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生

“朗哥兒!朗哥兒!”

少年的聲音在門外喊,薛朗在混沌中逐漸醒來,霎時一驚。

他被鳳宿身上的真龍之氣灼傷,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本以為會就此灰飛煙滅,卻不想還會再次醒來。

“哎!”另一個略微低沉的聲音應道,許是聲音的主人還在變聲期,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自然的沙啞。

這下薛朗是切切實實的驚了——

這明明是他自己的聲音。

低沉的少年音回答完後,便匆匆忙忙的起來收拾,穿衣疊被,動作迅疾如風。

薛朗渾身僵硬,一寸寸的低下頭,因為他此刻正飄在房頂上——

這是一間狹小c逼仄的屋子,屋子在陰面,只有一扇小窗能透些微光亮,屋子裏只有一個破桌子一張床,床上鋪着草席,被子是用各種碎布縫補起來的。

屋子的主人穿着一件薄薄的灰襖,身形比尋常少年要高大些許,因此舊襖子在他身上短了一大截,袖子直短到手腕往上一寸處,看起來冷得滲人。

這位可憐見的小兄弟,就算化成灰薛朗都認得,因為這正是少年時的薛朗本人。

薛朗目瞪口呆,木然的伸出手,手動合上下巴。

門吱呀一聲開了,少年薛朗打開門走出門,門外正候着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

小厮道:“怎麽今天睡這麽晚才起?”

少年薛朗沒說話。

小厮上下打量一番,看到少年薛朗臉側的傷口,震驚道:“他們又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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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

“這這這真的是,好歹也是薛府的少爺真的是”小厮念了半晌也沒念出句完整的話,擺擺手洩氣道:“管事剛剛在找你,要你把水挑了,我去跟他說一聲。”

少年薛朗搖搖頭,“不必,我去就是。”

薛朗飄在空中,還在震驚中沒有回過神,腦中一片混沌,見此不禁搓搓下巴:小時候的自己怎麽這麽呆。

成乾二十四年,臘月十五。

京裏仍下着雪,細碎的雪粉簌簌落下,給京城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被,天地間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

雪下的并不大,街上還是有許多行人,時不時還有孩童嬉鬧着跑過,将雪球砸的到處都是。

常保舉着傘,急匆匆的綴在少年身後,掐着一口尖利的嗓子喚道:“公子慢些走,好歹遮一遮,別到時候凍着了。”

走在前頭的少年這才回過頭,催促道:“快點,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們去找少瑾玩。”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五官還未完全長開,卻已經有美人雛形,精致如最完美的玉雕,眼角的朱砂小痣更是為面容增色不少。

粉雕玉琢的人兒,裹在貂絨大氅裏,雪白的絨毛在脖領兒繞了一圈,更襯得皮膚雪白。

少年招招手,示意常保快些跟上。

常保快步上前,這才成功給少年打上傘,疊聲道:“公子當心腳下,雪太薄,路滑。”

“嗨呀唠叨死了,少瑾家在哪?我怎麽忘了路了。”少年東張西望。

常保便笑了笑給少年帶路,他稍稍躬着身子,肩膀有些塌陷,步子邁得也小,再加上說話的聲調,若是有達官貴人路過,肯定一眼便能看出常保的宦官身份。

那麽少年的身份便不難猜了。

當今陛下子嗣稀少,除了已經成年的太子殿下,便是年紀相仿的二皇子和三皇子,還有尚在幼年的四公主。

衆皇子中,數三皇子容貌最是驚為天人,觀少年的年齡容貌,必是當今陛下最為寵愛的三皇子,鳳宿無疑。

鳳宿和常保很快到了一處裝潢氣派的府邸前,府上門匾上書兩個燙金大字“薛府”。府中下人認得鳳宿,連忙恭敬的迎進門,片刻,尚書和尚書夫人親自出門來迎,薛尚書稍稍躬身行了一禮,“不知三殿下駕臨,下官恭迎來遲。”

“嗨。”鳳宿不在意的一擺手,笑吟吟道:“尚書大人客氣了,我來找少瑾玩兒。”說罷探頭探腦的往裏瞧,“少瑾在哪?”

薛尚書面色一僵,“犬子在祠堂跪着。”

薛尚書家犬子薛少瑾,京中纨绔的典型,和一衆官宦子弟整日養鷹逗狗,呼朋引伴。書讀的一般,勝在八面玲珑油嘴滑舌,是以能以區區尚書家世在一衆京城纨绔中占有一席之地。

薛少瑾嘴甜又懂得多,三殿下又最是單純天真,一來二去,鳳宿竟也愛粘着薛少瑾,常常将薛少瑾招進宮裏玩。

鳳宿的到來,當即解救了薛少瑾于水火,薛少瑾揉着膝蓋從祠堂裏歡天喜地的奔出來,就差給恩公鳳宿直接下跪了。

“昨晚上哥幾個去臨香苑裏聽曲兒,讓老頭子給撞見了,當着大夥的面子呢,就把我提着耳朵拽出來了,回來一頓好打,你說丢不丢人。”薛少瑾唉聲嘆氣,帶着鳳宿逛薛府。

“我還沒去過臨香苑呢。”鳳宿有點好奇。

薛少瑾慘叫一聲,“你該不會想讓我帶你去吧,不行不行,老頭子要知道了不得把我腿打斷。”帶皇子去嫖,給薛少瑾天大的膽子他都不敢。

鳳宿眨眨眼,眼帶期冀的看薛少瑾,長長的眼睫下,墨色的眼瞳晶亮,就這樣直直的望着薛少瑾。

薛少瑾被這目光瞧的心裏一顫,“哎呦”一聲,“就算你再怎麽瞧我,我都不會帶你去的,走走帶你在我們家逛逛。”

這時,一名灰衣人低着頭,行色匆匆的過來,正是少年薛朗,少年薛朗似是沒看路,直直撞到了鳳宿身上,撞得鳳宿一個趔趄。

薛少瑾連忙扶住鳳宿,還沒來得及呵斥,常保便先一步怒吼出聲,“大膽!膽敢沖撞三殿下!”

少年薛朗愣了一愣,直愣愣的站在原地,薛少瑾怒道:“還不跪下!”

沖撞皇子的罪名可随意擔待不起,薛少瑾厲聲質問,“你可知你撞到的是誰?做什麽去?眼睛長哪了?”

少年薛朗只是愣愣的看鳳宿。

鳳宿被對方看得有些莫名,說,“算啦,他也不是故意的。”

常保道:“殿下”

薛少瑾皺皺眉,略帶嫌棄看着少年薛朗,“殿下心善,你磕個頭便走吧。”

少年薛朗還是傻愣愣的盯着鳳宿,鳳宿被看的略有不滿,雖說因為容貌的緣故時常被人暗中打量,但目光這麽肆無忌憚的下人,還是頭一遭。

薛少瑾擡腳一踢,正中少年薛朗的膝蓋窩,“還不趕緊磕頭!”

少年薛朗被薛少瑾踢了個趔趄,下一刻,他緩緩屈膝,深深的彎下腰,額頭撞在碎石路上,發出“咚”的一聲。

聲音聽着都疼。

三人走的遠了,兩名少年的交談聲愈來愈小。

少年薛朗依然跪在原地,躬着身子,悄悄側過頭偷看鳳宿漸行漸遠的背影。

嘴裏呆呆的念道:“殿下”

薛朗站在少年薛朗的身側,目光陰翦的盯着鳳宿遠去,周身又開始緩慢的升騰起了黑氣,他右臂處空無一物,只有空蕩蕩的袖管晃蕩。那是之前被鳳宿的龍氣灼傷的。

他深吸一口氣,終于明白了。

他回到了成乾二十四年,他與鳳宿初遇的那一年。

不是作為人,而是作為鬼。

什麽玩意?

這是要他再看一遍自己是怎麽犯賤的嗎?薛朗一團火憋在胸腔發不出來,只好憤憤的罵跪在地上的少年薛朗。

“起來啊!!傻跪着幹什麽!”

薛府并不算大,但勝在精致,寒冬臘月,湖裏的水竟未結冰,甚至還有游魚。假山亂石也設計的巧妙,可見其主人頗有情趣。

常保不遠不近的跟在倆人身後,兩名少年笑笑鬧鬧,聊的歡快。

“方才那人怎麽看着不太像漢人?”鳳宿問道。

薛少瑾随口答道:“他娘是鮮卑人,後來流落到了咱們這。這小子混了一半鮮卑血統,所以看着比咱們高大些。”語氣裏頗有不屑,“長得高有什麽用,呆子似的。”

鳳宿點點頭,“以前怎麽沒見過這下人?以後出來玩可以帶上他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鮮卑人呢。”

轉頭一看,薛少瑾神色卻有些奇怪,薛少瑾皺着眉頭支吾半晌,才吶吶道:“不是下人。”

薛少瑾嫌棄道:“他是我哥。”

鳳宿:“”

“一個庶子罷了”薛少瑾面露不屑,說到這,驀地反應過來,急忙去看鳳宿臉色,見鳳宿面色并無異樣這才安下心來,連忙打斷之前的話題,“嗨,他沒趣的緊,應當快開飯了,殿下留下來用膳不?”

鳳宿笑道:“好呀。”

鳳宿在薛府待到傍晚,夕陽灑下餘晖的時候,常保開口提醒,“殿下,再不回去宮裏就要下鑰了。”

鳳宿面露遺憾,依依不舍的對薛少瑾道:“下次一定要帶我逛臨香苑啊。”

薛少瑾:“求求你別說了!!”

倆人走過一條小路的時候,前方忽然傳來棍棒聲,并着家丁的罵聲混作一團,薛少瑾面色一變,忙拉着鳳宿要走。

卻不料忽的竄出一人來,頭發散亂渾身是血,一身灰衣被棍棒打的破破爛爛,打的棉絮都出來了,混着泥土鮮血和綻開的皮肉混作了一處。家丁們罵罵咧咧的追上來,棍棒直往這人身上招呼。

薛少瑾笑道:“教訓下人呢,殿下別看這個哎你們把這人拖遠點!別污了殿下的眼。”說着站上前要去擋鳳宿的視線。

鳳宿呆呆的看着這一幕,視線落在那人的身上,薛少瑾暗中叫糟,便聽鳳宿滿是不可置信的顫聲問道:“他不是你兄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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