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加更)

第40章(加更)

翌日。

師知苧推開房門, 擡頭眺望上方炙熱的光,被刺得下意識擡手遮眼,待到适應後才放下。

當真許久未曾見過外面的天了, 甚至都忘記光照在身上是熱的, 而不是冷的。

不遠處的趙鑿聞聲轉頭, 恰好看見門口立着發呆的女子。

青白适配的素色衣裙, 如綢垂感烏發堆鴉如雲,肌膚勝雪, 清麗得似乎帶着脫俗的碎裂感。

“三小姐。”他上前喚道。

師知苧回過神, 淡淡地睨視趙鑿:“許久未見了, 趙統領過得倒是不錯。”

趙鑿表情讪讪, 聽出她話中含着的冷嘲熱諷, 是已經懷疑她之前所托那些除了師府的消息, 給的幾乎都是假消息。

“他讓你跟着我嗎?”師知苧收回視線, 并未開口責怪他。

趙鑿是顧蘊光的人,能幫她至此已算是不錯,她也沒有立場去怪他什麽。

趙鑿點頭:“爺說, 三小姐去何處都得由我跟着。”

這是怕她跑嗎?

師知苧唇角微揚,拾步朝前走, 漫不經心地看着周圍熟悉的景色。

不得不說顧蘊光恰好預判到了她的想法。

“他在何處呢?”師知苧逛着院子,似突然想起随口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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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鑿道:“爺今日在外會友。”

那就是不在府上。

師知苧心下微松, 繼續在四處逛着庭院, 像是從未仔細看過侯府般。

夏蟬鳴叫,炙熱的金烏高懸頭頂,地面隐約似翻浮着熱浪。

師知苧行了幾步, 白皙的臉上浮起兩團粉胭,額上泌出層晶瑩的碎光的薄汗。

趙鑿欲言又止地觑看幾眼, 最後見她面色冷淡便沒敢開口,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後。

走了一會,師知苧似是逛累了,遂尋一處涼亭坐下歇息。

甫一坐下,她仰頭,唇瓣隐有些幹裂,執着手帕扇着風:“趙統領,能否勞煩你去幫我要一壺涼茶?”

趙鑿本是想讓旁人去尋來,但環顧一看才發現兩人不自覺間逛到了後院深處,此處暫時無下人。

他轉頭看見涼亭中惹得雙腮陀紅,唇瓣泛幹的師知苧,想起此處是侯府,她也走不到何處去,便放心地點頭應下。

師知苧搖着風,蹙眉地颔首,聲線微惱地道:“勞駕趙統領了,在房中待了一個多月,本是想多逛逛的,奈何今日的日頭實在太大了。”

趙鑿聽她這樣說,想起這段時間她被主子下令鎖在房中,心下憐憫:“三小姐你在此先等着我,很快便回來。”

說罷便轉身急急地離去。

師知苧神色淡淡地坐在涼亭中,望着趙鑿離去的背影直至不見後,緩緩站起身行出涼亭。

她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腳步微急地奔去。

之前她曾與顧晨之偷跑出去過一次,地方還記得,那還未來得及清理雜草的後院裏有一堵矮牆,下面剛好有個狗窦。

牆她是爬不上去,但狗窦卻可以砸擴些。

當時發現這個狗窦時她便為了謹防萬一,在此處藏了個鑿洞的錘子。

師知苧尋到錘子後一刻也不停息,快速将狗窦砸開,很快便顯出一個供她能鑽出去的洞口。

她将錘子放回去藏起,又冷靜地尋來一捧幹柴放在旁邊,然後鑽出洞口,又從外面将那捆幹柴将洞口擋住。

做完這一切後,她趕緊朝着另外一側跑去。

不得不說顧晨之當時選擇的位置極好,此處位于繁華街道的後面,平素無人路過,剛好方便她悄無聲息地逃走。

府內。

趙鑿從前廳提着一壺涼茶回到涼亭,而亭中卻已經空無一人了。

他心中微咯噔地一跳,突然想起當時在那別苑中,師知苧便從他們手中逃出去過幾次。

按捺下心中的情緒,趙鑿先命人四處找人,待到在後院尋到一處被砸過的狗窦,長久無言。

這三小姐現在身契都還在主子手上,身份又是獲罪官員的女兒,這一逃,萬一被有心之人發現,只怕是比逃奴的罪都重。

如此想着,趙鑿心急如焚地吩咐人沿着這條路去尋人,自己則套馬出府前去尋顧蘊光。

彼時顧蘊光正在營中觀兵晨練。

烽火亭上他冷峻着面容,望着底下氣勢浩蕩的軍隊,身旁的跟着兩人。

着甲胄的軍官,以及神色恹恹的顧晨之。

頭頂雖有遮陽的棚頂,顧晨之還是被曬得口幹舌燥,目光頻繁地看向立在前方的青年。

顧蘊光雖是在外行軍十年,但卻因地處北邊、靠近垣國,那裏常年冰封的苦寒,而阒關前也是常年大雪,那處的天陰沉沉的,幾乎曬不到什麽光。

現在青年立在京都的暖陽下,生得反倒比京都的人都白幾分。

顧晨之實在是忍不住這樣的烈光,小聲地開口喚了聲:“二哥。”

自從那日他被兄長丢到宋觀前那裏,往後的每日飽受折磨,不僅要讀書,還得時不時被拉來看軍隊晨練。

現在的他當真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還晚,完全沒有空心思去想那日與師知苧的事,也不敢去想。

顧蘊光輕嗯一聲,眸光未離過底下,額上浮着淺汗。

垣國侵犯大慶的昆山領地,聖人這次并未選擇讓他領兵過去,也未選他推舉的人,聖人眼下對淮南王警惕至,國情都能誤的地步。

顧蘊光又想起那些前不久,那些逃難的流民被驅逐出京的場景,眸光越發沉下。

歷代君王皆是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唯獨當今聖人時而昏聩,時而清醒,但所做之事皆是捂人眼耳。

顧晨之喚了一聲,察覺兄長周身氣息越發沉下,心尖發抖,即将要出口的能不能歇息瞬間湮滅于口。

他蔫耷耷地趴在烽火亭上,一面抹額上的汗,一面觑看着下方。

還是不太理解,為何兄長總是會領着他來此地看訓兵,這些人在底下重複動作地訓練,其實也沒有t好看的。

顧蘊光側首乜了眼身邊頹敗的少年,一身的富貴骨,時不時不耐煩地看着下方的士兵。

看得他眉心皺起,側步上前捏起顧晨之的後頸,讓他挺直背脊往下看。

“讓你看來的這都是保家衛國之人,不是在晉州陪你遛狗撩雞,只知将你俸成天王老子的衙衛。”顧蘊光的腔調微涼。

顧晨之被捏得瞬間将背脊挺直,眼直溜溜地盯着下方,臉上也不敢露出什麽不耐煩。

見他老實了,顧蘊光冷哼地松手背在身後,視線從那些士兵上掠過,落在對面一望無垠的黃沙地:“你生在富貴窩,有想過,若是沒有這些人,你現在或許是他國俘虜,或是奴隸嗎?”

顧晨之搖搖頭。

他在晉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淮南王之子,從未想過自己會是他人的奴隸或是俘虜。

他在晉中時便覺得,生得如此身份,自幼就該是淩駕所有人之上的,第一個這樣問他的只有兄長。

被這樣問起他好像記起了什麽,兄長在阒關前曾經險些當過垣國的俘虜,當年阒關前被垣國大軍壓境,兄長不慎中埋伏,被困在雪谷中,無消息,也無糧草,每日果腹的只有雪水。

具體是如何熬過來的他不清楚,只記得當時似乎是宋觀前的大哥,宋溫書守在他的身邊寸步不離,這才熬過來。

當時應當是死了很多人,因為他聽說三萬的士兵,待到沖出重圍時只剩下幾十人。

而那幾十人最後僅剩幾人,那剩下的幾人又在前不久回京時被人暗殺,如今只剩下趙鑿一人了。

顧晨之如此想着,突然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當真想了若是沒有這些士兵保衛國土,自己已經是他國低賤的奴隸。

他看向下方的眼神不由得有些變化,下意識将背脊挺直。

顧蘊光見他毫不猶豫地搖頭,擡手猛地拍在他的後腦,冷聲道:“那你現在就好生想想,好生看看,若是想不通,明日跟他們一起晨練。”

說完他便拾步下烽臺。

顧晨之欲哭地看着兄長的背影,早知道他就說想過了。

下了臺階後,顧蘊光接過身旁人遞過來的絹帕,随意地擦拭額間的汗,側首吩咐道:“再過一個時辰,便喚他去宋觀前面前學《康國志》,晚上我會來一趟,親自拷問。”

“是。”

顧蘊光将手中的帕子抛挂在木架上,瞥看一眼腳步急促行來的趙鑿,漫不經心地卷着窄袖。

“發生何事了?”

趙鑿一臉愧色地單膝跪地,垂首道:“爺,三小姐跑了。”

顧蘊光卷袖的手一頓,幽幽地微掀眸,睨視趙鑿冷笑道:“當逃奴啊,當真是不要命了。”

但也沒有太多意外,畢竟他早就曉得師知苧不可能會安分守己。

雖是早有預料,但他腳步還是闊步朝着外面,一臉沉色地行去。

另一側。

師知苧剛出去不久便看見侯府的侍衛分散出來,似乎在尋她。

這般快就發現了?

師知苧咬着下唇,眼中閃過一絲情緒,身形快速又小心地朝着狹窄巷子而去。

為了謹慎起見,她把頭發弄亂,身子也滾上一圈塵埃,僞裝成流民的模樣。

本以為巷子中會有很多流民,誰知并沒有幾個。

她擔憂被那些人發現,便咬着牙,铤而走險朝着熱鬧街市奔去。

剛出巷口,她看清不遠處的那群人周身一震,閃身緊靠在斑駁的牆面上,連大氣都不敢喘。

她看見顧蘊光出門所用的馬車了。

那輛馬車正急促地朝着侯府的方向疾步奔,但臨了卻突然在道路上停下。

車簾從裏面被撩開,顧蘊光那張俊朗深邃的五官便出現在眼前,神色冷傲地環視周圍,似是有所察覺。

趕回來得這般快。

師知苧咬着後牙,眼中閃過惱意。

往後去不得,都是府中的人,往前又是顧蘊光的馬車,而他就是會嗅味兒的瘋狗,這樣下去遲早會被抓到。

一時間她不知該如何抉擇。

正當她猶豫時,忽然從拐角處行來一輛馬車,恰好将她這條巷子擋住。

顧蘊光視線微瞥,落在不遠處見他便停下的馬車上,懶散地将頭微歪,将笑未笑地觑着。

寧王從裏面探出頭,眸色冷靜地道:“顧侯爺,巧了。”

前不久兩人在黃門庭大打出手,聖人偏心顧蘊光,從那之後但凡兩人碰上都少不了暗自針鋒相對。

顧蘊光放下車簾,颀長的身子往後倚靠,腔調懶散:“怪不得是嗅到什麽不得了的味兒,還以為是什麽洗腳奴沒洗幹淨身上的味兒,原是寧王殿下來了。”

世人皆知寧王喜雅,尤其愛在所用的物品上熏香,甚至連出府所坐的馬車都是香木制作。

他毫不留情地說出這樣的話,讓衆人都想起來,當初寧王生母本是皇後身邊的婢女,趁着皇後懷着太子用皇後常用的香露勾引了聖人,還懷了龍種。

後來被皇後得知便抑郁寡歡,生下太子後不久便辭世,所以聖人一向不喜寧王。

寧王臉色微變,手中的折扇敲在車沿上,壓下心中的怒意,勉強扯出笑道:“顧侯爺的鼻子還是一如往常般靈敏,本王府上的狗都不比不上。”

“寧王倒是與你府上的狗相差不大。”他随口應答,心中惦念師知苧,無心與他一道胡扯,恹懶下腔調吩咐繼續朝前行。

态度輕蔑,絲毫沒有将寧王放在眼中。

寧王眸光冷涼地望着那群人的身影,手中的折扇捏着指尖泛白。

“啓程。”

待到寧王的馬車行駛離去,被遮擋的巷子被讓開,裏面的人早已不知所蹤。

亭臺樓閣如雲高聳,琉璃點漆描繪圖騰,周圍綠樹環繞,水聲潺潺地從假山裏往下砸落。

師知苧被人帶着沿綠蔭□□小道,步伐緩慢地朝林園深處的閣樓行去。

閣樓雅室,缭繞出煮茶的煙霧,滿室茶香。

寧王聞聲擡起溫潤的臉,看着行來的女子,眼中洩出一絲缱绻情意:“知知。”

師知苧腳步頓住,身後引路的侍女已經離去,此處只有她與寧王兩人。

誠然,她是不願與他相見的,相隔半年再次相見,竟有種恍然隔世之感。

曾經見他心中尚有怨怼的波瀾情緒,但現在她卻發現自己已經心如止水了,如同似對待陌生人般生不出什麽情緒。

見師知苧停駐在原地不肯上前來,寧王便站起身踱步行來,停在她的面前伸手撫摸這張日夜所夢的臉。

“知知可還是在怨我?”他柔聲地問,眼神似萬分愧疚。

師知苧下颌微擡地別至一旁,垂下卷翹眼睫,淡聲道:“不怨,王爺多慮了,不知王爺尋我來此是作何?”

一句冷漠的王爺将兩人之間,拉扯出一道陌生而又深沉的溝壑。

寧王的手一頓,繼而垂放下,滿臉澀然的轉身坐回至墊上,倒上一壺冒着熱氣的清茶:“知知,坐此,我與你細談。”

師知苧擡眼看去,擡腳盤膝坐在他的對面,如清水中的一塊漆黑光亮的玉石。

寧王盯着她的眼卻發現除了冷靜,旁的真的什麽都沒有,以往的情意就像他獨自做的一場不願醒來的夢。

心尖傳來細微的疼痛,他匆忙地端起桌案上的茶一飲而盡,掩蓋已慌亂的心。

寧王問道:“知知是從侯府逃出來的罷。”

師知苧垂下眼睫颔首默認,此事也無甚好隐瞞。

寧王睨她神情,溫聲道:“逃奴在大慶可處以絞刑,你又是朝廷判下來的罪犯之女,而充的奴籍更是罪無可赦。”

師知苧擡眼盯着他,面上并無情緒起伏,從她逃出來時便已經知道下場了。

女子清冷的面容如雪中松,堅毅,似是有一身不可攀的硬骨。

寧王頃刻失神,回神道:“我可以幫你…”

他的話還未出口,師知苧便出言拒絕:“不用,多謝王爺。”

她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的交集。

“可你孤身一人如何救人。”寧王了解她,知曉她會拒絕,并不意外地繼而又道:“我不知你是否知曉,你長姐前日被人從杜将軍府上帶走了。”

他的語氣緩緩,确定她接下來會好生與他議事。

果然,師知苧聞言手撐在桌面,身子半起地望着他:“我長姐如何了?”

“先不慌。”寧王眼神安撫,手寬慰地按在她的手背上:“師大小姐被宋府的人從杜将軍府上帶走了,而宋觀前是出名的愛美人,眼下許是暫時無事。”

宋觀前?

師知苧身子落下去,想起那生得絕豔的男子,對他的印象還定格在形态瘋狂t、渾身都是毒的毒物上。

與顧蘊光交好的人都不是什麽好人,而且這宋觀前似本就對長姐觊觎已久,此番落在這樣的人手中,恐怕日子也不算好過。

寧王對她道:“知知,我與你有故,同時今日請你來也是有事與你商議。”

一聽他是有事相求,師知苧心中的抵觸稍減,手從他掌下收回:“王爺請言。”

“阿凡。”他喚了一個人名。

師知苧目光怔住,凝望對面溫潤的青年唇微嗡動,似沒有想到現在還能聽見這個名字。

“她死前,是否有給你一件東西。”寧王語氣溫和如常地看着她,指尖撫過杯口道:“或者說是一封信?”

師知苧的心沉下,颔首道:“的确給了,但我已經燒了。”

“燒了?”他似是不信地輕挑眉。

“嗯,那信上的東西我看後害怕。”師知苧垂眸,櫻粉的唇微抿。

寧王不言地望着着她,他了解她,比誰都了解。

室內翻騰起煮茶的聲,還有窗外濕濕瀝瀝下雨的拍打聲。

良久。

寧王垂眸道:“如此也好,那東西留在你手中遲早會害你,顧蘊光若是知在你這裏,定不會留你的活口。”

“嗯。”師知苧言簡意赅地颔首。

寧王神色不明地淺呷一口清茶,溫潤道:“知知此番是要去昆山嗎?”

他都已經篤定地問出口了,師知苧也不隐瞞:“是。”

寧王擱下茶杯,嘴邊揚起淺笑:“那是巧合了,過段時間我也要去一趟昆山,外面正值混亂,你一人前去也不安全,不如屆時與我一道如何?”

師知苧搖頭:“多謝王爺的好意,我便不與王爺一道去了。”

“知知。”寧王臉上浮着無奈,如之前一般語氣帶着寬容的意味:“昆山并非是如你心中所想的那般好去,沿途皆是流民,尤其是京都外…”

聖人将驅逐的那些流民正恨京都人,像她這樣的柔弱女子孤身一人出去,下場定不會好。

“知知沒見過吃人的流民。”他知勸不住她,便換言道:“昆山距離京都遠至幾千裏,能徒步流入京都的人,沿途腹中饑餓知道是食的什麽嗎?”

師知苧雖沒有見過戰亂,但她曾在《康國志》中讀過,古康國時期戰亂不止,皇城帝王不知民生苦,酒池肉林,夜夜笙歌,而外面受苦百姓餓急啃草垛,食樹皮,煮軟泥,甚至是吃死人。

現在雖不似古康時期,但聖人所做之事與古康帝王無二。

“所以,知知與我一道才能平安到昆山。”寧王看着她,眉眼柔和:“而且我也不會舍得讓你一人前去的。”

換言而之,無論她拒絕還是同意,他都不會讓她一人去的。

聽出他話中的意思,師知苧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緩緩點頭。

見她颔首同意,寧王莞爾:“此處是我的別苑,我安排了不少的暗衛保護你,最近最好不要随意出府,知道了嗎?”

師知苧壓住譏诮的笑,語氣淡淡地輕‘嗯’。

寧王觀她神情雖冷,但卻還是如往日般柔順,心中微有舒心,低言與她說着旁的話。

雖都是他問,她偶爾回答一聲,他也絲毫興趣不減。

另外一側,侯府中。

趙鑿派出去的一波波人,但都沒有尋到絲毫師知苧的蹤跡。

天沉色,雲層壓得極低,合歡樹的枝葉被淅淅瀝瀝的雨和風,吹打得發出‘啪嗒’不止之音,攬月樓下的房中燃着微弱的燭光。

微弱的光跳躍環繞,落在立在落地窗牖面前的顧蘊光身上,他沉木色瞳淡淡,望向外面正下着異常狂亂的雨。

身後氤氲的燭光落在他的發上,像是渾身戾氣的惡鬼,張牙舞爪地猙獰、翻轉。

一條通體雪白的小蛇從窗沿慢騰騰地爬上他的手指,張開尖銳的獠牙,一口咬上他的冷瘦的指尖。

烏黑的血順着它雪白的身軀往下蔓延,如同翹梁上凝結聚集的雨滴。

滴答、滴答——

趙鑿垂首跪在他的身後,不敢大口喘氣。

這三小姐出逃倒是有幾分手段,派出去那般多的人,還是半分蹤跡都不顯。

更讓他沒有料到的是,主子竟然會因為三小姐不見了找不到人,而身體中的毒素提前發作。

幸好現在不是冬日,小蛇也是清醒的。

趙鑿心中放心地籲出一口氣。

指尖傳來疼意,顧蘊光淡然地收回望向外面的視線,垂下眼睑,點漆黑眸盯着纏繞在手臂上吸食的小白蛇,嘴角緩緩扯出譏诮的弧度。

她這段時日也像是它一樣,将雪白柔軟的身軀将他纏住,一點點的将他蠶食。

原來就是打的這個主意,逃離他嗎?

但她是如何逃出去後半分痕跡沒有留下呢?

顧蘊光突然想起白日突然撞見的寧王。

他漫不經心的用食指撫過小白蛇的身子,殷紅的唇角下壓,眼中點漆如沉墨。

“最好,不要被我抓到你與秦照糾纏在一起……”輕聲缱绻的呢喃,冷如外間冰涼的雨水,帶着入骨髓的戾氣。

……

昨夜不止京都下了一場大雨,朝堂也一樣。

早朝時寧王與顧侯爺又對峙上了,對此朝臣早已見怪不怪。

顧蘊光自幼便是出了名的,不管對方是誰的混世魔王,雖這下年被聖人放去阒關前十年,待歸來時身上那股纨绔的混蛋勁兒被斂藏,但一旦發作起來,所有人都依舊吃不消。

寧王在朝堂被瘋犬咬得面色鐵青,偏生還得維持親王臉面,不能與他在聖人面前吵起來失了莊重。

待到下朝時,寧王懷着一肚子怒出宮,剛行至宮外便見平素用的馬車身邊,立着将朝袍也能穿得散漫頹廢俊美的青年。

趙鑿立在一旁,雙手捧着長翅朝帽。

寧王看見顧蘊光手中持着鋒利的斧頭,冷峻的面容毫無情緒波動,手起手落,直接将那馬車輪子給砍得稀爛。

“顧蘊光,你瘋了!”寧王氣急上前。

顧蘊光轉頭,寡情冷漠的眸乜斜走來的寧王,随手将斧子扔在地上,上下睥睨他道:“無故罵我為何?”

“你問本王為何罵你?!”寧王氣絕,冷笑指着馬車:“這是聖人禦賜的馬車,你在宮門口将其砸毀,只怕是瘋得不輕。”

“哦,是嗎。”顧蘊光了然地颔首,莞爾:“那煩請你現在入宮去告我的狀。”

寧王聽他如此猖獗的話,險些氣得頭暈眼花,但很快就回過神來。

聖人巴不得顧蘊光猖獗無度,就算是他上寧王府将他府裏的東西都砸毀,聖人也只會輕飄飄的給一句責怪的話。

“如何?”顧蘊光接過趙鑿手中的長翅朝帽,正經地戴在頭上,擡眼斜觑他,似渾身都是拿金子堆砌起來的矜貴傲氣。

顧蘊光看着對面哪怕氣急,也要一副裝模作樣的溫潤君子的寧王,又莫名想起師知苧,眼中的冷嘲越發明顯。

寧王深深地望着顧蘊光,收回視線瞥看身旁的随從,低聲吩咐:“清平,換馬車。”

“是。”清平不情願地轉身朝驿站行去。

顧蘊光掠過寧王的臉,取下頭上的長翅朝帽,轉身行進馬車中。

低奢的華麗馬車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暮光下,寧王才收回視線。

回到侯府,顧蘊光深邃的眼耷拉下,俊美的臉上染上幾分頹倦。

一路行至攬月樓,他将身上的朝服脫下随手扔在一旁,穿着寬大寝袍,倚在涼簟上半阖着眸,懶意似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

宋觀前正在裏面拿着前朝古董花瓶左右觀,甫一見他進來便恹恹地躺在上面,上個早朝好似将魂兒也丢在金殿上了。

他眼中閃過興味,放下古董花瓶上前讨嫌:“怎的,這是丢了個女人,如何就跟個魂兒也跟着丢了的樣子?”

應答他的只有一記冷涼的輕哼聲。

宋觀前心中暢快,假情假意地安慰:“一個女人而已,還是秦照的女人,何必惦記,哥哥以後給你選個更好的。”

秦照的女人,這幾個字如何放在口中嚼,都泛着難言的酸味兒,還硌牙得很。

與師知苧日夜糾纏的可不是什麽秦照,是他。

顧蘊光懶懶地揚着頭,喉結上下滾動,濃密的鴉羽在眼睑下掃出冷色的陰影。

宋觀前就愛看他這副無話可言的頹廢勁兒,還真的說上瘾了:“要我說說啊,那師知苧定然是受不了你,跑出去就是為了尋舊情人,說不定秦照在你這裏受的委屈,轉頭就從師知苧身上要回來t。”

“你說,這男人找女人怎麽要另一個男人的賬啊,無非就是榻上那點事兒……”他越說表情越興奮。

再讓他這樣般講下去,恐怕夜裏會用什麽姿勢,都清楚描述出來了。

躺在涼簟上的俊美青年半掀開眸,面上是如醉玉頹山的俊朗,眼底卻是雪水凝結的冰霜:“你若是無事,不如多替聖人研制幾顆‘長生丸’,免得哪日聖人駕鶴西去,你死得不明不白。”

被警告一番,宋觀前腹中就快要道出的話到喉嚨一哽,張了張唇,又閉上了。

他的話是止住了,顧蘊光這腦中還沒有止住,當真順着他的話往那處想去。

只要想起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被旁人握在掌中,還有那柔軟的唇瓣、舌被他人含在口裏,甚至是…被旁人侵占,他心中便浮起道不明的難忍,戾氣似是全都郁結在心口。

此刻他萬分後悔,适才在外頭手中的斧頭,最應該砸向的是秦照的頭。

不讓宋觀前講話的下場便是,他拿着乾坤四錢上下抛擲蔔卦,嘴裏時不時地念叨卦象吉兇,瞧着倒是有幾分意思。

宋觀前本是随手抛着玩兒,不知是不是聲音太大,躺在涼簟上的青年徒然将眼掀開,目光落在他的銅錢上。

宋觀前眨了眨眸,好奇的将銅錢攤在掌心,遞過去道:“想試試?剛學的。”

顧蘊光順着他的手,目光幽幽地轉向他殷勤的臉,似冷嘲:“神棍倒是學得越發有一套了,算出自己何時被聖人廢嗎?”

這話宋觀前就不愛聽,若不是善易者不蔔,他恐怕早就堪破了。

“你這人講話真是越發難聽了,若是不信,我現在便為你和師知苧蔔一卦。”

宋觀前說罷,煞有其事的将手中的銅錢抛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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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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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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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