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41章

半響之後,高睦才想起自己的初衷,她定神說道:“那次在祠堂罰跪暈倒後,我母親拿了一本《孝經》給我。母親告訴我,父為子綱,就算父親是十惡不赦的罪人,為人子女者,也必須保持孝順,否則将在天地之間無處容身。我對越國公不恭,越國公就算殺了我,世人也只會罵我這個不孝之人罪有應得。從那天起,我就記住了《孝經》,并且,面對越國公時,處處都按《孝經》行事,以禮法自守。此後,越國公就算想罰我,也找不到由頭。”

舞陽公主初識高睦時,覺得高睦規行矩步,嚴守禮教,簡直到了死板的地步。就說她和高睦之間,明明已經很相熟了,高睦與她私下相處時,還是一口一個恭恭敬敬的“公主”。

如今舞陽公主方知,原來高睦也并非天生的端莊守禮,而是為了自保。

舞陽公主雖然讀書不多,但是就算只看話本,她也不難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世間通則,她又怎會不理解高睦的謹慎呢?高睦要是沒有學會這套守禮的做派,攤上越國公這個能罰大病初愈的幼子久跪的父親,只怕跪碎膝蓋都算輕的吧!

“高睦,別想這些不開心的事了。”舞陽公主安慰性地拍了拍高睦的肩膀,還信誓旦旦地說道,“你放心,有我在,越國公再也不能罰你了。還有父皇那邊,我已經把《女誡》背下來了,父皇也不會再罰你了。”

“公主已經把《女誡》背下來了?”高睦很意外。上午臨川王孫文昺打趣舞陽公主,揶揄她過年都背不完《女誡》,高睦在一旁聽了,還以為舞陽公主不擅長背書。如今不過半日功夫,舞陽公主一個平素根本不碰書本的人,竟然就把《女誡》記下來了,雖稱不上過目成誦,也着實是聰明強記了。

“還有一點生疏,我明天再多讀兩遍,定能把《女誡》記牢。”舞陽公主肯定地點了點頭。

“公主真聰明。”高睦滿臉贊嘆,毫不吝惜地拿出了心中的誇獎。她一直渴望母親的認可,幼時讀書習武,每每取得成果時,總希望能得到王夫人的誇贊,卻從來不曾遂願。她不知道臨川王為何會小觑舞陽公主的記憶力,卻不願讓她的錦衣體驗這種遺憾。

感受着高睦的贊賞,舞陽公主心頭躊躇了片刻,餘光掃向高睦膝頭的淤青,她又很快眼神一定,仰頭提議道:“高睦,你下午不是說要給我講解《女誡》嗎?明天講吧。”

高睦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舞陽公主的反常,她回憶了一下方才的交談,很快想清楚了中間的誤會。

“公主,我和公主說起這些舊傷,不是想敦促公主誦記《女誡》。”高睦指着膝上的淤青,認真地說道,“我是想告訴公主,不要為《女誡》苦惱。我知道,公主讨厭《女誡》,就如同我讨厭《孝經》。可是,我若不記住《孝經》,恐怕早就被越國公磋磨死了;公主若不記住《女誡》,在皇上那裏也不好交代。我看似謹守《孝經》,其實內心早已不再視越國公為父;公主也一樣,擺出遵守《女誡》的樣子就夠了,無需改變自己心中的想法。”

舞陽公主眼前一亮。

對呀!我只要像高睦一樣,表面上牢記女誡,不落人口實,就不會觸怒父皇,不會連累母妃和高睦了!就像成婚之事,父皇非要給我選驸馬,我找了高睦充當驸馬,不也就應付過去了嗎!

順着高睦的思路,舞陽公主走出了思維死角,越想越興奮。她樂呵呵地一把抱緊了高睦,激動地表示:“高睦,能與你相識,真是太好了!雜劇裏那個詞怎麽說的來着?三生有幸!我真是三生有幸,竟能遇到你這樣的妙人!”

高睦此時剛剛放下褲腿,将雙膝的舊傷重新掩入了褲管之中。她沒想到舞陽公主會突然撲過來,措手不及之下,被舞陽公主壓歪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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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陽公主從小就在女德課上打瞌睡,皇帝卻只是一笑置之,算起來,今日罰背《女誡》,幾乎是舞陽公主第一次面對父皇的懲罰。再加上母妃預先的告誡,孫文昺苦口婆心的提醒,還有父皇放在高睦頭上的“唯你是問”……各方壓力彙聚在舞陽公主身上,讓她以為自己必須開始賢良淑德。她只能安慰自己,比起守着女誡長大的姐姐們,她如今才需要背女誡,還有高睦能帶着她出京游玩,她該知足了。可是,只是誦記《女誡》的語句,舞陽公主就感到了痛苦,以至于,素來樂觀的她,竟然學會了嘆氣。

現在好了,高睦的策略,仿佛一只無形的巨手,幫舞陽公主撥開了頭頂密密層層的烏雲,舞陽公主實在是太開心了!她壓歪了高睦也不撒手,與高睦一起倒在了床上,還在高睦頸邊蹭了蹭。

對于從小就與他人保持距離的高睦而言,舞陽公主這個動作,實在是過于親密了,哪怕高睦每日與舞陽公主同床共枕,她的心還是随之一跳。舞陽公主的發絲摩擦在高睦頸邊,就像是纏繞在了她的心尖上,讓她的心跳都靜止了。

“公主可有吩咐?”

幫高睦找回心跳的,是守夜侍女。

兩名守夜侍女頻頻聽到房中的人語,為免失職,一直樹着耳朵,這次也不例外。一聽到舞陽公主的聲音,她們就發出了詢問。舞陽公主此時正在大笑,根本聽不到外界的聲響,高睦的注意力也全在舞陽公主身上,沒能及時回應房外的請示。

直到守夜侍女闖到床邊來,高睦才意識到,她和舞陽公主的動靜驚動了外人。身着寝衣的高睦,本能地掩飾身體,一瞥到侍女,她就不假思索地抱緊了舞陽公主。

兩名守夜侍女都是未經人事的少女,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兩人滿臉通紅,又礙于職守,不便撤退,只好不約而同地壓低了腦門。

“咦?你們怎麽進來了?”舞陽公主習慣于奴仆環繞的生活,看到守夜侍女不請自來,以為她們有事禀報。

兩個守夜侍女以為打擾了公主和驸馬的好事,心虛之下,把舞陽公主的疑問當成了質問,她們強壓羞臊,跪地叩首,口稱:“奴婢蠢笨,求公主恕罪!”

舞陽公主不明白兩人為何會突然請罪,不解道:“你們何處蠢笨?恕什麽罪?”

人家夫妻倆正在床榻上……嬉戲,她們卻冒冒失失地跑進門聽差,撞到了如此……羞人的場面,可不就是蠢笨嗎?

兩個守夜侍女以為舞陽公主在故意發難,心中後悔不已。幸虧她們都是舞陽公主身邊伺候了多年的老人,知道自家公主素來心善,不然吓都要吓死了。

高睦入住舞陽公主府後,為了謹慎起見,哪怕是睡覺之時,也不曾解開束胸。她想起這點後,輕輕推開舞陽公主,不動聲色地整理寝衣,坐直了身體。

舞陽公主順着高睦的推力,也跟着坐了起來。她見兩個侍女還跪在地上,催促道:“你們怎麽還不說話?要我恕什麽罪,說給我聽聽呀。”

“奴婢……”

高睦剛從舞陽公主身下起來,再看兩個張口結舌的侍女,哪裏還不明白?她替兩人說道:“公主,想必是我們方才說話的聲音大了些,驚動了她們,她們以為公主有召,這才進來。如今發現公主并未傳召,故而為擅闖之過請罪。”

“是這樣嗎?”舞陽公主貴為金枝玉葉,雖然沒有驕奢淫逸的愛好,生活上卻免不了沾染一些貴族習性。就說守夜侍女的存在,本來就是為了伺候舞陽公主起夜,舞陽公主出閣之前,她睡覺之時稍有動靜,守夜侍女就會進門查看,根本談不上擅闖之罪……舞陽公主有些不明白,她這還沒開始睡覺呢,又不是被侍女吵醒了,她們請哪門子罪?

兩個守夜侍女以為高睦在替她們說話,連不疊點頭稱是。

“你們今晚值夜,聽到我這有動靜,進來看看不是應該的嗎?有什麽好恕罪的。快起來吧。”

“謝公主。”

侍女起身後,舞陽公主又交代道:“我方才與高睦說話,一時太開心了,動靜才大了些。你們安心歇着吧,若是有事,我會喊你們的。”

一時太開心了?動靜大了些?

兩個略通人事的守夜侍女,把舞陽公主的話語誤解成了虎狼之詞,險些沒能繃住臉色。好不容易穩住心神後,她們以為舞陽公主在提醒她們不要再貿然入內,連不疊應道:“是是是,奴婢們這就告退,今後沒有公主的召喚,奴婢們再也不敢擅闖了。”

高睦眼看着舞陽公主加深了侍女的誤解,有心幫舞陽公主找補,又怕越描越黑,只好無奈扶額。轉念一想,她與舞陽公主名為夫妻,傳出暧昧的誤解,不算什麽大事,也就罷了。此外,借着這個契機,若是能讓府中的侍女們都不敢擅自接近舞陽公主的卧床,對高睦這個女扮男裝的冒牌驸馬而言,其實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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