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章

第 54 章

程雲谏迄今為止的人生, 發生過兩次重大改變。

第一次在初三，他夢到自己身處一本小說中。他同父異母的哥哥程千渡是小說的主角，而他不過是小說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惡毒小配t角。

第二次在大二的下半學期, 他和自己的親舅舅以及母親的家族徹底斷絕關系。

程雲谏以前不是一個乖小孩, 相反, 他整個初中時代都人嫌狗厭。一個初中生突然發現自己的炮灰身份，很難不變得叛逆。

他用了三年時間學會接受這件事。他們的爸爸程老頭對程千渡不好，但是真心疼愛程雲谏。在程老頭死後, 程家兄弟是最親密的家人。

程雲谏從小就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小孩，雖然他哥哥是欽定的龍傲天, 但這年頭炮灰崛起逆襲同樣很流行！

他摩拳擦掌, 打算在大學大展一番拳腳, 畢業後和程千渡一較高下。誰贏誰做主家, 輸家當副手，很合理。

他的舅舅十分支持他的沖勁和野心。可惜的是, 在進公司磨練一番後, 程雲谏發現自己不太适合經商。

不是他不會，而是他不想。

程雲谏上手任何一件事都很快, 可經商不能給他帶來滿足和快樂, 完成一個項目的成就感只能鼓舞他五分鐘, 太少了。

慈不掌兵，義不理財。程千渡對他說：“你道德感太重，當不了資本家。”

他的錄取志願填報了新聞系, 好像在發現自己的愛好前, 潛意識就告訴過程雲谏, 他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程雲谏用了大二的上半學期來思考，自己究竟要不要放棄和程千渡的競争。他們從沒約定過, 但兩兄弟心裏清楚無論誰贏都不會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

直到程雲谏支教回來。

他在山裏待了兩個月，睡在教室裏課桌拼成的床上，在學校做飯洗漱，每天早晨在操場唯一一個水龍頭前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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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山裏回來以後，他愉快地向所有人宣布，他不打算繼承程氏。董事長和總裁的職位就讓程千渡安安穩穩地坐着，程雲谏想去做一些自己更有興趣的事。

他舅舅勸過他，程雲谏當然是不會聽的，大學生程雲谏倔得像一頭牛。

他的發小，一個從小和他玩到大的好兄弟，約他去酒吧玩。發小和他舅舅家有點親戚關系，和程雲谏勉強算是沾親帶故。

程雲谏興致勃勃地和發小描述述自己在支教時的所見所聞。

住在山頂上的學生、雨後的兩道彩虹、每個夜晚頭頂明亮的星空。世界上有太多不一樣的東西，他不想一輩子困在程氏，當一個被固定在王座上的掌舵人。

發小一直嬉笑着應和他，提議讓他把程千渡也叫來放松放松。

程千渡的生活少有分給玩樂的部分，他第一次踏進酒吧還是因為程雲谏的再三邀請。他來時桌上已經上了發小點好的雞尾酒，度數不高。

那杯度數不高的酒差點毀了程千渡。

發小遞來的酒裏下了毒.品，酒水掩蓋了味道的差異，程千渡幾乎不喝酒，等他察覺到不對，他眼前出現了幻覺。

下藥的人是程雲谏的發小，打電話讓程千渡過來的人是程雲谏，策劃整個計劃的人是程雲谏的親舅舅。

程雲谏記不清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麽。時間線是混亂的。

個別時刻的記憶太過深刻分明，導致整體成為一個模糊的印象，讓他在後來回憶時只能提取出幾個關鍵詞。

憤怒。悲傷。痛恨。懊悔。自責。絕望。

他去質問發小，把發小的頭摁在茶幾上。

發小掙紮道：“你怎麽能不繼承程氏，我是為了你好！”

他去質問舅舅，第一次把拳頭對準親人。

他舅舅擦掉嘴角的血，反過來質問他，“你以為程千渡得到程氏後會給你活路嗎，你媽媽在他媽還沒死的時候就和他爸搞上了！”

他溫柔儒雅的舅舅一咧嘴，“也是你媽命不好，嫁過去就死了。不然他程千渡怎麽能活到現在。”

程雲谏的世界一下子崩塌了。

如果說，發現自己不過是小說裏的一個惡毒配角是給他的心上捅了一刀，那此刻他的所見所聞是把他的心扔進絞肉機裏絞成肉糜，再狠狠踩到地上。

一直以來，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喜歡他，所有人都捧着他。

他的叛逆是年輕沖勁，他的天真是赤子之心，他的人嫌狗厭是少不更事不知愁。

哪怕是他爸病重的那段時間，他也不是一個軟弱的被欺淩者，而是一個勇敢正直的英雄少年。

程雲谏第一次明白，愛，不一定是一樣好的東西，它會給人帶來傷害。

原來他的世界沒那麽好，他身邊的人沒那麽好，他自己，也沒那麽好。他和他的家人、朋友，是程千渡最大的痛苦來源。

他花了半年時間陪程千渡戒.毒，親手把自己的舅舅和發小送進監獄，默認了程千渡對他母親家族的窮追猛打。

他和那邊完全決裂，這次，他真的只剩程千渡一個親人。

程雲谏把自己所有的股份都賣給了程千渡，他退出了程氏，買了一棟二層小別墅，養了大學救助站裏接回來的十幾只貓貓。

程千渡很希望他能回程氏和他一起工作，程雲谏從不回答，只微笑着岔開話題。

他不再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年輕人。人們漸漸忘了，程家兩兄弟都是出衆的年輕人。

他們只記得程雲谏是一個窩在房子裏養貓的怪人，一個抱哥哥大腿生活的廢物米蟲。

這份痛苦延續到今日，在程雲谏終于提起精神面對生活時，它再次席卷、裹挾住了他。

這一次做過手腳的不是程雲谏發小推過來的一杯酒，而是程千渡給程雲谏準備的禮物，是他哥哥給他寫的一張祝福賀卡。

醫生和他們連夜讨論，制定了大體的治療方案。由程千渡的心腹下屬和陳叔連夜護送程千渡離開江城，去一個隐蔽的地方養病戒.毒。

趁天色未亮，所有人忙碌起來。一批人想辦法帶程千渡隐秘離開，一批人留下調查現狀。

禮物是程千渡的秘書林簌準備的，兩個保镖出發去把林簌帶過來。

程雲谏和他們一起去，他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舉一動全憑肌肉記憶動作。

一只手在他身後拉住車門，明欣順勢坐上來，關上車門。

程雲谏的眼珠遲緩地轉動，明欣的手蓋在他的手上，“走吧，我去問話更合适。”

程雲谏低聲道：“你可以不摻和進我們家的麻煩事來。”

明欣偏頭看他，沒有生氣，“我不認為這是麻煩事，你需要交代，程千渡需要複仇，我需要真相。”

她纖細的手指強硬地擠進程雲谏的指縫，“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們需要輪班解決所有麻煩事。不用擔心，在我負責的時間裏，我會處理好一切。”

程雲谏閉了閉眼，用聽不清的聲音含糊地應了一聲。

車輛開動。明欣握住程雲谏的那只手不松，另一只手在手機上打字，記錄下心中的疑點。

林簌半夜裏被叫起來給程千渡的行程串供？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正在客廳坐立難安地等着消息。明欣帶人直接找上她家。

明欣簡單地和她敘述了當下的情況，道：“這不是冒犯，在我們沒找到證據前，你有很大嫌疑。”

林簌沒緩過神，她呆愣愣地點頭，在沙發上坐下。

明欣又道：“你沒有立刻逃跑，我個人更你是無辜的，你能告訴我程千渡是在哪裏買的禮物嗎？”

林簌眨了眨眼，費力地回憶，“禮物……不是我訂的，老板一周前就訂好了，要拿來慶祝……”

她看了一眼程雲谏，“慶祝項目順利結束，我今天上午從店裏把禮物取過來。”

“你打開禮物看過嗎？”

林簌拼命搖頭，“沒有，我連包裝袋一起把禮物給老板了。老板接過禮物後，就放在他自己的車裏，沒人動過。”

明欣一條條在手機上記着，“賀卡是程千渡讓店家準備的嗎？”

“不對，”林簌皺起眉，“賀卡是店家準備的，算是配套的服務。我們之前買過類似的東西送合作夥伴，當時的賀卡也是老板親自寫好，他認為這樣更能體現出他的誠意。”

程雲谏對保镖道，“讓人去查店，把店老板帶過來，我要親自問他。”

他面上沒有表情，如同幽魂般麻木陰冷。

明欣又問了幾個問題，林簌一一答了。她讓保镖收走林簌的手機檢查，不緊不慢地在林簌房裏踱步。

正是黎明前最漆黑的夜，林簌家裏燈光大亮。明欣仰頭看了一眼，覺得有地方不對勁。

她繞了幾圈，無法忽視那股揮之不去的違和感，擡頭仔細觀察。t

有一盞吊燈的節能燈泡比旁邊的燈稍暗一點。

她搬來一個凳子，關了燈讓保镖上去檢查。

在好幾個手機手電筒的照射下，保镖取下來一個燈泡和一個精巧的小機械。

保镖在這方面很懂行，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市場上流行的一款無線針孔攝像頭，帶音頻功能。它的信號發射範圍有将近三百米，安裝接收器就能采集到視頻信號進行遠距離傳輸。”

林簌面色青白，不敢相信這種東西一直裝在自己的客廳裏，就在自己的頭頂上。

明欣神色冷然，“你家需要做一個全方位的檢查，看你的家具都很新，你剛搬進來不久？”

“我才搬進來兩個月。”

林簌捂着嘴，忍不住幹嘔，程雲谏給她遞了一杯水。

她接過水，沒有喝，“這是我新買的房子，裝修完沒多久。因為工作很忙，我平時早出晚歸，住的時間不長。”

“你的辦公室也要檢查一下，給你裝修的施工隊都要查。”

明欣冷冷道：“看來有人很早以前就在打程氏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