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陸少瑾在一個幽暗的小房間裏，一個穿着中山裝的男人手拿着教鞭來回走動。窗口的光從男人背後打進來, 他周身帶了層虛影。

“你說你記住了。”

陸少瑾很害怕, 可他記得他告訴過他, 害怕不能表現出來, 就算害怕得要死, 也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軟弱是留給自己舔傷的，強大要表現給別人，所以他咬緊牙關。

“我太着急了。”

男人沉默的時間裏格外難熬, 陸少瑾咽了咽口水，又說：“我下次不會了。”

男人将教條放在桌面, 背身往外走。

“自己領罰吧。”

他腳跟離地，脖子被什麽東西圈着，一次次窒息的撕扯。他快要喘不過氣了。

男人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長高了。”

陸少瑾不敢露出驚恐的表情，只能屏着呼吸, 瞪大眼睛看着。

男人把線拉短, 陸少瑾喉嚨一疼, 腳尖離了地。

身體好像散架了似的, 四肢無力酸疼。

疼痛的感覺十分清晰，陸少瑾睜開眼，大口呼吸，吸進肺裏的空氣像帶着刀片冰渣，割得他胸口發疼。

他深深閉上眼, 緩住呼吸後轉頭看窗外的夜色。

已經是黎明時分了。

陸少瑾被子蒙住臉，靜躺了會兒，起來拉開窗，坐在窗口前看外面的灰蒙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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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坐就坐到了天亮。

尹西看到陸少瑾的消息是在起床刷了牙之後，這大少爺大清早地告訴她，他想吃小籠包。

這會兒去哪兒買小籠包呢，純粹是捉弄她。

尹西收拾了東西出門一路找，終于找到一個包子鋪。趕回去時，陸少瑾已經在他家大院的花園裏等着了。

他穿着家居服，臉色不太好，眼底有淡淡的青黑。

“喏，小籠包。”尹西怕他不夠吃，特意買了三份。

陸少瑾盯着那一大袋包子，寡淡一笑：“你真當我是豬八戒呢。”

他拿出一袋給她，然後轉身往家裏走。

“你不去學校？”這會兒還有半個多小時就上課了，他慢悠悠的，衣服也還沒換，看來是不打算去學校了。

“不去。”

尹西：“……”

起來就為了吃小籠包？

不去就不去。

尹西不耽誤時間，趕緊去等公車。到學校剛好打上課鈴，尹西是踩點進的教室。

顏枝雲不知在看什麽小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趴在桌子，氣都喘不勻。

邊罵邊捶書：“男主太過分了，看得我心都痛死了，好心疼女主。”

她哭得稀裏嘩啦，尹西看着也難過，拍拍她手問：“枝雲，你看什麽呢？”

顏枝雲擡起滿是淚花的臉，“替嫁之前妻很難追。”

“啊。”書名有點複雜。“好看麽？”

“超級好看，好虐的，你要看麽？我這裏還有很多。”

尹西搖了搖頭：“我不愛看這些，你別影響學習了。”

顏枝雲從抽屜裏拿出紙巾，擦了下眼睛又醒了鼻涕，寂靜無聲的教室裏顯得格外響亮。

數學老師拿着教案本從走廊經過，尹西提醒她：“老師來了。”

顏枝雲把小說塞進抽屜裏，低着頭恢複情緒。

一節課過得很快，課後尹西整理數學老師課上的筆記，蔣星過來串班找顏枝雲。

“杜洋凱說下周的野營你們也一起去。”

“前幾天就說了。”尹西被高量達堵的那天就知道了。

“真期待。”蔣星樂得兩眼冒星星。

“期待什麽？”

蔣星：“陸少瑾他們剛好選了周末啊！說要在外面住一晚。”

“要在外面住嗎？”

“對啊，野營。”

“會不會不安全。”顏枝雲有顧慮。

“不會的啦，有什麽不安全的，那裏是野營區，有人巡邏的。”

“好吧。”

“尹西。”蔣星又叫尹西過去，尹西把最後一行字寫完，放了筆去門口。

“怎麽啦？”

“陸少瑾讓你幫他帶作業回去。”

顏枝雲哈了一聲，像是聽到了很不可思議的事似的。

“他還會寫作業？”

“誰知道，就給杜洋凱發了信息，讓我過來跟尹西說一聲。不過他好像病得挺重的，我們想去看他，他都不樂意。”

他又生病了？不會是吃的那半個地瓜導致的吧。

“他挺少生病的。”

蔣星哈了一聲，“誰說沒有，他小學的時候就生了一場大病，聽說差點挺不過去。不過好了之後整個人都變了。不過大家都不敢問，一問他就變臉。”

這時上課鈴聲響，蔣星往外走，“那我先回去，你們準備一下野營需要的東西，帶多點啦，省得到時候缺了東西不好找。”

顏枝雲在糾結要不要去的事，尹西卻在想陸少瑾小學時的那場大病。

能讓一個人徹底變了性格，一定是遭遇了很大的沖擊。

那一年，陸少瑾遭遇了什麽？殺人？

尹西原以為杜洋凱會把陸少瑾的作業收拾好，并給她送過來，沒想到一到放學，他和謝君豪兩人跑得比兔子還快。

尹西沒辦法，只能自己去翻他抽屜。

陸少瑾的課桌很幹淨，有點淡淡的木頭香味兒，課本課本疊在一起，練習冊放一邊，裏面只有一只水性筆和一只鉛筆。

鉛筆斷了，水性筆只剩五分之一的墨水。

尹西找了他要的練習冊，裝進書包，準備回去。轉身時不小心撞了他的課桌，水性筆從裏面滾了出來，筆頭彈開，從裏面露出一張紙條。

尹西把散落的筆頭和筆芯裝好，打開紙條，上面寫着：

一又二分之一。

字跡是工整的楷體，不像是小孩寫的，藍色筆墨，紙張泛黃，字體略微褪色，看起來年歲已久。

陸少瑾怎麽會有這東西。

尹西把它裝回去，滿心疑惑地出了教室。

還沒下樓，便和陳老師碰上面了，他叫住尹西。

“尹西同學。”

尹西奇怪他認得自己。

“陳老師。”

“給少瑾拿作業？”

尹西點點頭。

“我那裏有幾份基礎題，你拿回去給他。”

陸少瑾突然要寫作業，尹西實在費解。她可不信他突然迷途知返，但到底有什麽目的她也實在想不出。

陳老師說幾份何止只有幾份，壘起來有半個頭那麽高，看來準備很久了。

他找了個袋子裝着。

“你讓他先寫完這些，不夠我再去找。”

這沉甸甸的資料練習題，尹西很認為會被陸少瑾當垃圾扔了。

“那我先回去了。”可尹西沒說，她不能傷了他的心。

“哎，辛苦你了。”

上了公交，尹西翻看陳老師整理出來的資料，高一高二都有，甚至還有他整理出來的課堂筆記，字字濃縮愛意。

陳老師對陸少瑾是格外上心了，要她是陸少瑾，不拿第一都覺得對不起他的厚愛。

不過，陳老師這算是給他開小竈了吧，是因為他是陸家的兒子？陸少瑾的爸爸媽媽拜托他了？還是，單純就是喜愛學生？尹西想不出個所以然。

到陸少瑾家時，他和他媽坐在一樓的沙發上。他媽紅着眼抽抽嗒嗒的，是哭過的樣子。陸少瑾不耐煩地坐在一旁，臉上是病态的紅暈，看來病得不輕。

尹西一進門，母子倆母子倆同時轉頭看她。

陸媽媽一臉的激動，起身将她迎進去。

“尹西來了。”她喊阿姨，“阿姨，上點車厘子。”

“來，尹西來，阿姨麻煩你了。”

她太熱情，尹西有些不适應。

“沒事的阿姨。”

敢情這作業是“刀”架在陸少瑾脖子上逼着他拿回來的呢，看他氣成那樣，一張臉崩得緊緊的，眼神不帶一絲溫度，屋子都冷了幾度。

保姆阿姨把水果小吃端上來，陸媽媽拉着尹西坐下。

“先吃點東西。”

她也看陸少瑾，“小瑾，你也吃點水果。”

陸少瑾沒動，冷着臉看尹西：“拿過來。”

“怎麽用這樣的語氣跟尹西說話。”陸媽輕斥着，可陸少瑾哪兒理她，拿起尹西放桌面的練習冊就開始動筆。

那是語文練習冊，第一題是選擇拼音正确的選項。

陸少瑾看都沒看就選了B。

B是興高采烈，興xing第一聲。

“錯了。”

尹西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做錯題，她坐過去了些，與他靠近，沒注意他斜角瞟過來的眼神。

“興高采烈，沒人會讀第一聲的。這道題很簡單，你做個排除法就好。”

陸媽媽見此高興了，“小瑾，你就聽尹西的，咱們慢慢來，會做多少，能做多少，媽媽不強求，好嗎？”

陸少瑾不吭聲把B劃去，又選A。

尹西像點讀機似的，又道：“還是錯，重蹈覆轍zhe，不是ze。”

陸少瑾把練習冊推到她面前，“你會你做。”

“……又不是我的作業。”尹西說，“你這樣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你連個機會都不給自己，就這樣裝眼瞎地選，為難的還是自己。”

“這麽多東西不夠吃？”

“夠了。”知道他嫌自己話多，尹西不打算閉嘴，慢慢将視線從他練習冊上移開，“就算A你不會，CD總會吧，都是生活裏常用到的成語，看就知道對錯。”

“就是，小瑾，你就聽媽媽一句，媽媽是為你好，好嗎？”

陸少瑾突然不爽了，撕了練習冊往地上一扔，踹了下桌腳就上樓了。

他那一踹不大聲，可來得太突然，尹西被吓得心一緊，車厘子都滾下地幾顆。

陸媽媽聽慣看慣了，沒什麽表情，跟尹西說了句抱歉，就讓她先回去，她跟着陸少瑾上樓了。

尹西覺得這母子倆怪得很，陳老師的資料她沒留下，怕陸少瑾火氣上來，一把火給燒了，心裏過意不去，所以帶回了家裏。

尹西到家，她媽也回來了。

這幾日她媽學校有活動，每天都是早出晚歸，有時就在學校教宿舍裏住，母女倆見面的時間少之又少。

一進門，她媽就問她學校的情況。

“我聽說你在學校被人欺負了。”

“啊。”尹西不明白她怎麽知道的。

“老師是一個圈。”

“哦，也不算。”

那件事跟陸少瑾有關，尹西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誰知道她媽自己說了。

“你和陸少瑾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