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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阮榛覺得自個兒純屬欠的。
沒回應宋書靈那句晚安, 居然輾轉反側那麽久都沒睡着,以前的阮榛哪兒知道失眠的滋味啊,除了因為凍得睡不着之外, 都是倒頭就睡。
年輕就是好嘛。
反正這會兒回應過了,他也終于踏實了, 重新給自己塞被窩裏,腦袋一蒙, 昨晚的疲憊和倦意全部襲來, 終于踏踏實實地酣眠。
或者說, 一開始睡得還挺香。
但緊接着,他就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夢見了曾經的那個哥哥。
也是讓阮榛第一次,從身體上懵懂着跨入成人世界的契機。
泛黃的記憶總歸模糊, 像是小時候被壓在厚玻璃下的老照片,瞅不清, 看不明, 但知道就是那個人,夢裏的阮榛擡手,使勁兒擦自己的眼睛。
朦朦胧胧的人影。
他不近視,視力好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隔着幾十米都能看清楚蒼蠅的公母,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帶同桌的眼鏡玩兒,酒瓶底似的鏡片往鼻梁上一架,好家夥,世界開始旋轉。
什麽顏色都有, 碧藍色的天,青綠的山和大海, 溫熱的鮮血,聲兒也格外的響亮,有宋春風的冷嘲熱諷,宋夏雨的憨厚笑聲,還有只小鹦鹉在嘎嘎叫。
雪白色的,似乎沒見過。
所有的一切全部扭曲起來,阮榛感覺自己置身于萬花筒裏,又冷又頭疼,再然後,從旋轉的世界裏,走來一個宋書靈。
穿得特講究,人模狗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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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稍微有點失望,以為是曾經的那個哥哥。
但是見到宋書靈也不錯,這人總歸沒幹過啥壞事,心眼可以,還能打架,沒事兒的時候吆喝一嗓子,挺有安全感。
“您來啦?”
宋書靈瞅着他,那雙眼珠子是琥珀做的,流光溢彩的——其實阮榛知道自己在做夢,人有時候會這樣,明白自己身處夢中,但就是醒不來,這種情況以做噩夢被追殺的時候居多,阮榛睡眠質量好,沉,踏實,少夢,所以難得一次就很稀罕。
他又問了一句:“您怎麽過來了?”
說完自己呆愣了下,幹嘛在夢裏還這麽客氣。
宋書靈就看着他:“我來接你。”
“接我去哪兒啊?”
“你想去哪兒?”
這人就是煩,阮榛之前做過總結,幹生意的人就特麽經常這毛病,說話在肚子裏過幾圈,不直接說,反而要套話,很沒勁兒的。
他抿着嘴:“我想回家。”
“回家見爺爺和黃狗嗎?”
“嗯。”
不知什麽時候,宋書靈走到他跟前了,半跪了下來,就那樣仰着臉看他:“爺爺和黃狗都年齡大了,總有一天要離開的,到時候你去哪兒呢?”
阮榛遲鈍地眨了兩下眼。
爺爺和黃狗要離開?
他沒想過這個問題,壓根不去考慮,說他回避也好懦弱也罷,阮榛從來不會去思考,有一天,那個小小的巷子裏只有自己了,他該怎麽辦?
沒有親人了。
得,夢境這下又成扭曲的萬花筒了。
接下來的內容阮榛就記不清楚了,他腦子疼,眼皮兒不受控地亂動,心裏不踏實,掙紮在半夢半醒之間的淺睡眠狀态,夢也只剩下幾個亂七八糟的畫面。
最後就是宋書靈牽了他的手,問他,你冷嗎?
-
在門被踹開的前三秒,阮榛醒了。
他沒坐起來,翻了個身,明明白白地聽見門外的數秒。
“三、二、一……”
幹啥,整爆破呢?
而與其同時,就是“砰”的一聲巨響,整扇門被人從外面踹開,轟然倒地。
下一秒,始作俑者就後退一步,為身後的宋書靈讓開道:“先生。”
阮榛驚了下,抓着被子坐起來,視線與對方交接。
講真,這會兒宋書靈眼神裏的擔憂和焦慮挺明顯的。
而阮榛思考的問題,估計和對方完全不一樣。
他想的是,這人終于叫打手來幹活,而不是自己身先士卒,事事親力親為了啊,不然他真得笑話對方小半月,一個大佬,居然什麽都自己幹啊。
“怎麽回事?”
宋書靈快步走來,身後還跟着個拎着手提箱的年輕男人:“是不是不舒服,醫生已經過來了。”
“我沒,”
阮榛還沒完全醒來,嗓子是那種沙沙的啞:“你搞這麽大陣仗幹什麽,怎麽把門給踹了?”
“叫你半天不開門,”宋書靈站在床邊,“實在沒辦法……是不是要先量體溫,聽個心跳?”
醫生已經打開手提箱,熟稔地取出聽診器:“對。”
冰涼的儀器貼住胸口,阮榛才猛地反應過來:“這會幾點了,我睡了多久?”
窗簾遮光性太強,實在分不清楚白天晚上,只知道昨夜一宿沒睡,一大早地跑來宋書靈這裏蹭卧室了,順便避禍。
“早上八點。”
宋書靈胸口有點微微起伏:“你睡了整整二十三個小時。”
昨天早上九點鐘,兩人在卧室門口分別,宋書靈差點被阮榛關上的門砸了鼻子,下午四點鐘的時刻,他就已經醒了,想着阮榛估計累壞了,就沒叫他,只是吩咐廚房準備點夜宵,熱乎的,暖胃的,随時都能慰藉五髒六腑。
可阮榛一直沒動靜。
宋書靈在走廊外頭站了半天,抽了小半包煙,助理小梁還跟他半開玩笑,說要不給鎖撬了,進去看看?
他養的鹦鹉球球就有個絕技,一根鐵絲,直接撬鎖。
宋書靈搖頭,說不行。
小梁繼續,那我趴門扳上聽下,看是不是還睡着呢。
這就更不行了,哪兒能幹出這種聽人牆角,打探隐私的事啊。
宋書靈給人打發走,把煙頭碾了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這種缺德事他似乎早就幹過了。
那會兒懷疑阮榛的身份,覺得可能是個被派來的棋子啥的,就給人安排進二樓的那個房間,裏面“不幹淨”的東西特別多,幾乎就相當于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阮榛在裏面睡着,啥隐私都甭提了。
想到這裏,宋書靈覺得自個兒不地道,有點沒臉。
他沒敢繼續待着,匆匆去廚房看了眼,剛跨進門,廚師就笑着打招呼,說您放心,西紅柿炒雞蛋放糖啦!
宋書靈靜靜地待了會兒,問,家裏有鴨子沒?
廚師愣了下,這還真沒有。
宋書靈的一日三餐按照嚴格的營養标準,他對健身和肌肉要求精準,鴨肉沒牛排或者三文魚那麽容易烹饪,除非法餐或者用北京爐子烤了,否則會容易有股味兒,得拿姜塊之類的大料壓。
廚師小心翼翼的:“我讓菜園逮兩只過來,處理一下成嗎?”
宋書靈之前有個農家樂似的園子,種點菜啊果樹之類的,辟的有湖,大得能劃船,裏面養魚養鴨子養泥鳅,不為了吃,就是瞅着好看,那胖尾巴一撅一扭,在水面拉扯出好長一道碧波,雙胞胎中的宋小晚當即就開始吟詩:
“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當時大哥還在世,旁邊人也多,都恭維,說小少爺就是聰明!
宋書靈坐在後面的亭子裏,翻了一頁書,心想,那特麽的是鵝。
後來見倆孩子喜歡,他又不經常回來,那處園子基本就給大哥了,但只要他回來,瓜果蔬菜啥的就還從那兒薅,畢竟留在裏面收拾打理的,都是宋書靈的人。
所以這會,抓兩只新鮮鴨子再方便不過。
雖然廚師不理解,先生為什麽突然想吃鴨肉,但這也不是大事,他信心滿滿正好能露一手,然後,就看到自己不茍言笑的老板輕輕咳了下。
“簡單處理下就行,要整只的。”
得,這是想吃烤鴨!
廚師心下了然:“明白,馬上送到!”
鴨子是晚上八點送來的,五只,白嫩肥美,處理得特幹淨。
然後,廚師就眼睜睜地看着宋書靈,拿起了一把剔骨刀。
“是這樣剁的嗎?”
男人語氣淡淡,藍寶石袖扣和腕表解下了,袖子随意地卷起來,露出線條漂亮的小臂,定做的白襯衫和西裝褲,頂級的老裁縫親手量身裁體,甚至還系着條領帶——
站在廚房裏,問他怎麽剁鴨子。
誰受到驚吓宋書靈不知道,也無所謂,只有些略微的不安。
次卧的阮榛依然沒動靜。
那句話他還記得呢。
夜幕下的兩人并肩而行,對方問自己是不是有煙瘾,他回答沒有,半開玩笑說抽煙的男人有氣質。
“必須抽煙才有氣質嗎,英俊的男人連用菜刀剁鴨子都有氣質。”
月色溶溶。
阮榛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很亮:“這和做什麽事沒關系,重要的是做事的人。”
那麽這會兒,宋三爺倒要看看,自個兒能不能剁鴨子也剁出個風度翩翩。
先練習着。
居然比想象中狼狽。
沒進過廚房,先是拿錯了刀,廚師也不敢提醒,畢竟拿着把剔骨刀的宋書靈實在太吓人——
宋書靈也是順手抽的一把,剁了兩下才覺察不對勁,問了句,換成正确的了。
他手勁兒大,下手狠,五位數的菜板被剁得梆梆作響,也沒按照什麽關節來,全憑宋三爺自個兒喜好。
都是小塊的。
他感覺,阮榛嘴巴不大,那就別剁大塊的,吃起來費勁兒。
按照廚師的建議,做成了啤酒鴨,說這道菜好吃不難,肉質鮮香。
反正步驟都是對的。
做好後,宋書靈非常滿意。
他甚至拍了張照,發給自己姨母看,對方近兩年被大學返聘,堅持深入教學第一線,給本科生講課的時候ppt都不做,全靠粉筆頭板書,特嚴謹,忙碌,也心裏充實。
這會兒估計着還沒睡,宋書靈發完後,美滋滋地又多角度拍了幾張,手機響了,姨母回複地很快。
“冷吃兔丁?”
宋書靈頓了頓:“不是,是啤酒鴨。”
轉而看向廚師:“我是不是塊兒剁太小了?”
廚師哪兒敢反駁,撓了撓頭:“還好,家常的話大小無所謂的。”
宋書靈沉默了半分鐘,決定還是先去洗澡,然後看一下阮榛有沒有醒來,等人過來了,自個兒再親手剁一只。
反正送來了五只鴨子呢,随便剁。
只是沒想到,阮榛還沒動靜。
宋書靈連地板上的磚……啊不,連巨型魚缸裏的小石子都要數一遍了,後來還是放棄,回屋裏休息了會,想着別叫阮榛了,還是等人自己醒。
清晨的時候,宋書靈徹底坐不住了。
打電話,敲門,怎麽都沒有任何回應。
人呢?
鹦鹉落在肩膀上,側着黑眼珠看他的表情。
宋書靈摸了摸它雪白的絨毛:“球球,去給門開了。”
沒想到這扁毛畜生“嘎”了一聲,拍拍翅膀飛了,特傲嬌。
可能是宋書靈剛滅了五只鴨子,追本溯源,都是禽類,所以物傷其類,生了自個兒的氣?
沒時間了。
手下一腳踹開了門。
宋書靈心頭一跳,看到了還躺在床上的,睡眼惺忪的阮榛。
給自個兒裹成了個球,睡相也不太好,床褥滾得皺巴巴的。
宋書靈不知道對方看出來沒,反正他心髒跳得很快:“……你睡了整整二十三個小時。”
阮榛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沒反應過來,也可能沒聽明白這二十三個小時,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宋書靈抽了半包煙,剁了一只鴨。
那如何才是最快、最便捷的喚醒方法呢?
銀色的聽診器還停留在阮榛的胸口,醫生低着頭,正認真地聽着心跳聲。
反正這大夫沒那麽大本事,宋書靈不信對方能隔山打牛,離着這麽遠距離,聽到自己的心跳怦然。
跳得有些奇怪。
可能是剛睡醒的阮榛,實在太可愛。
于是宋書靈笑了笑,用自認為最有氣質,最優雅的神情看向對方,語調淡淡。
“要去看我剁鴨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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