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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外書房房門緊閉,黑燈瞎火。舞陽公主一看到外書房的情形,就确定了高睦的反常。她拍門喊道:“高睦,開門,你怎麽了?是你爹和你庶母他們又欺負你了嗎?”
舞陽公主府的外院總管鮑義鮑太監,為示盡責,在得知高睦的異樣時,就已經親自守到了外書房附近。舞陽公主的喊話傳入鮑太監耳中,他一聽到事涉驸馬家的紛争,就乖覺地帶走了院中的所有下人。
舞陽公主的話,若是傳出去,有非議夫家尊長的嫌疑。鮑太監帶着屬下遠離外書房後,還特意下了禁令,不許在場之人亂嚼舌根。
“高睦?高睦?你聽到了嗎?”
高睦抱膝枯坐在書房的角落中,聽到舞陽公主的呼喊,才意識到暮色的降臨。她勉力定神,起身走到了門邊,卻沒有拉開門栓,只是低聲應道:“公主,無人欺負高睦。只是高睦今日心緒不佳,想在書房靜靜心,公主請回吧。”
昨夜高睦還在妄想,也許能多出一個家人,今晨她就失去了母親這個唯一的家人。在得知母親根本不想生她後,高睦甚至懷疑起了自己出生的意義,要不是“阿堅”這個名字已經刻入骨髓,高睦可能已經崩潰了。現在的她,真的沒有精力應付外界,也不想面對外界。
“越國公府真的沒人欺負你?那你為何心緒不佳?”舞陽公主聽出了高睦的低沉,心中更擔心了。她前兩天與高睦聊起越國公府,說到了她父親的無情,說到了她庶母的狠毒,高睦都不曾有過半分落寞,今天這是怎麽了?高睦出門時還好好的呀……
母親不過是說出了心底話,不過是不想再見厭煩之人,如何算是欺負我呢?高睦無力地滑坐在了地上,背靠房門,才能勉強支撐着身體。隔了半響,她才穩住嗓子,應道:“高睦改日再與公主解釋。天黑了,公主回去吧。”
門外沒有回音,高睦以為舞陽公主已經走了,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高睦今日把自己鎖在外書房後,趕走了試圖給她送茶送飯的侍從,舞陽公主,不過是高睦趕走的衆多來人中的一個。但是,這一次,恢複安靜的世界,沒有讓高睦感到如意,反而滋生了一絲失落。
連母親都不要你了,你還在貪求溫情嗎?意識到自己的失落後,高睦自嘲地審視自己的內心,重新抱緊了膝蓋。
母親冷漠的姿态重現在腦海,過往的記憶蜂擁而至,高睦看着記憶中那個孤獨的稚童,覺得自己早該明白,她從來都是孤零零一個……
“吱——”
窗扇開啓的聲響打斷了高睦的思緒,緊随其後的,是物體落地的輕響。
高睦順聲擡頭,望向了那個洞開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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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高懸的燈籠,将光線斜灑在洞開的窗口,映照出了一個嬌小的身影。
是舞陽公主。
此時夕陽已經完全沉入了西山,室外都已經上燈,門窗緊閉的書房內,則幾乎是一處黑地。
跳窗而入的舞陽公主,從光亮之中來到黑暗的書房,眯眼适應了一下光線,順着方位,摸索着來到門後,找到了抱膝而坐的高睦。
“公主怎麽進來了?”
“高睦,我只是想進來看看你。你怎麽坐在地上?方才我聽到了響聲,你是撞到門了嗎?沒受傷吧?”
高睦試圖掩飾自己的狼狽,舞陽公主卻在高睦起身之前,蹲到了高睦面前,關心地握住了她的胳膊。
面對舞陽公主露骨的關懷,高睦不知道如何反應。
“你真受傷了?是撞到了嗎?還是其他不适?”舞陽公主沒有等到高睦的否認,還以為高睦真的身體有恙。她在門外聽到了高睦滑坐時的異響,又見高睦坐在地上,難免多想。
高睦不願舞陽公主白擔心,連忙回道:“我沒受傷。”
“沒受傷就好。”舞陽公主明顯松了口氣。高睦這種端莊的人,竟然會坐在地上,既然不是身體不适,那定然是心中有事。高睦不想說,舞陽公主也不多問,她甚至沒有提出點燈,而是征詢道:“我聽說你半天沒吃東西了,你不餓嗎?我給你拿點吃的進來,好不好?”
高睦搖了搖頭。想起環境昏暗,她才張嘴補道:“我不餓。”
“那我讓人給你在門口放一個點心盒子,你餓了再吃。我不擾你清淨,先出去了。”舞陽公主難過時,喜歡有人相陪,但是她記得,阿柔難過時,偏愛獨處。高睦言語簡潔,舞陽公主便覺得,高睦應該是後一類人。她安慰性地抱了抱高睦的肩膀,便打算起身離開。
“公主沒有擾我清淨。”在舞陽公主抽手之前,高睦伸手抓住了舞陽公主的手臂。
舞陽公主在高睦即将萬念俱灰的時刻跳窗而入,就像是黑夜之中的一點微光。她想抓緊這唯一的光源,又怕自己一伸手就會撲滅這點光亮。對于剛剛失去母親的高睦而言,她已經經受不起任何打擊了。直到舞陽公主即将離開時,她才像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一樣,押上了自己最後的奢望。
“那我就不走了!”舞陽公主沒讓高睦失望,一感受到高睦的挽留,她就毫不遲疑地坐到了高睦旁邊。
“地上涼,公主別坐。”高睦自己在地上坐了大半天,舞陽公主一陪她席地而坐,她倒是想起了地涼。
“我衣裙厚,不涼。”
“公主稍等,我去點燈。”
“別去,真的不涼。”舞陽公主挽住了高睦的胳膊,不讓她起身,“高睦,我是來陪你的,你不用照顧我。”
陪?
對于從小就要與他人保持距離的高睦而言,陪伴這個東西,十分奢侈。被母親舍棄後,還能得到舞陽公主理所當然的陪伴,讓高睦有些受寵若驚。她忍不住問道:“公主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不過是一起坐在地上,就叫“這麽好”嗎?舞陽公主有些不解。她沒有反駁,而是問道:“你今天怎麽了,願意和我說說嗎?”
高睦不知道怎麽說。
在高睦組織語言時,舞陽公主已經體貼地說道:“你不想說,就不用說。”舞陽公主詢問高睦反常的緣由,只是為了更好的安慰高睦。不知道緣由,也有不知道緣由時的安慰法。她學着劉賢妃的樣子,摟住了高睦的肩膀,輕聲道:“我母妃和我說,她小時候,天下尚未平定,人人朝不保夕,她的父母就是死在了亂兵中。與死亡相比,活着的人,無論有何煩惱,都不算大事。高睦,我不知道你今天經歷了什麽,但是,只要我們還活着,事情總會好起來的。”
“好不了了。”
舞陽公主的母妃會和她說她小時候的事情,會安慰舞陽公主,生死之外無大事,而高睦的母親,永遠不要她了。高睦想象着舞陽公主與劉賢妃私下相處時的溫馨,再想到自己的處境,越發認清了殘酷的現實。
“怎麽會好不了呢?你看我,父皇非要逼我成婚,我不就遇到了你嗎?”
“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舞陽公主不明白高睦為什麽如此消沉。面對無可抵抗的皇命,她都能逃過一劫,越國公府能有什麽好不了的事情?大不了她去找父皇告狀,一定幫高睦讨回公道!
舞陽公主正想開口,高睦已然說道:“我母親不要我了。”
“什麽?”舞陽公主腦子裏全是幫高睦讨公道的念頭,一時間沒聽清。
高睦以為舞陽公主不可置信,詳細說道:“我母親說,她與我沒有母子名分了,無需再對我盡母親的責任,讓我不要再去煩擾她。”
“是因為我逼你當驸馬,害你得喊你母親‘二嫂’,你母親生氣了嗎?”
高睦聽出了舞陽公主的歉意,搖頭道:“與公主無關,我母親本來就不喜歡我。”
“怎麽會與我無關呢?你要是不幫我當驸馬,父皇不會擡升你的行輩,就不會擾亂你和你母親的名分了。只是父皇的聖旨早就公告天下了,無法再收回來。這樣吧,明天我們一起去越國公府,我去對你母親請罪……”
“真的與公主無關。”高睦打斷道。就算此事真與舞陽公主有關,高睦也不敢讓舞陽公主去給王夫人請罪。畢竟,哪怕是公主的真婆婆,也沒人敢受公主的禮。
舞陽公主以為高睦顧慮她的公主身份,擺手道:“沒事,我會私下對你母親請罪,不讓外人看見。你就別當我是公主,只當我是你朋友。”
朋友嗎?
在高睦內心深處,一直很羨慕那些擁有衆多親朋好友的人,沒想到,在失去唯一的家人後,她竟能獲得一位朋友。這一刻,高睦無比慶幸,她伸手留下了舞陽公主。
舞陽公主以為高睦默許了自己的提議,她拍着胸脯說道:“你放心,我一定讓你母親消氣。”
“我母親與我父親一直不和,她從來都不想生下高家的孩子。只是查出身孕時月份大了,不宜再打胎,才生了我。所以,我母親從來都不想要我,此事真是與公主無關。”這些非議父母關系的話,高睦本不該對任何人說起,但是,舞陽公主貴為帝女,為了她願意屈尊請罪,她高睦,又如何還能繼續遮遮掩掩呢?為了打消舞陽公主的自責,高睦說出了全部。
舞陽公主本以為高睦只是不受父寵,如今得知高睦實是爹不疼、娘不愛,她覺得高睦實在是太可憐了!
難怪只是陪高睦席地而坐,她就覺得她“這麽好”!
舞陽公主心疼地抱緊了高睦,在她耳邊說道:“別傷心,高睦,以後我做你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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