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別死

別死

顧連翹的呼吸幾乎停滞住,她眼睛都不敢閉地看着謝清輝,他的面容前半遮着漆黑淩亂的發,曾經如暖玉般白皙透亮的臉頰上挂着腥臭發黑的血,衣服亦是破破爛爛,軀體遍處是傷,在這囚籠之中被折騰得幾乎只剩下半條命。

而如今又有這個機會...

那道士臉上帶着淫\賤之色,油膩、暧昧的眼神在謝清輝和顧連翹身上反複,他拖拉着嗓音道:“當年皇上親政後,所納美人不可勝數,不過幾日便忘卻姓名。謝皇後能盛寵這麽多年,想必還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你既來自謝家,不如也讓我們長長見識,看看其中翹楚到底如何?”

他話音剛落,圍着的兵衛便發出一陣陣嬉笑、惡心的慫恿聲,那姓姚的道士仍循循善誘道:“只不過這點丢點顏面的小事而已,相比謝公子能分得清輕重,古有韓信能忍胯t下之辱,如今...”他有油膩的眼神掃在顧連翹身上,顧連翹只覺得身軀被毒蛇的紅信舔舐到一般。

“只是一場快事罷了,謝公子何不答應我的這個小小請求呢?”

謝清輝終于動了,他蜷縮在囚牢之中,一連數日吃喝鮮少,兩靥也瘦得凹陷下去,眼睛也布滿血絲,他眼神淡淡的落在顧連翹身上,沒太多的情緒,顧連翹只感到害怕。

她不住地往後退,嘴裏喃喃:“不要...謝公子...你不能這樣...”巨大的惶恐使得顧連翹心猛跳,牽扯到呼吸都疼,身後的衛兵死死地堵住她的退路。

她看見謝清輝動了腳,朝她邁過來,她不住後退,被地上的石頭絆倒,實實地摔在地上,可她根本來不及呼痛,她試圖朝身邊求救,但只看到那些人淫邪粘膩的目光。

終于,謝清輝的鞋面落在她的跟前,她幾乎沒有勇氣擡起頭,她難以想象自己将要遭遇什麽。

或許此遭過去,別說還能做沈從舟的妻子,怕是連茍活着都會被別人的閑言碎語給淹死。

顧連翹幾乎急出了眼淚,她開始哀求謝清輝,求他放自己一條生路,可他仍那般冷漠地看着她,好像她和身邊的石頭、沙土都一樣,沒有生命。

完了。

顧連翹有些悲哀的想。

謝清輝從前都瞧不起她,不曾把她放在心上半點,如今遇到這種事,還有什麽理由保全自己?

她耳畔聽到妖道歇斯底裏的笑聲還有兵衛的起哄聲,火焰燃燒的哔啵聲是催命的音符,顧連翹的臉頰上感受到從上方傾斜下來的發絲,她呼吸頃刻前停住,她鼓起勇氣想到...

縱使如此,縱使如此!謝清輝若真這般,那自己不如一死倒好!

就在她咬緊牙關,欲要咬斷舌根,突然臉上灑下一陣溫熱,刺鼻的鐵鏽味傳遞到她的鼻腔內,哄亂聲嗡的一下炸開了。

謝清輝不知何時,趁人不注意,竭力從兵衛手裏抽出一柄劍,挑開眼前人的攻勢,将劍刃橫在了那妖道脖頸上。

姓姚的道士當下吓得冷汗涔涔,下瞥着眼睛看着鋒可削碎頭發的刀刃,“謝...謝公子...有話好說嘛,別傷了和氣...欸欸欸,好好好,我不說便是了,刀刀刀,別再近了...”

謝清輝挾持他之後,有兵衛欲要上前,他劍刃往裏一松,吓得那道士忙喝道:“都退下,都退下。謝公子,謝大公子!我先才也是給你開個玩笑...別當真!”

謝清輝手裏的力度不減:“給我一匹馬,放我離開!”

姓姚的眼睛珠子滴溜直轉:“好商量,這個真的好商量。”又對着地上被吓呆了的顧連翹道:“剛剛你這位姬妾吓壞了吧,欸,我就開個玩笑,別害怕啊。”

顧連翹後背上起的白毛汗還沒下去,謝清輝瞥了她一眼:“還不起來?”

顧連翹死裏逃生,蹿一般躲到他身後。

重病之後,謝清輝肩胛上的蝴蝶骨異常明顯,從顧連翹這個角度看去,他握住劍柄的手在微微顫抖,他幾乎是憑着一股勁兒才站在這。

姓姚的道士為了能活命,謝清輝開的什麽條件都敢答應,直到三人快走了沙場閘口,閘口乍開,顧連翹察覺到了生的希望,朝那靠近,即将接近那,謝清輝一直緊皺着的眉頭也稍稍松了些。

就在此時,突聞一道男聲道:“我看誰敢放他們走!”

衛兵中央分出一條路,一個約莫四十多歲長滿絡腮胡的男子帶着一個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走了過來。

那男子道:“主上有令,私下放他們走者,死!”

姓姚的道士忙指着自己脖頸上的那柄劍:“陳大人,陳大人您看看,小的這兒還有兇器!”

絡腮胡冷笑一聲:“你差點誤了主上大事,就是死了又如何?”

“欸,你他媽的!”道士爆了粗口,急道:“我妹妹是貴妃!你竟然這般待我,不怕到時候...”

“宵小也別忘了,你的妹妹是誰派人送到皇帝身邊受寵!”

那妖道終于閉嘴。

人質無用,謝清輝也不會便宜敵人,他刀刃一轉,妖道瞬間殒命。

顧連翹還是第一次看到殺人,她的呼吸被噴射出來的鮮血給掐住,臉色煞白,謝清輝卻笑得輕松:“害怕嗎?他剛剛那般侮辱你我,你難道不恨?”

怕,怎麽會不怕,但人質無用,縱使殺了他,他們要怎麽從這裏逃出去?湧上來的兵衛越來越多,謝清輝體力逐漸不止,他的身上又多了不少鮮血淋漓的傷口,最後他單手撐着劍,竭力擡頭,視線逐漸模糊。

最後落在被俘獲的顧連翹身上。

謝清輝知道自己如今很難看,但他還是幾乎強擠出一絲微笑,示意顧連翹別擔心。

下一秒,他橫拿起劍刃,握住刀柄,離脖頸不到一寸。

顧連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撲過去:“謝清輝!”

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提住衣領,那人冷冷地看着謝清輝,“你大可尋死,待你死後,我便将此女子投入軍營,做下賤肮髒的營妓,等到用爛了,再送入便将的‘羊肉鋪’,剮她的肉,抽她的血,骨頭再敲碎了喂狗!”

“謝清輝,我說到做到!”

顧連翹的命運被人輕易定下,她幾乎害怕到渾身無勁,謝清輝一言不發地看着顧連翹。

顧連翹從未看過這般複雜的眼神,她緊緊地盯着謝清輝的眼睛,臉上的肌肉忍不住顫抖,想跟他說什麽,喉嚨卻被梗塞,視線被淚水模糊。

良久,只聽“咣當”一聲,鐵劍跌在地上,激起塵土飛揚。

**

他們被換了一個地方關押,囚籠被吊在半空中,白日裏炙熱的日光灼烤着他們,每當他們被折騰得快要奄奄一息的時候,下面的人又會送來很少的食物和水。

顧連翹的精神幾乎快要崩潰了,謝清輝整日閉着眼,唇上枯皮翻滾,但就是不說一句話。

顧連翹知道,他是想死的,最後還是因為她,才沒有自刎。

因着這‘恩情’,顧連翹每日竭力地給他喂送食物和水,但回應她的,只是他揮手把她推開。

顧連翹擡頭,透過牢籠的空隙看着白慘慘的日光,她在想,她這次要是能夠回去,一定跟沈從舟好好地待在白雲村,哪都不去。

但灼熱、缺水、伸展不開四肢的空間和寂寞幾乎折磨得顧連翹難以熬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出去的可能,是否在下一刻就要咽氣。

巨大的恐慌和無助席卷着心底裏的傷心盡數席卷而來。

最後,她幾乎是在意識模糊中,看着謝清輝道:

“謝清輝,我以前是喜歡過你的......很喜歡。”

謝清輝眼皮微動,但還是沒有睜開。

“我知道,你當時恨我為什麽沒能拒絕謝老夫人的親事。但人總會有貪心的,我想......留在你身邊,一直陪着你。”

她埋着頭,把自己的委屈還有擰巴一點點都擠了出來,反正她或許也要死了。

“你知道,像我們這種窮苦家庭出身的人能遇到你,跟你結親幾乎是癡人說夢。當時有很多人笑話我,可我想着,是不是我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只要留在你身邊,你總會願意看見我的。。”

“你長得好,家世好,對我好,所以我喜歡你也很正常。我對謝老夫人有救命之恩,我承認一開始我就心思不純,我家當時快沒錢了,但娘也要治病,我想着你們這種家族,指頭縫露點東西,就夠我們吃很久了。起初我根本不敢肖想你。”

“但老夫人向我提了婚事......我沒拒絕。”她慢慢說着,開始嗚咽:“或許這一開始就是錯的。”

顧連翹想到了她娘,在旁人眼裏,她娘糊塗又貪婪。

但她娘是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她的人。

顧連翹很後悔,她眼淚不住地往外掉,似是把這一輩子的委屈都顯露了出來。她說:“當初我就該拿着銀子就走的,不去謝府。或許我現在沒有遇到你,也過得很好。從舟...從舟也不會像現在這般生死不明。”

“他不會死。”謝清輝睜開眼,看着她臉上的淚,囚牢裏條件差,她身上糊得髒兮兮的,淚水洗滌臉上的髒痕,她擡起臉,眼睛亮亮的,像極了一只可憐的貓。

他的嗓音如同石子滾過沙礫一般,格外沙啞,只說了這麽一句。

顧連翹抽了抽鼻子,看着他:“你又不是神仙,說他不會死就真的不會死嗎?謝清輝,我娘死了。”謝清輝應了一聲,嗓子也堵得難受。

“其實我好恨你,你要是當初......當初幫幫我就好了。”顧連翹手背揩了揩臉上的眼淚。“謝府那麽多人,早點去搜山,或許我娘......我娘的屍身還是完整的。”她抽抽嗒嗒,前言不搭後語,把所有的錯都賴在謝清輝身上:“還有,如果當初你放我跟t沈從舟離開,也許我們如今也不會這般,生死不知。”

謝清輝沉默,他看着顧連翹落淚,那淚水像是滴在他心口上的,燙得他喉嚨像是被燒幹了似的,一句能安撫她的話都說不出。

顧連翹一邊埋怨一邊抽泣,最後她安靜地抱着膝蓋蜷縮在那。

在炙熱的陽光下,她臉頰通紅,額上汗涔涔的,謝清輝側過身子,伸手,她的臉燙得厲害。

沒有藥,謝清輝大聲向下面的兵衛叫喊,也無人搭理。

謝清輝對他們有用,但顧連翹卻是一文不值的。

無藥無水甚至無糧,謝清輝把顧連翹抱過來,她像一只貓一樣安靜地蜷縮在他的懷裏,呼吸也淺淺的。

謝清輝記得,當時悔婚之事發生後,謝老夫人把他叫過去狠狠罵了一頓。

有一句話他到如今還記得:

“連翹那丫頭說自己是小狗身體,皮實得很,尋常磕了碰了也不要緊,打個滾兒就夠了。但是清輝,她自己能這麽想,但你卻不能這般對待。”

“一個女子堅強是因為無人可依,一旦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她會比誰都脆弱。”

顧連翹起燒之後,嘴唇枯白,送上來的水早就沒了,不到點是不會再送的。

謝清輝當時還笑話沈從舟做戲,但現在他發現自己真的沒別的辦法了。

他把手送進口中,劃破指腹,再将血滴進顧連翹嘴裏。

謝家子嗣從小便食用各種珍貴藥材,日積月累,身上的血肉都帶着藥用,他持續将血味到顧連翹嘴中。

看着她長長的睫毛,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掌,輕輕摩挲着她指節上的瘡疤。

溫和地說:“顧小狗,你可別這麽輕易死了。我的血珍貴得很,你好之後,得賠償我。”他伸手,将她額前碎發攏到耳後,語氣溫柔緩和道:“你要是死了,我就把沈從舟殺了,把跟你交好的人都殺了,送下來去陪你。”

“最後還不讓你跟沈從舟再做夫妻,我會把他屍骨一寸寸碾碎,撒在大街上前人踩,萬人踏。”

“所以,顧連翹別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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