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無情道

無情道

變故的發生只在一瞬間。

當修為攀升至合體巅峰時，那縷虛無缥缈的道緣無聲降臨，讓原本氣息平穩的君忘川皺起眉，威壓不加收斂地向外肆虐。

“怎麽回事？”君九天剛想飛上去探查，就被恐怖的威壓掀了下去。

這感覺很熟悉......是君忘川渡劫那天！

和君九天一起落下的還有洛遙，他同樣仰頭看去，面色沉凝道：“是渡劫。”

“在這裏渡劫？！”君九天一驚，“可你不是說秘境會遮掩天道......這怎麽渡劫？！”

洛遙默了默：“我指的不是渡劫期。”

“是他的無情道，在渡成仙劫。”

......無情道，何為無情道。

玄而又玄的聲音叩問君忘川。

不為外物所動是無情，跳出三界之外是無情。

自在随心是無情，落子無悔是無情。

情，何又為情。

倘若乾坤逆轉，你還會修無情道嗎？

君忘川擡眼看去，發現自己飄浮半空，像是靈魂出竅，但又能感覺到身體的存在。

這就是仙界看人界的感受嗎......

滄海桑田不過一粟，千萬年的時間也能輕易撥動。

然後他就看到了被困在血祭中的自己。

彼時的君忘川表情猙獰，正對抗着黑霧彌漫的血祭陣法。

懸浮在半空中的君忘川想起來了。

那時他讓君九天去取自己的本命靈劍就是擔心自己壓制不住血祭。

假如一切從頭開始，你會怎麽做呢？

如今的你能輕易解開這個陣法，你還要強撐着去找君九天，留下無情道反噬的隐患嗎？

君忘川知道這次反噬在未來會有多少次日夜不寐地折磨自己。

但他只是兩指點在過去的心竅處，讓原本的無情道更進一步，被血祭壓制的君忘川恢複了些清明，毫不猶豫地動身去找君九天。

那道聲音似乎嘆息了什麽，畫面一轉，是頤天門。

彼時的君忘川還是青年模樣，上門拜訪初入揚州的散修大能，被毫不留情地轟了出去。

頂着額頭上靈力剮過的傷，君忘川唉聲嘆氣地去找自家徒弟求安慰。

君九天心疼又小心地用了一個治療術法，“師父，這客卿是非找不可嗎？就算頤天門就我們和師祖三個也沒關系吧。”

“怎麽沒關系，”君忘川托着臉嘆氣，“哪有宗門就三個人的，別的不說，哪天你要是下山闖蕩，沒個厲害的師門給你撐腰，你都不知道會被欺負成什麽樣。”

“我會好好修煉，不會讓別人欺負我的！”

君忘川自嘲地笑了下，自言自語道：“不是有修為就不會被欺負的......”

“不說這個了，”君忘川抻了抻手臂，向後一倒，躺在君九天床上，琢磨道，“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我看上去比較像那種......神秘莫測的隐世大能？”

“總不能每次都被當成雜役弟子趕出去吧？”

“可是師父你已經很厲害了啊，”君九天趴在君忘川胳膊上，戳了戳他的臉，“你只用了一百多年就修煉到了化神期！哪怕在十九州裏都是天才了！”

君忘川撓撓頭，“這是有原因的，主要是無情道的功勞，我又沒幹什麽......”

“師父，你可以扮成無情道啊！”

君九天伸手抓了個畫本過來，指着插畫說：“師父你看！這個清冷師尊就看上去很厲害！你扮成這個肯定行！”

君忘川皺着眉翻過封面：“清冷師尊愛上我......這什麽亂七八糟的，還師徒戀......君九天！”

君九天一下子蹿到門口，剛想逃，就發現門被術法關上了，君忘川抓着畫本一步步逼近，怼了下君九天的臉頰，質問道：“你買這書幹嘛？說實話！”

君九天紅着臉支支吾吾：“我就是、我就是随便看看，總得允許我有一點個人愛好吧，師父！”

君忘川挑眉：“看師徒戀是你的個人愛好？”

“不是！”君九天垂了眼眸，抿了抿嘴，“我......從沒有過師父，我不知道、不知道怎麽當一個徒弟......”

“所以......我就想學學......怎麽當一個讓師父喜歡的徒弟......”

君忘川愣了下。

這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人想讓他喜歡什麽。

半空中的君忘川明白了為什麽會回溯到這一幕。

因為這就是他對君九天最初的心動。

你要改變嗎？如果沒有喜歡上君九天，你早該得道飛升的。

如今的你完全可以從一開始就斬斷這不該有的情緣。

君忘川沒理那聲音，靜靜地看着那對師徒興致盎然地讨論怎麽扮一個清冷師尊。

“表情！師父注意表情！要高冷！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年紀也很重要，唔，師父你要不換個成熟點的臉？就是那種中年人！”

“成熟的臉？你等等，我解除一下術法......”

“欸？師父你原來長這樣嗎！這不就是師尊形象嗎！那之前為什麽要假扮成青年？”

“當然是為了顯年輕啊！你見過哪個弟子長這樣的！”

“噗哈哈哈，那等我收了徒弟，師父豈不是要白胡子老頭假扮中年師尊？”

“......這個主意好像不錯的樣子。”

兩人交談的聲音越來越輕，面前的畫面漸漸模糊，再一次清晰，還是頤天門。

是焦痕遍野、山門失守的頤天門。

“大師兄！掌門、掌門戰死了嗚嗚嗚嗚......”

“那些長老客卿全都不見了，怎麽辦啊大師兄！”

“頤天門，頤天門是不是要解散了，我們以後該去哪裏......”

君忘川從未感覺腳步如此沉重，他一步步踏上山門，站在“頤天門”的牌匾下，那還是他親眼看着木頤刻上去的。

“頤天門，不會散。”

君忘川以劍畫陣，風起勢起，巨大複雜的護山陣重新籠罩了頤天門。

“今後，我接任頤天門掌門。”

已是男人模樣的君九天闖進大殿，不顧禮數地揪起君忘川的領口，吼道：“君忘川！你什麽時候重修的無情道！你知不知道——”

一道勁力打在君九天手背，讓他接連後退了兩步，愕然地看向君忘川，似乎是不敢相信君忘川居然會對他動手。

那抹端坐在大殿中央的身影是如此陌生，素白的衣袍冷峻如霜，淡淡道：“為師沒教過你禮數嗎？”

“你跟我裝什麽！”君九天幾乎是張目結舌，“為什麽要修無情道！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門心法有問題！”

“仙界不再，用心法修道已經沒有意義了！在天道的禁制下，不是你修無情道，是無情道徹底改變你！”

“君忘川，你這是在找死！！”

“所以呢？”君忘川冷漠擡眼，“你要我眼睜睜看着頤天門解散嗎？”

君九天攥緊了拳，“我已經晉升煉虛了，再我一點時間，再——”

“沒有那麽多時間，”君忘川垂眸看着面前的掌門令，“宗門裏沒有合體期，就會被其他宗門吞并，我不能看着木頤建立的宗門就這樣消失。”

君忘川很輕地嘆了口氣，“九天，我很清楚，我沒有你和木頤那樣的天賦。”

“我應該和你說過，遇見你之前，我只是太上教普通的外門弟子，如今卻成了一個宗門的掌門，命運還真是無常。”

“我所能依仗的只有無情道，沒有無情道，我修不到合體的。”

“不、忘川，師父！”君九天拼命搖頭，他的師父才沒有那麽不堪！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師父有多厲害！

清醒、冷靜、強大，在乎一切因果，卻不在乎一切凡塵。

可即使是因果，也會被他一眼不眨地刀刀斬斷。

他像個最孑然一身的人，又好像被死死困在三界中。

這是天生修無情道的人。

只有紅塵纏身，才方知情有多深，無情是真。

“師父！”君九天跪在地上，除了第一次遇見君忘川，他再沒有過這樣的哀求，“徒兒求你！求師父不要再修無情道了！”

“忘川......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抱歉啊九天，”君忘川朝他笑笑，那是很久之後再也看不到的笑容，“這次，為師答應不了你。”

君九天沒有說話，依舊跪在君忘川面前，過了很久，他沉默叩首，沙啞的聲音裏是孤注一擲。

“師父心藏須彌、一心向道，定能無情道大成。”

“九天，就先恭祝師父來日成功悟道登仙。”

後悔嗎？

以如今他的能力，有太多辦法能保下頤天門，能用別的辦法晉升合體。

他還要修無情道嗎？

那道聲音幽幽地誘勸君忘川，想想看，如果沒有無情道，他和九天早二百年就能在一起。

沒有無情道，他也不用日日苦修，不用年複一年地假扮他最不熟悉的清冷師尊。

他可以不用擔上那麽重的負擔，不是嗎？

“修。”

君忘川淡淡地說：“九天已經祝我無情道大成了。”

“這次，我得答應他，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