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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翌日，寅正時分，四名宮裏的內侍提着枕木鑲娟紗花燈先後到新科狀元、傍眼、探花的住所通傳陛下旨意，召他們即刻進宮。

馬車內謝俞塵正襟危坐閉目凝神，袁言掀開錦簾一角望着路邊出早攤的商販發呆，孟辭年則總是有意無意的偷偷打量謝俞塵。

沈家與謝家是故交，沈将軍為了自己的閨女寧可傷了兩家的情分也要退親，讓他這個涼州來的無權無勢的窮小子做了将軍女婿，要說謝家心中沒有一點兒怨氣是任誰都不會信的。

沈家如今聖眷正濃，沈将軍又于昨日率數十萬大軍連夜奔赴戰場，保家衛國。

謝家萬不敢拿沈家出氣，那麽便只能向他這個間接讓他們失了顏面的探花郎開刀。

依照陛下往年的先例，待會兒應當會給謝俞塵封個中規中矩的官職，将他下放到千裏之外的某個州府，督促他做出實績。

但孟辭年擔心的是，若陛下忽然念及起謝俞塵的父親為國戰死的功績将他留在京城，那麽他與謝俞塵二人往後在朝堂上定然少不了互相使絆子，針鋒相對。

屆時，謝俞塵勢必會成為他節節攀升、平步青雲的最大阻礙。

為了官運亨通，他需得盡快籠絡權勢。

只有在朝堂上站穩了腳跟，往後才能在合适的時機毫不費力的鏟除異己。

馬車在汴京城中穿街走巷，走了快半個時辰終于走到了官員們平日裏上早朝的官道。

此時卯時已過，陛下正于太宸殿聽政，馬車行過紫越門，內侍上前囑咐他們下車。

孟辭年回過神，低頭整理了下衣衫，踩着腳凳儀态端方的下了馬車。

他們三人一路跟着內侍走到了雕闌玉砌的祈雲殿。

孟辭年坐立不安的等了一個多時辰，在手邊的空茶盞被宮人添上了第四回茶水時，陛下終于下了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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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州應河水患一事近來讓陛下頗為頭疼，袁言此人膽大心細，善治善能，父族母族中有人身居高位，朝中舉賢呼聲最高的便是他，孟辭年早猜到陛下會對他委以重任。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身居狀元榜首的謝俞塵，會在陛下決意讓他留在汴京任職時，主動請職前往邊關。

且還是最偏最遠最西邊的鳳陽關。

鳳陽關那個地方常年風卷飛石、黃沙鋪地，晝夜之間酷暑嚴寒相互交替。唯一矗立的一座計幽城，還僅僅只有十來萬口人。

缺水少糧不說，連別的州府随處可見的布匹胭脂鋪子，在那裏也少之又少。

計幽城孤身建在荒漠中，離它最近水源富足且能瞧見草木的村子遠在三百裏之外。

如果不是謝俞塵別有所圖，那孟辭年真的懷疑他是因為受了刺激所以成了瘋子。

計幽城三十年來接連換了七任刺史，其中有一半的人都正直壯年。

他們通通死于自我了斷。

若真能活下去，任誰都不會走到這一步。

其實，就算是京中的那些二甲進士若非皇命難為，即使有人以百金相誘，他們也斷然不會到那種破敗荒蕪的地方去。

如今計幽城中尚缺一位知縣，謝俞塵為了說服陛下，簡明扼要的點出了好幾處往日官員在治理管轄上所忽略的舉足輕重的要害。

陛下覺得他有膽識有魄力，便遂了他的心願，親自下令從皇宮中的練武營派遣兩名将士，于兩日後護送他去鳳陽關的計幽城任職。

孟辭年坐在出宮的馬車上，明目張膽的盯着正在閉目凝神的謝俞塵。

一雙直勾勾的眼睛，仿佛要把人家看穿。

直到馬車中只剩下他一人時，他才緩緩收回腦子裏那纏成一團亂麻的思緒。

孟母掐算着時辰一直和沈圓姝站在大門口的石獅子旁望着遠處翹首以盼。

等皇宮安排的馬車拐過街角停在她們眼前的時候，孟母趕忙湊身上前。

“如何？陛下給你封了個什麽官？”

沈圓姝見有內侍在，怕自己舉止失禮讓人看笑話，便循規蹈矩的立在了原地。

“進去說。”

孟辭年下了馬車一路大步流星往裏走，等府裏的丫鬟合上厚重的門板落好門栓時，他才停下腳步立在石橋旁等候孟母和沈圓姝。

“這下都是自家人了，你快跟娘說說，陛下到底給你封了什麽官職？大嗎？”

“不大——卻也不小。是正六品。”

孟辭年見孟母聽的雲裏霧裏，便又補了一句道:“正六品官員的俸祿一年是九十貫，賞錢五十貫，祿粟衣賜，茶、酒、鹽、炭若幹。”

“我朝狀元歷來都只得從六品翰林院編撰之職，官人以探花名次得了正六品官職，于我們家而言算是一樁天大的喜事。”

孟母雖不懂官職，但聽到孟辭年說自己往後一年能拿到一百多貫俸祿時瞬間眉開眼笑，趕忙接話道:“是是是，是大喜事。待會兒我就拿些銀子讓衛嬷嬷和春芝到街上買些新鮮的瓜果魚肉回來，等晚上在院子裏擺桌小宴，咱們一家子坐在一起好好慶祝一下。”

“往後說出去，咱們家也是有官老爺撐腰的t人戶了，看誰還敢欺負咱。你自己争氣光耀了祖宗門楣，你爹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娘既高興，一切就按娘說的辦吧。”

“官人往後在哪裏任職？”沈圓姝問道。

“大理寺。”

“看來陛下十分器重你，自古文官進大理寺要比進翰林院難太多了，恭賀官人。”

“多虧了岳父提攜。”

聽到這話，孟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猛拍了下自己的腦袋。

“對對對，這次多虧了親家公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既然家中還有一百兩銀子的富餘，那明日回門的禮數一定不能少。等吃過午飯你們夫婦二人一同上街去采買，把該添置的物件兒都添置上，也算是孟家的一片心意。”

沈圓姝雖不甚在意回門時的那些虛禮，但現下親耳聽到自己婆母對自己的重視，心中莫名覺得歡喜。

她嘴角勾起如蜜糖般的笑說道:“多謝娘。”

孟辭年無意間撇了沈圓姝一眼，被她那千嬌百媚的笑容晃了下神，愣了一瞬後他道:“不用等了，時辰尚早，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