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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岩并未參加這場活動,除了有只1駐點和殡葬處合作的優勢讓他不需再多做行銷外,他這些年的心态也不大一樣,只要業務穩定、服務品質也穩定就好,有時持續的穩定,其實也是一種進步
整篇新聞除了介紹博覽會特色之外,也訪問了幾位負責人和參觀民衆;最吸睛的一張附圖是一個透明玻璃櫃裏的喪服,一整個家族依照輩分排的小喪服,那是蓮華的攤位
會前,她做好這些小喪服時曾拿到他面前,那時他便驚訝于她的想法和她的手工,因他從沒見過這種小喪服,她把傳統上令人覺得避諱的喪服變可愛了;明明是一樣的東西,動點巧思,把它縮小到好像公仔在穿的尺寸,感覺就有天壤之別
先前聽她說起林雅淳很擔心蓮華不出半年就要宣布關門大吉,但他想,這次的活動後,林雅淳恐怕會忙到大喊不OK了吧
把報紙收妥置回時,服務生正好送來咖啡,他點頭一笑,餘光看見窗邊有人影他微一側目,就見窗前立着一名男子,壓低的棒球帽下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對眼睛,那男人兩手插在運動外套口袋,看了他一眼,舉步走開
幾秒鐘時間,他聽見店門打開時風鈴發出的聲音,不過抿一口咖啡的時間,那人已走到他對座,拉開椅子徑自坐了下來
“你是楊先生?”男人壓低嗓音,帽緣亦壓得很低
他困惑,仍颔首“是”一小時前陳分隊長打了通電話給他,約在此相見,卻來了這個男人?
男人插在口袋的手伸至桌面,推給他一個折疊過、封了口的牛皮紙袋,開口道:“陳分隊長讓我把這個給你”
“裏面是什麽?”
“不知道他說你看了就知道了”
楊景書接過,還沒打開,那男人已起身離開他不意外對方走得匆促,也不探究對方身分,只是拿了東西和帳單,付款走人
回到皇岩,他才把紙袋裏的東西抽出……是照片,還有一張電腦打字字條
他算了算,照片十來張,每張都是近距離拍攝,能清楚看見照片中的人物與環境
最後幾張照片像在隐密的私人倶樂部之類拍攝的他看着宴會上那些面孔,忽然一瞠雙眸,裏面那拿着茶葉罐的男人臉孔令他震愕
張啓瑞第一次向他提起新民搶了生意一事時,他心裏隐約猜到是怎麽回事,但沒想過這中間人會是照片中那人,要是這事情被揭發了,照片中那人也逃不過責罰吧;然而,他也不能繼續任新民壓着皇岩,就算他不愁吃穿,員工總要照顧
他再看看那張字條——
戴着黑框眼鏡的西裝男子是中間人,叫石沛山,永安鮮花生命禮儀負貴人
右手邊那兩位是分局警員,左手邊黃衣男子是消防局勤務中心的
“他”畢竟算是我學長,這事我不方便出面,你自己看着處理
目光掃過最後一字,楊景書揉了字條,在窗邊的椅上坐了下來
石沛山,石頭的本名,他怎會忘同窗三年時光不長不短,卻正好是人生青春年華最美好時
每個人都有選擇方向的權利,大家各自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奮鬥,他不能批判他們的選擇是對是錯,只不過他真意外石頭會是白手套
既然石頭都将永安轉型了,怎麽又成了中間人?他幫新民做這樣的事,對永安的業務并無任何幫助人說同行相忌,唯一能想到的恐怕也是人情壓力,他不也正因為還了同樣的人情,才有新民?
很為難啊,他怎麽做都不對人一旦背負了情字,無論親情友情愛情人情,只有為難那日詩婷問起這些舊友,他就是想着既然都已無往來,她也無需知道誰的動向;另一原因則是他擔心日後大家會因利益關系而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他不想她被牽連其中,遂未對她吐實
好了,麻煩真來了他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着,手中握着照片望向窗外車流,手機在這刻響了起來看一眼螢幕,他皺了皺眉,這麽快就找來?
“文哥?”接起時,他語聲稍揚“吃過了還好,并不忙……”他垂眸看着照片,眼色微深,一邊将照片鎖進抽屜,一邊輕輕笑開“說指導不敢當,切磋才是真的……好啊,我早耳聞那位師父的手工,還沒見識過呢”
半小時後,他人已置身新民禮儀事業的負責人辦公室
“來,快來看看,剛剛寫了幾個字,那味道真好”一襲黑西裝的黃聖文,梳得整齊的頭發已是大半銀絲,楊景書跟在他身後,已微微流露出倦色明知此行不在于切磋技藝,卻不得不走這一趟,總要知道對方究竟想要什麽
辦公桌面上,一本參考字帖,宣紙上幾個大字,楊景書瞄了眼,是〈正氣歌〉他悄勾唇,一抹近似嘲弄的笑意噙在嘴角
“就是這個”黃聖文打開一個紙盒,墨香漫了出來,盒內靜躺着用金漆繪上龍形圖案的墨條“一個記者朋友去采訪這位國寶大師,挑了兩支來送我,說是用德國的松煙和法國的麝香,還有美國的牛皮膠,再用傳統技術制成的你聞,味道真和外頭一般賣的不一樣”
他低頭一嗅,含笑道:“很自然的香氣”
“喜歡吧?這個我沒用過,你等等帶回去用吧”将紙盒合上
楊景書笑道:“既然是文哥朋友相贈,意義重大,我怎麽能收?”
“兄弟一場,我朋友就是你朋友”把紙盒塞到他手中“拿着說送你,
就是送你你在練字的人,正需要這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楊景書把玩着那長條狀的古風紙盒,喃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送“會錢”打點警消單位,算是先利其器?他點頭,把紙盒往桌面上一擱,輕輕笑着:“文哥,這東西我不會收,有話直說吧”
黃聖文楞了會,拾來桌面的煙盒,遞了根給他他笑,道:“我戒很久了”
把煙叼在嘴邊,點上,吸了兩口後,黃聖文才說:“真戒了?上回聽你說你戒了時,我以為你說笑的”
“認真的”楊景書淡應一聲
“其實也不是什麽難處理的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幫我做到”吐了煙圈,黃聖文道:“下個月無名屍招标,我希望皇岩不要投标”
對此要求,楊景書不大意外“投标各憑本事,皇岩未必标得”
“難說皇岩連RJ都能駐點了,要得标還不容易嗎!你是我帶出來的,你那身本領不也從我這裏習得?打點什麽的,難道你會不了解?”
楊景書笑着“文哥誤會了,我沒打點什麽,一切照規矩來”
“是嗎?”黃聖文斜眼看他,抽着煙“這麽巧,尺了醫院駐點是皇岩的,無名屍也是皇岩的,殡葬處指定業者也是皇岩?我聽說你和某分局的陳姓警官交情不錯”,
“這些與陳警官無關”楊景書看着他,道:“陳警官是您學弟,他為人如何,想必您心裏清楚”
黃聖文縱笑兩聲,陰沉着面孔“人心隔肚皮,誰又知道誰心裏想什麽也許他幫你打點了一切,你才有今天的成就;當年我就算沒提拔你,也确實照顧過你們;至少,我沒讓你們去碰那些毒品,今日不過是要你幫我一個小忙,你辦不到?”
是當年他确實沒讓他們這些小弟們碰毒
或者,卧底的黃聖文當年只是不想讓當時年輕的他們染上毒品什麽緣由不讓他知道毒品、軍火一事已不重要,無法否認的是他确實從黃聖文手裏拿了不少零用金,加上葬儀這部分的紅包等等,他年紀輕輕即收入可觀即便時移事往,即便早已遠離幫派,受過黃聖文金錢上的援助是不争的事實
因此,當他出獄找上他,開口需要資金做點生意時,他自然該還他人情他彙了一筆錢給他,他便拿了那筆錢成立新民
“我感念文哥當年照顧,所以您出來時,開口說要資金,我也拿了出來,欠你的人情,我自認為已還清,所以皇岩不會放棄這次投标”
黃聖文冷嗤一聲“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放棄無名屍這個鐵飯碗”說是做功德,其實無名屍透過協尋管道,多數還是會找到家屬,那就成了有名屍,自能跟家屬收取費用,且利潤可觀,至于做功德的僅只幾件
“對我而言,它不是鐵飯碗我不過是想做點善事,彌補年少輕狂時犯過的錯,也為親人添點福壽”
“你還有什麽親人?不就只剩一個姑姑?需要添多少福壽!”
楊景書笑了笑,淡聲說:“我若沒猜錯,文哥想從中獲取龐大利益您既是警官出身,想來必是正義感或是想為社會做點什麽的心态,才會讓您走上警職,為什麽現在的您,卻是利欲熏心?”
黃聖文放聲大笑,目光冷涼“我利欲熏心?我為這個國家為這個社會做事,到頭來換得什麽?卧底容易嗎?我花多長時間才讓林明慶信任我我好不容易得到了情報,我的上司、我身邊的兄弟沒本事逮捕他,差點讓我命喪他槍下,我為自保,先斃了林明慶有何不對?查不到那批毒品去向,上頭為了交差,懷疑我私吞,胡亂定我罪,一關就那麽多年,我這些年來所損失的,難道是我活該?”
楊景書抿唇不說話了卧底的确不易,若身分洩露,可能危及生命與家人,亦可能在那樣的環境中迷失自己、染上惡習;就算任務達成,也怕是回不了警界,因為游走黑白,知道太多秘密
他不知道黃聖文究竟和那批毒品有無關聯,可他明白,那幾年牢獄之災,确實無奈為了一個任務,犧牲了與家人相處的時間,還在人生留下一個污點,,從警官變成賊,換作任何人,也難不埋怨但是……
“就算是這樣,難道就該放棄自己過往的良知和正義感?”
“良知?正義感?”黃聖文斜睨他“你別告訴我你做無名屍真不是圖利”
楊景書笑了下,不解釋也不再勸說,他籲口氣,道:“那麽,各憑實力了”擡腕看了看時間,微笑着說:“時間不早:不打擾您練字”微一颔首,他邁步離開
拉開門把時,有一畫面掠過,他沉了沉眉,低眼凝視——那是一部黑色廂型車,在一處像是一般住宅的透天厝前停了下來,前頭有一大片庭院車門一開,一團影像下車,跟着後頭又一個身影被身後的人推了下來是誰?三人面目模糊難辨,身形亦難辨,唯一确定的是三人皆是黑衣黑褲
他微蹙眉,試圖看清,但那畫面就像老電視機,黑白畫面閃了閃,什麽也沒
他拉門的手一頓,轉身想提醒身後那人,回眸,對方莫測高深地凝望他,他微微一笑,道:“文哥,這陣子出入小心還有……”呵口長氣,他接着說:“送『會錢』的事別做了,做生意靠誠信,才能長久經營”
他想,黃聖文這樣子擋人財路,擋他是一回事,擋別人,別人會怎麽處理又是一回事;他既知他可能遇上麻煩,提醒一下,總是應該
只是他心生另一疑惑——最近,他感應的能力似乎有些異樣;再有,方才所見的畫面,為何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