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74章

本朝的驸馬,若是外放為官,公主通常都要随行。但是,若是驸馬出任京官,公主絕不會搬入官廨。不然的話,一副夫妻片刻都分不開的樣子,外人的舌根都能嚼爛了。

這也是為什麽,當初舞陽公主想去應天府衙看望高睦時,紫荊等人執意阻止。

舞陽公主的情愛之心,正處于将懂未懂之時。為了避免啓發舞陽公主,高睦沒有提及這些閨房私意相關的理由,而是搬出了皇帝那座大佛,勸阻道:“如果讓外人看了笑話,皇上恐會怪罪。”

皇帝曾經說過,舞陽公主的錯,就是高睦的錯。舞陽公主自己不怕父皇怪罪,卻不想讓高睦再替自己受罰。她立馬洩了氣,沮喪地應道:“好吧,那我不去官廨了。”

如果純粹體貼高睦的辛苦,舞陽公主此刻應該建議高睦獨自搬入官廨居住,等修書的事忙得差不多了,再搬回公主府也不遲。可是,她實在是每天都想見到高睦,一想到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高睦都沒空陪她,她就滿心眷戀。她将整個腦袋都埋在了高睦脖子上,用臉頰摩挲着高睦頸畔的肌膚,恨不得将自己與高睦融為一體才好。

舞陽公主明顯的不舍,讓高睦心甜又心澀。

如果她的父親不是高松壽那個不知死活的蠢貨,如果母親無需與高松壽命運相連,她又何嘗舍得錦衣呢?

高睦不知道自己是為了安撫舞陽公主,還是一時沒能壓住貪心,她不知不覺地擡起雙手,順撫着舞陽公主的背脊。

隔着鬥篷的撫摸,不足以安撫舞陽公主的依戀。她親了親高睦的側臉,撒嬌道:“高睦,你也親親我。”

高睦曾經在街市上見到,孩童跨坐在父母膝上撒嬌的情景,還曾經對此滿心羨慕。在舞陽公主這一吻之後,她才想起來,舞陽公主已經不是孩童了,而她也不是舞陽公主的父母,即使她對舞陽公主沒有男女之心,此刻的姿态,也過于親密了。

意識到這點後,高睦頓覺腿根發燙。她拍了拍舞陽公主的後背,示意她躺回床上,舞陽公主卻不肯配合,還将臉頰湊到了高睦嘴邊。

“我不是和公主說過嗎?姐妹之間,無需用親臉表達親密,公主也不該對我過于親密。”高睦沒有辦法,只好搬出了一貫的理由。拒絕之時,她不僅伸手隔開了舞陽公主的臉頰,還翻身側躺,帶着舞陽公主一起躺回了被窩裏,強行終止了跨坐的親密。

“那我們就不做姐妹了。”舞陽公主被高睦放回床上了也不肯松手,堅持将臉頰湊到了高睦臉邊,非要高睦親她。

這是高睦第二次聽到舞陽公主的“不做姐妹”。有前一次的經驗打底,高睦不至于慌亂,她鎮定地應道:“公主是不是沒睡醒,又說胡話了?正好我也困了,我們睡覺吧。”

舞陽公主最近經常想要高睦親她,每次都要纏着高睦撒嬌很久才肯作罷,高睦以為,她搬出犯困的說法,可以打消舞陽公主索吻的執着,舞陽公主卻搖頭說道:“高睦,我沒有說胡話。我不想和你做姐妹了,我要和你做夫妻。既然你說姐妹之間不需要親臉,那夫妻之間總可以親吧。你親我一下,我們就睡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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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上一次的迷惘不同,舞陽公主這一次,是十足的肯定。

自從上次做噩夢後,她就很想要高睦親她,她本以為,是越得不到的東西越想要,直到這幾天與高睦聚少離多,她才在孤枕難眠的寂寞中,看清楚自己的心思。

天性開朗的舞陽公主,平生第一次感覺到寂寞。

這樣的感覺,與阿柔死別時,不曾有過;與父母生離時,也不是這種寂寞。

唯有高睦。

明明高睦還好好地活在世上,明明她與高睦僅有兩天不曾見面,她對高睦的思念,還是發酵到了極致。

這樣的不同,讓舞陽公主清晰地看到了,她對高睦,已經不再是姐妹、家人之間的情感。

那是什麽情感呢?

她總想親近高睦,總想要高睦親她,甚至,總想與高睦皮肉緊貼……這樣親密的姿态,舞陽公主只在母妃給的那本秘.戲圖中看到過。

高睦說,秘.戲圖中那些親密無間的畫面,是夫妻之間的敦倫之禮。

那麽,想與高睦擁有那種親密的她,對高睦,也是夫妻之情吧?

沒錯,如果姐妹之間連親臉都過于親密,那她就是不想和高睦做姐妹了!

舞陽公主很肯定,她想與高睦做夫妻!想與高睦肆意親密!想成為高睦最親密的人!

高睦沒想到,舞陽公主已經自己勘破了朦胧的情思。她猝不及防,當場愣在了原地,隔了半響,才面紅耳赤地否定道:“公主,只有男女之間,才可以做夫妻,你不要亂說話。來,松手,讓我去吹燈。天很晚了,我們真的該睡覺了。”

“憑什麽只有男女之間才可以做夫妻?我不管,我喜歡你,喜歡親近你,我就是想和你做夫妻。”為了宣示自己的決心,舞陽公主直接在高睦嘴上啄了一口。

如果有可能,高睦真的不想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可是,事已至此,已然避無可避,她只能堅守着冷靜,勸解道:“自古以來,只有男女結為夫婦,才是人倫正理。我與公主同為女子,做不了夫妻。公主不是小孩子了,以後不可再親我了,好嗎?”

舞陽公主只見過男女夫婦,她也知道,只有一男一女,才會婚配成親。可是,她就是想與高睦做夫妻。哪怕古往今來從來不曾有女子結為夫妻,大不了,她和高睦做第一對。

再說了,自古以來的事情,就一定是對的嗎?憑什麽男女夫婦,才是人倫正理呢?

“不好。”舞陽公主反駁道,“自古以來,還只有男子才能為官呢,可是高睦,你做官不是做得很好嗎。那麽多百姓誇你,你做官,比很多男人做官都要好呀。我們做夫妻的事情,也是一樣的。我喜歡親近你,你也喜歡親近我,只要我們願意做夫妻,就算不是人倫正理,我們也可以是很好的夫妻。”

高睦以女扮男裝的身份存活在世間,她的存在,本身就在違逆男尊女卑的倫常。她如果真的是一個恪守倫常的人,根本不會出仕為官,也不會對高松壽産生不孝之心。

五倫之親,父子為首。高睦對自己的親生父親都可以心存鄙棄,又怎會在夫妻之事上迂腐于男女之別呢?

舞陽公主所說的道理,高睦一直明白。她卻只能垂首說道:“公主,我們真的不可以做夫妻。”

“為什麽不可以?”舞陽公主有些看不懂高睦的拒絕了。

她以前想要高睦親她,高睦說姐妹之間不該過于親密,那現在她不和高睦做姐妹了,夫妻之間總可以親密了吧,為什麽高睦還是說不可以呢?高睦敢陪她違逆女誡,敢陪她偷偷違逆父皇的聖意,可見不是膽小怕事之人。所謂的人倫正理,連她都不怕,高睦會怕嗎?莫非……高睦就是不想和她過于親密?

舞陽公主臉色一變,遲疑地問道:“高睦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做夫妻?”

高睦不想親口說出言不由衷的答案,選擇了掰開舞陽公主的手掌,用行動做出了回答。

最近這段時間,舞陽公主經常抱着高睦不撒手,高睦想掰開她的手掌都掰不開。這一次,卻是出人意料的輕松——高睦幾乎沒用力氣,就輕而易舉地脫離了舞陽公主的禁锢。

是舞陽公主主動松手了。

“高睦你真的不願意和我做夫妻,不願意和我親密無間嗎?”舞陽公主看懂了高睦無聲的答案,卻還是想确定一次。

面對堅持相問的舞陽公主,高睦只好應道:“公主不是說,永遠拿我當親姐姐嗎?”

舞陽公主記得自己曾經說過,早就拿高睦當親姐姐了。她也記得自己對高睦說過,永遠會是家人。唯有這句“永遠拿我當親姐姐”,她似乎從未說過。

不過,她說沒說過這句話,已經不重要了。

永遠當親姐姐,意味着永遠都不會是夫妻。高睦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了。

是了,高睦經常要她松手,是她非要纏着高睦,讓高睦想推她都推不開。她早就該知道,高睦不喜歡與她親密無間,怎麽能一廂情願地認為,高睦也願意和她做夫妻呢?

“我知道了。高睦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親你了。”

一向神采奕奕的舞陽公主,整個臉色都灰敗了起來。高睦見了心疼,忍不住安慰道:“世上貌合神離的夫妻不計其數,姐妹之情往往比夫妻之情堅固得多。做姐妹,比做夫妻好。望公主,不要為此事難過。”

舞陽公主生在皇家,長在皇家,她的兄姊侄甥的婚姻,幾乎全是政治聯姻,能做到相敬如賓,就已經是衆口交贊的佳話了。除了那些才子佳人的話本傳說,在現實生活裏,舞陽公主從未見過情投意合的夫妻。在愛上高睦之前,在看到秘.戲圖之前,她也從不認為,夫妻之情比姐妹親密。

即便是現在,她也覺得高睦說得沒錯,無話不談的閨中姐妹,勝過相敬如賓的夫妻。她知道,以高睦的性情,願意與她做交心的姐妹,已經是很難得了。可是她還是很難過。

舞陽公主從小就是一個笑不離口的孩子,哪怕襁褓之中,也很少哭泣。成年以後,除了親友的喪葬之事,幾乎從不落淚。這一次,她卻難過得想哭。

她怕自己的眼淚掉出來,轉身把自己包進了被子裏,只勉強應了一句:“嗯,吹燈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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