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章

第 39 章

彭家宴會最終草草收場, 留下滿城風雲。

時隔多日，彭溪安回到了宛如一團亂麻的家。

他很少處理家中的雜事，從上到下都沒有他插手的份。

因此在真假千金的戲碼最先爆出來時, 他最快離開戰場, 到自己的小公寓裏當一只奶茶店工作的悲傷蛞蝓。

然而這一次的危機沒有彭溪安逃跑的餘裕。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 不管彭家夫婦有沒有害死彭一和，他都躲不得。

他是受害者，也曾是得利者, 哪一種情況都要他站出來勇敢面對。那是他必須承擔的責任。

所幸彭溪安千求萬求來的客人們不需要他操心。

雖然在宴會上不幸遇鬼，但錢芙齡相當高調地在謝之舟和沈複面前領走了舒蘭和明欣。

自從謝之舟被錢芙齡踢出聯姻候選人的行列後, 她越來越熱衷于看謝之舟吃癟。

她的手機裏已經存滿一套謝之舟表情包, 偶爾還會發到群裏辣另外兩個群成員的眼睛。

舒蘭對此沒有什麽反應, 沒心沒肺地和錢芙齡在沙發上笑得東倒西歪。

她走出挫折的速度很快, 信心滿滿地迎接自己的新生活。她在離開酒店的路上給謝之舟打了第一筆還款，謝之舟沒收。

舒蘭不為所動, 她可以第二次還錢時把這筆錢一起還回去, 謝之舟不願意收就并到第三次、第四次。

她總有一天會還清謝之舟的錢，一點點拾起自己在他面前落下的尊嚴。

當初謝之舟正是喜歡她面對生活的這份韌勁, 他渾然不覺, 最終被自己的向往遠遠甩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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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欣知道她心中還有一份淺淺t的隐痛, 她從不過問。

她的精力有限，只打算分給自己認為重要的人和事。她的關注點在和程雲谏的遠行上。

明欣和程雲谏結婚後，很少開車。程雲谏很熱衷于給她當司機。作為一個在家養了十幾只貓的無業游民, 他清閑到靈魂都快發黴的地步。

這次的行程不同, 目的地只有明欣知道。

程雲谏老實坐在副駕駛座, 眼見車窗外的樓房越來越低矮，道路越來越荒蕪。他們出了城。

他後知後覺, “你打算帶我去你的老家嗎？”

明欣道：“我有老家的鑰匙。”

她在老家度過了自己的童年。

早幾年明耀重裝老家的房子時，沒有分給她老屋的鑰匙。明欣手上的鑰匙是奶奶給的，說不定明耀和唐可晴都不知道。

她熟練地拐上高速公路，下了高速以後還要走國道，是一趟長達數小時的車程。

“你要是累的話，我們可以在加油站歇一會兒。”

“我不累。”

程雲谏興奮地在副駕駛座上扭來扭去，活像第一天出門春游的小朋友。

“我們走快點吧，別耽誤時間。”

他有一點不好意思，“我還沒去過農村呢——不是說你老家不好。”

明欣微微颔首，“我知道。”

程雲谏是徹頭徹尾的城市小孩，他小時候住的那棟三層老洋房比他自己的貓咪別墅都要豪華。

他的童年充斥着鋼琴、馬術和一些用錢才能培養起來的愛好，有親人似的管家與傭人陪伴。

他的寒暑假都是飛去國外參加花錢又精細的青少年夏令營，在草原、沙漠或者雪原參觀玩樂。

而明欣的寒暑假總是在鄉下又髒又破的瓦屋裏消磨。

瓦屋在一座小山包上，她會趁奶奶不注意時偷偷溜下山，摸黑走一段沒有燈的山路，在山下的小賣部買辣條吃。

他們看似登對，實則存在巨大的差異。明家是有錢人家，但明欣不是有錢人。

她沒忍住給程雲谏潑了一盆冷水，“我們要在老家住上幾天，如果你不适應，趁早說。”

程雲谏沒有打包票自己一定能習慣鄉下的生活，他語氣輕快，“你肯定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你帶我玩玩嘛。”

“沒什麽好玩的。”明欣說。

她想了想，童年的一些畫面悄悄浮上腦海，她又改口，“有些有意思的地方，我覺得你會喜歡。”

程雲谏打開車載音響，放起音樂。他迎着無數路過的樹與天邊靜止不動的雲，期待地哼起小曲。

事實上明欣對這趟旅程的預估太悲觀了。

她都快忘了，明家老屋被明耀翻修過，不是她記憶中破破爛爛的小瓦屋。

左鄰右舍也建起了整潔的小樓，她曾在無數個夜裏為了買零食往返的土坡變成了水泥路。路的中段挂上了一個孤獨的小燈泡，電線連進水泥坡中央的一戶人家裏。

車從山下開到山上花了一點時間。

老屋門口的水渠很容易卡車胎，明欣很小心地開上又陡又窄的坡，把車停在門口。

程雲谏從車上下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我又活過來啦！”他對着空蕩蕩的坡路大喊。

明欣一拍他的肩膀，“把後備箱裏的東西提進去。”

“哦。”他灰溜溜地打開後備箱，提出他們的行李。

明欣擰開老屋的門鎖。她能感覺到門後的安靜與冷清，她等了一會兒，用力推開房門。

滾着灰塵的空氣和她打了聲招呼。沒有人顫顫巍巍地從後屋走進來，弓着背，手裏拿着一個橘子。

程雲谏大包小包扛在身上，從明欣身側擠進去，“東西放哪裏？”

他帶來了熱鬧，一下把沒有人氣的死寂沖散。

明欣收起鑰匙，“二樓。”

他們早上八點出發，在車上随便吃了點東西，下午兩點進村。

距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明欣熟門熟路地找出棉絮和床墊，收拾出兩間能住人的卧室。

她塞給程雲谏一把竹編掃帚，把他趕去掃屋外的空地。掃完了空地還有兩層樓等着他，明欣大發善心，就不要他收拾天臺了。

他們花了兩個小時打掃衛生，下午四五點，程雲谏東張西望，“你們這裏有超市嗎，我們去買菜，晚上我給你露一手。”

“我們這兒沒有超市，只有肉鋪。這個時間新鮮的肉早就被別人挑走了，買不到好的。”

明欣打開車門，對程雲谏勾勾手，“我們去鎮上買菜。”

程雲谏深刻地認識到明欣對這裏的熟稔程度。村裏鎮上全是她認識的人，他們走幾步就會遇上熟人。

“這是明家丫頭吧，回家啦？”

“欣欣越長大越漂亮了，你爸爸媽媽沒回來嗎？”

“這是你男朋友嗎，小夥子挺精神的哈哈……你都結婚了？”

她能随時随地和每一個人聊起來，程雲谏只能在一旁憨厚地笑，從只言片語中捕捉明欣過去的碎片。

程雲谏第一次知道，買菜時小菜是可以不要錢的，店老板多和明欣唠幾句，就能随手塞給她一把小蔥、幾顆菜，還有一袋玉米。

“你好受歡迎啊。”程雲谏小聲說，“你們都相互認識嗎？”

“村裏絕大多數人都是親戚，”明欣說，“一家請客，村子的一半人都要來吃飯，所以我們會吃流水席。”

她們回到老屋，提回來的菜起碼能吃三天。

明欣擺弄了一下，給老屋的冰箱插上電，菜全一股腦塞進去。

程雲谏自告奮勇負責晚飯，明欣幫他備了菜，從廚房後面的一扇門走出去，再回來時，手裏多出來一個又小又圓的柚子。

程雲谏瞪直了眼睛，“你從哪裏變出來的？”

明欣研究怎麽把柚子剝開，“我家後面種了一棵柚子樹，我剛才去看，它結果了。”

她惋惜道，“就剩這一個了，肯定有人翻牆進來把柚子摘光了。”

她用刀在柚子皮上切了一個十字，費力扒開，裏面的果肉緊縮在一起。

明欣撿了一小塊柚子肉嘗，臉皺成一團，“好酸！”

程雲谏對處理食物很有經驗，“等會兒拿蜂蜜腌一下，泡水喝。”

于是晚飯的飯桌上順利成章多出兩杯蜂蜜柚子水。明欣收拾完廚房，搬了兩把凳子在屋外。

夕陽在對面的山後沉下來，天幕由橙紅轉為藍紫。連片的山黑黢黢的，變成張牙舞爪的怪獸的剪影。

程雲谏揣着手，坐在她旁邊，四處張望，“這裏沒有路燈嗎？”

“沒有燈。”明欣說，“夏天的時候坐在外面會很舒服，很涼快。”

“我奶奶還在的時候，住在後山的鄰居晚上會過來唠嗑。所以家裏備了很多椅凳，一到晚上就全搬到外面來。”

她就着昏淡的天光，給程雲谏指，“那邊山腳下小賣部的老板和我們家認識，小賣部裏有兩張方桌，村裏的大人會去那裏打麻将。”

她忽然停下，踩住地面向後仰，椅子的兩條腿支在地上。

明欣低聲喟嘆，“原來我也是大人了。”

程雲谏模仿她的動作，兩只胳膊墊在腦後，“你想打麻将嗎，我們可以一起去那裏占兩個位置。”

他興致勃勃道，“我當你上家，我給你喂牌！”

明欣慢吞吞地扭頭，“可是，我不會打麻将。”

“我是高中學的，和我同學在宿舍偷偷鬥地主，後來就學着打麻将。”

程雲谏在這方面反而詭異的熟練，“我們就打五毛錢的，贏多贏少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

他眉飛色舞，神采飛揚，那生動的神情漸漸隐沒在夜裏。

明欣拉亮門口的小燈，她的影子在腳下拉長，融進陰影裏，融進程雲谏的影子裏。

她走過去，把椅子移了一個地方，和程雲谏離得更近。

“我奶奶喜歡打麻将，我不會，我小時候會拿麻将在桌上搭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