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不是同一個人

第41章 不是同一個人

莫莉仿佛陷入了曾經莫廣深的境地，從醫院出來，她的腳已經腫了，坐在長椅上，冰天雪地，都比不上她心裏的寒。

想起了那年她住院的時候，來回奔波的莫廣深，想起了父親和她說只要能治，能手術，錢他會想辦法。

那時候莫廣深能有什麽辦法，所以，他才挪用了公款吧。

莫莉心裏無數酸澀的氣泡，一瞬間在記憶的回響中紮破，像曾射出的子彈，正中她的眉心。

這些年她始終不願相信父親會做那種事，哪怕莫廣深自殺時，身上放了遺書，哪怕證據确鑿，可只有她明白父親是一個多正直的人，但現在她似乎有些理解了，有時候人就是會做違背本心的事。

尤其是這半年她不斷打工填補醫藥費，這種感覺強烈極了。

前所未有的無力，是無論怎麽努力都填不平的悲苦。

也理解了他，就像現在讓她選，如果可以解決醫藥費要她付出一些東西，她也會點頭的。

所以，中介再次提起讓她去恒隆那邊的大排檔賣啤酒時，她沒像前幾次那樣拒絕，直接就答應了。因為她太需要錢了。

晚上七點到十點半，說是大排檔，就是一家挨着一家的燒烤店，大老爺們喝的面紅而赤，賣啤酒的姑娘們會統一穿着開叉旗袍，向客人推銷啤酒。

這種形式以前在北方沒有，受香港和國外電視劇影響，南方老板試了水，盈利可人，再後來風就刮到了北方。北方冬天到底冷，姑娘們都不敢穿的太少，只把發的旗袍套在棉衣外面，不倫不類。可還是奏效的，有些喝高了的大哥，就喜歡叫這些小姑娘去剝蒜。

吃燒烤北方人喜歡配生大蒜，要有個漂亮小姑娘給剝，就顯得很有派頭。

所以大排檔裏都戲稱她們這些推銷啤酒的姑娘叫剝蒜小妹。

賣一箱酒，有十幾塊錢提成，在2002年，是很高的兼職了。

莫莉若是以前還猶豫，此時只要掙錢她都幹，而且賣酒的時候就算客人起哄或者不規矩，也不會太過分，莫莉安慰着自己，只要她拒絕，就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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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那時不知，堕落都是從覺得自己可以靠意志和別人不同開始的，但這都是後話了。

晚上大排檔裏，莫莉和其他幾個小姑娘拿着宣傳單子，在那條街挨家挨戶的推。

不止她們一波，就這條街，有兩家啤酒廠推銷，她們穿紅色旗袍，對方是藍色的。

和她一塊的姐姐告訴她，遇到對方也推的時候，就要各憑本事了。

莫莉當天晚上就見識到了什麽叫各憑本事，那邊最厲害的姑娘，直接表演了個劈叉，那姑娘其實不漂亮，穿上臃腫的套着棉衣的旗袍，甚至很壯。她就是嘴皮子厲害，還會整活，不是劈叉，就是翻跟頭以前據說學過二人轉。東北人爽快，說給大哥表演個絕活張口就來，有些大哥給面子就買兩箱，那姑娘就成了銷冠。

而莫莉這邊最厲害的張姐，看着有四十多了，說年輕時也開過店的，但她男人進去了，她有孩子要養，就出來賣酒，這個姐姐在新人來的第一天是這麽說的，“要臉就別要錢，而且大家就是個銷售，沒什麽見不得人的，賣酒就好了，各憑本事。”但她也說了，有些客人手腳不幹淨就躲着些，別惹事，別鬧事。

莫莉第一次知道，社會上哪怕是小小的賣酒行業也有規則，這姐姐知道她家裏的事，對她多有照顧。

那天也讓莫莉見識到了，什麽是銷冠。

老板為了吸引更多人，就說比一比，兩邊賣酒的誰厲害，今天店裏的酒就全包哪一家的。

所以對方，直接唱了幾段二人轉翻了跟頭。

壓力給到這邊，她以為張姐要唱個歌什麽的，但沒有。張姐直接開了三瓶啤的，打個旋渦對瓶吹，把在場的大老爺們都震驚了。

喝完抹了一把嘴，酒瓶子三個倒扣。

在場的人拍桌子，吹口哨。張姐說，今天誰想和她拼酒都行，看能不能把一屋子都喝倒，但酒錢得有人買單。

這一來對面唱二人轉的就弱了，那天賣出去很多酒，張姐分了莫莉幾個人一些業績。

只是到最後抽出幾張讓莫莉給對面場賣酒的送過去。

莫莉不解，還是照做了，對面剛才藍裙子銷冠笑着接了，還給她抓了把果子吃。

回來時其他人都散了，張姐晃晃悠悠起身，臨走前，又多給了莫莉一張錢，讓她學着點，“你真當對方今天輸了，是我早和她打好招呼了，那些買酒的就愛看戲，這條街隔幾天就要演一場，為了賣酒争鬥大打出手，可其實店老板都知道，就是給買酒的那些人看個樂。

在這喝酒的，都不是多大的老板，可有點錢就喜歡造，上不了高級夜場揮霍，就來小地方找存在感，咱們這些人就是逗樂。

兩邊賣酒的早商量好了，今天你贏，明天我贏，提成都是平分的，下面人有下面人的活法。”

這話讓莫莉震驚。

“就不怕露餡，那些人知道被耍了？”

“都是逢場作戲，你以為那些小老板不知道嗎，看不透嗎？但他們都是去不上大臺面的老板，在真正有錢人面前就是個屁，只會在小人物這踩一腳舒坦舒坦。

人不就是這樣嗎，你踢我我踢貓，總要踩着比自己低的，才能緩解在更高處的人那裏受的屈辱。

所以說，都是假的，別認真。”

莫莉皺皺眉，張姐嘆了口氣，“看你長得好，提醒你一下，那些個小老板都不是什麽好貨，說的話也是沒邊，別糊弄你小姑娘就信了。咱們這之前那個小梨子，人漂亮但傻，被一個老板糊弄過去，說是為她離婚，其實就是玩她，後來被原配在街上打了一頓，衣服都扒光了。”

她拍拍莫莉，“我真醉了，話多了，聽說你是大學生，家裏有事才來掙錢。早點走吧，別在這耗着。姐姐我過來人勸你這一句，你和其他人不一樣，大學生有前途，其他人包括我，沒個奔頭，活的都不像人了。”

莫莉直到張姐離開都沒緩過勁來，她是沒想到，剛才都是演戲，張姐勸她別在這，也是好意。

可她有她的難處，那時也自認為，只要自己潔身自好，腦子活分一些，就不會陷進去。她也覺得自己和其他人不同。最起碼，她不是那麽容易被騙的。

可莫莉那時不知，這個世界真正的底色，比她想的要殘酷的多。

……

元旦沒課，莫莉難得沒去打工，被小蘭抓着在宿舍裏打扮，擦了口紅，換上那件藍色毛衣。她其實很漂亮，但和寧萌站在一塊，顯得很小家子氣。

因為寧萌永遠微仰着下巴，臉上很自信，這一點寧萌也注意到了，所以很得意，就沒拿話酸莫莉。

還有個原因，寧萌今天心思全在聯歡會上，她要在大一新生中出一出風頭，一舉成名。

寧萌在男生中很吃的開，只可惜，中文系女多男少，她一直沒找到衆星捧月的感覺，但她參加了學生會，認識了別的系男生，就打得火熱。有幾個男生追她，可她嫌人家條件一般，家裏就是普通工人。寧萌一直覺得自己這麽好的就算不能找個高幹子弟，也得家裏有錢做生意的。

其實小蘭和莫莉吐槽過，挺佩服寧萌的，目标明确，這比小華好多了，小華整日抱着瓊瑤的書傷春悲秋，喜歡學生會一個大才子，為這事哭了好幾次，大才子忽冷忽熱的。

寧萌就笑她眼光低，才子是農村的，再有才，畢了業也是柴米油鹽，那是她們宿舍爆發最大沖突的一次，小華和寧萌打起來了。

但不管哪一種，莫莉心裏都是羨慕的，最起碼，是這個年齡上真正女大學生的樣子。

聯歡會大四的确實來了，但沒看到國際貿易的，寧萌張望着問方志毅什麽時候來。莫莉奇怪，“寧萌不是不喜歡方志毅嗎，說他家條件不好。”

“那也不妨礙吊着，她不就喜歡男的圍着她轉嗎。”小華不屑的。

小蘭小聲的，“不是，她不是在等方志毅，是方志毅那天說，他們系大四出去實習的都回來，裏面有那個賀子農。”

正說着聽人議論，“國際商貿大四的來了。”

那個年代，大家嘗到了資本主義的甜頭，成人們還為面子遮掩一些，可少年少女們，直觀感受到金錢的力量，名牌，港貨，那個時候條件好的學生就能背着大家叫不出來名字的書包，穿着名牌球鞋了。

人被這些外在的渡上了一層金色，自然被很多人喜愛。

小蘭興奮地指着其中一個個子最高的男生，“那個就是賀子農。”

莫莉心一顫轉過頭去，只是，她失望了，那不是她記憶中的少年。

猶記那年在天臺上，那個少年将半邊臉的紗布拿下來，她記得他的樣子。

可眼前這個賀子農卻不是她認識的賀子農。

看來只是重名而已，莫莉心中一陣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