直接把他們送回了這裏。

孫曉雨這麽做的理由只有一個——是何語這麽要求的。

也只可能是何語,把她從車上轉移回了房間。

……她是豬嗎,居然睡得這麽死?

她以前睡覺确實很沉,睡眠質量特別好,尤其是有何語在身邊的時候。

可是近幾年她一直淺眠,很容易被光怪陸離的夢魇驚醒,然後睜着眼睛再也睡不着。

如果那不是孫曉雨開的警車,她簡直要懷疑車裏是不是放了迷藥。她居然被挪騰了地方都沒醒嗎?

而眼前明晃晃赤果果的,還有另一個線索,或者也可以叫證據,呈現在視野中。

是真的赤果果——

何語赤着上身,柔和的橘色燈光勾勒出他一身精壯漂亮的肌肉線條,光滑的肌理在燈光下泛着蜜色的光澤。

難怪她剛才摸到的是熱乎乎光滑緊實的觸感。

反觀她自己,衣服整齊完好,胸口雖然還濕着,但開衫和襯衣的扣子都扣得好好的。

這條證據指向的方向,顏谧不太敢想。

“顏警官自己覺得呢?”何語面無表情,目光不動聲色地掠過她胸口濡濕衣料緊貼的曲線,又移回她臉上,看着那張小臉上閃過掙紮懷疑,心裏有點好笑。

聰明人就是這點最好,見葉知秋,會自己聯系線索尋找答案。

縱然總想着自欺欺人,但自恃智商的人,往往很難真正的給自己洗腦,推翻自己用理智思考推導出的結論。這就好比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顏谧的矛和她的盾打得不可開交,簡直矛盾得不行。

顏警官覺得呢……

顏警官覺得這題太難,當了這麽多年的優等生,她第一次想交白卷。

何語任由着她又矛盾了一會兒,然後抓起散落在床邊的衣服,一件件慢條斯理地穿了起來。先套上T恤,然後是襯衣,套頭羊絨衫……

他的黑發睡得有些淩亂,修長的手指将襯衣扣子一顆顆扣到了領口,下巴微擡時,脖頸仰出一道漂亮的線條,精巧的喉結微微上下滾動。

明明是在穿衣服,卻別有一股撩人的香豔感,顏谧滿腦子的矛盾被暫時擠了出去。

“好看嗎?”何語突然問。

顏谧下意識點頭。

然後想拿枕頭悶死自己。

何語倏然笑了,“顏警官倒是誠實。那麽想必也不至于否認,我好心好意想讓你休息一下,就搭了把手把你搬回來,結果卻被你纏着不放,還非要我脫衣服的事實?”

顏谧驀地瞪大了眼睛,“你……胡說!”

她矛盾了半天,想出來的最佳解釋,是這家夥把她弄回來,自己脫了衣服。

但她對這個解釋也不是底氣十足,原因就是……就是她以前,真的會要求他把衣服脫了。

因為……咳,因為沒有了衣料的阻隔,貼着他光.裸的肌膚汲取他的體溫,感覺更加舒服。她在他面前肆無忌憚慣了,怎麽舒服就怎麽來,對他提起要求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當然他也很樂意配合就是了……

“‘哥,脫掉……’你是這麽說的。”

何語平鋪直敘,嗓音不帶什麽感情色彩,顏谧的臉頰卻燒了起來。

“你……咳,”她清了清嗓子,“你可以不用理會的。”

何語定定地看着她,那雙深幽的眼眸格外的黑,仿佛透不進光的深淵,黑得令人心悸。

“顏谧,”他喚了她的名字,聲音很低,“你叫哥哥的時候,我幾時拒絕過你的要求?”

他說完便下了床,重新倒了杯溫水放在桌子上。轉身走到門邊,他的腳步頓了頓,仿佛想說什麽,但終究沒有說。

高大蕭索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還順手替她帶上了門。

顏谧坐在床頭,目光移向那杯水。玻璃杯折射着臺燈的光,在牆上映出一道七彩的光帶,像彩虹橋一樣。

杯中蕩漾的水面很快平複,她的心卻前所未有地搖擺不定。

***

搖擺不定的結果,就是顏谧一整個早上都游移着視線,不敢跟何語對視。

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或許是因為他昨夜離開時的背影太蕭瑟,那股欲言又止的餘韻透着蒼涼,她感覺自己宛若一個吃幹抹淨不給錢的負心人,心虛着不敢面對苦主控訴的目光。

前一天才提過要搬回去,還惹了他的不快,既然今天連看都不敢看他,自然沒辦法再舊話重提。

到了警局,顏谧找了個空檔,拉着孫曉雨一起上洗手間。

她站在洗手臺前,努力不去想昨天是怎麽被何語困在這上面,戲弄地咬她的耳朵。

掩飾性地摸了摸耳垂,她問一臉混雜了意味深長、刮目相看、羨慕嫉妒等等複雜表情,小圓臉幾乎要扭曲的孫曉雨,“那個,昨晚……?”

“顏谧,顏大佬!能不能傳授我一下,讓前男友回心轉意的108種技巧?我以後可能用得着!”

孫曉雨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昨夜的所見,重點尖叫控訴:“你們居然同居了!同居!!”

顏谧卻怔怔地撫着唇,“我……我真的……?”

孫曉雨嗲聲嗲氣的模仿,“‘哥,要親親~’——唉呀媽呀!大佬你真的太會撩了!這哪個男人受得了!說真的,你真不是裝睡,故意的嗎?”

不論昨夜還是今早,何語都沒有提過這一段。

顏谧知道,何語是個驕傲的人,他陳述事實的時候,總是透着股自信矜傲,從來不屑于刻意去解釋證明。

就像昨夜他說,是她說了那句“脫掉”的話,即便她還在掙紮懷疑,他也不屑于搬出孫曉雨,絲毫沒有拿先前這一段來作為佐證,證明她的狀态的确迷糊到了那種程度的想法。

這完全符合他的性格。

也就是說……他所說的,應該就是事實。

她真的不讓他走,還說出了那句羞恥的“哥,脫掉……”

——“你叫哥哥的時候,我幾時拒絕過你的要求?”

何語低沉的嗓音又在她腦海裏響起,顏谧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心跳聲在耳膜中鼓噪,幾乎震耳欲聾。

她驀然間明白了他這句話中,隐藏着的意思——

從前他當然不會拒絕她的要求,只要叫聲“何語哥哥”,跟他撒個嬌,他對她百依百順,這毋庸置疑。

他不僅是指從前。

他的意思是,他待她的心意,一如往昔。

……

看着顏谧拉着孫警官去了洗手間,何語的唇角微微勾起。

寫作中有種語言的技巧,叫作“春秋筆法”。含蓄曲折,委婉表達,在适當的地方省略一些細節,再在關鍵的地方适當添加一些細節,以氣氛烘托、旁敲側擊的手段來暗中影響讀者的好惡傾向。最後該留白的時候,一定要留白,交給讀者自行腦補。

他想,顏警官腦補出的結論,想必會讓他滿意吧?

真是太讓人期待了。

……

老公房的樓梯設計逼仄得不合理,大白天也光線昏暗。顏母的衣服差點被樓道旁堆積的雜物挂破,終于到達門口的時候,臉色非常不好。

擡手按了半天門鈴還沒人應門,她的臉色更不好了。

這都幾點了?就算是周末,也不能睡懶覺還沒起吧!

“……你找誰啊?”對門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滿頭爆炸卷的老阿姨露出半張臉,精利的眼中帶着幾分警惕。

“你好,這戶住的是個姓顏的姑娘吧?二十來歲?我是她媽媽。”顏母忙問。

“噢,原來是顏小姐的媽媽呀!”吳阿姨把門多打開了一點,“顏小姐應該不在的吧?她有好多天沒回來了,那天晚上有個短頭發的年輕姑娘,還有個個子高高特別帥的小夥子跟她一起回來,沒一會兒就拿了個大包包,三個人就一起走掉啦!之後好像就沒有再回來,我昨天還在跟老伴說,擔心年輕姑娘家家的,這麽些天夜不歸宿,怕別出什麽事呢!”

好多天沒回來?!

顏母努力維持着臉色不要更難看,“我女兒是警察,工作很忙,可能是外出查案子了吧。”

吳阿姨稀疏的眉毛高高挑起,“查案子也不交待父母一聲的哦?多讓人擔心啊!”

心中卻暗自直撇嘴,真是死要面子!看那顏小姐的模樣,哪裏像個警察啊?哪個小姑娘長那麽漂亮想不開去當警察哦?編瞎話也不編得走心一點!

顏母謝過吳阿姨,轉身下樓,一邊撥打顏谧的手機。

作者有話要說:  語哥:春秋筆法使得好,谧谧老婆床上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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