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那些過去的小事
第28章 那些過去的小事
裘棟梁加班,裘錦程和莊綸便選擇坐地鐵。下班時刻人潮擁擠,幸而僅有兩站路,尚能忍受。莊綸問:“你晚飯吃什麽?”
“沒想好。”裘錦程說。
“要不要來我家吃?”莊綸問,“我買的新鮮帶魚,煎一下很好吃。”
“不了,我去吃碗拉面湊合一頓。”裘錦程腸胃空空,卻提不起食欲,興許是忙碌一整天,腦細胞消耗殆盡,他神情恹恹,仿佛頂着一蓬陰郁的蘑菇。
“哪家拉面,好吃嗎?”莊綸問。
“還可以。”許是莊綸的形象在裘錦程心裏有所改觀,他不像前些日子那樣排斥莊綸的死纏爛打,“你嘗嘗嗎,我請客。”
“好的。”莊綸不假思索地答應,唯恐晚一秒裘錦程清醒過來收回邀約。
【陳塘莊站 到了】
車廂門“滴滴滴”地打開,裘錦程跟随人群向出口走去,感覺衣擺被扽了一下,他回頭,莊綸克制地捏住他的一小片衣角,笑着說:“人太多,別把我們擠散了。”
這句似曾相識的話語宛如一把鑰匙,将掩埋于心髒深處、被負面情緒封鎖的鐵箱擰開一道縫隙。他們初見那年,裘錦程大三,莊綸大二,猶記得十一放假,兩人約好乘坐京津城際去天安門游玩。事實證明十一去北京不是英明的選擇,城際列車停靠北京南站,剛下車的兩個男大學生就被摩肩擦踵的客流量震驚在原地,遲遲不敢挪動腳步。
裘錦程自告奮勇走在前面開道,莊綸緊随其後,主動捉住裘錦程的手腕,說:“學長,人太多,別把我們擠散了。”
天安門廣場壯觀宏偉,故宮莊嚴肅穆,令裘錦程印象最深刻的,是莊綸以人多為借口牽了他一整天的手。
裘錦程有些後悔邀請莊綸一塊兒吃飯,他以為自己永遠想不起曾經那些朦胧美好的片段,面對莊綸,他只需要記得廖家貴的面目可憎、莊綸的搖擺不定和自己的失望落寞,仿佛這樣,他便能說服自己走出那段失敗的感情。
當怨恨減少一點,僅僅是指尖大小的一點,堆放愛意的黑盒子便奮力掙開一條細縫,放出幾段引人遐想的回憶,惹得裘錦程心浮氣躁,煩不勝煩。
“錦程哥,你有推薦嗎?”莊綸捧着菜單,自上而下浏覽,“要不要烤串?我好久沒吃燒烤了。”
“烤串有辣椒。”裘錦程說。
“我要一碗清湯拉面,烤串辣的話我用湯蘸一蘸。”莊綸說。
“老板,兩碗拉面六個羊肉串,兩瓶豆奶。”裘錦程掏出手機,“多少錢?”
“五十二。”老板說。
裘錦程掃碼支付,一轉身,莊綸坐在靠窗的位置向他揮手:“這裏。”
窗外夕陽西沉,霞光為雲朵塗上一層金邊。裘錦程拉開椅子坐下,右手支着下巴,看着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來來往往。莊綸的目光停在裘錦程倦怠的眉眼,他仔細且貪婪地打量,從胸腔中層疊繁複的苦澀裏品出一點陌生的甜,對他來說,今天是個好日子,好得有些不真實。
裘錦程開口請他吃飯。
他們面對面坐在同一張餐桌。
裘錦程允許他扯着衣擺走了一路,雖然沒有牽到手,但已經是長足的進步。
今天是個頂頂好的日子。
“你傻笑什麽。”裘錦程短暫地放空了一會兒,莊綸灼灼的視線将他飄忽不定的思緒拉回現實,他定睛一看,莊綸的嘴角快咧到耳根,周身莫名多了些粉色泡泡。
“我們以後上下班都可以擠地鐵嗎?”莊綸問,“路上太堵了,坐車太慢。”
“所以就讓我爸一個人堵在路上?”裘錦程說。
莊綸愣住,結結巴巴地解釋:“不、不是,我就是想……”他只是想多親近裘錦程一點。
“雖然我也很想把老頭一個人扔路上,但他現在是我老板,多少給點面子。”裘錦程說,“不過下周确實要坐地鐵,我爸他去南京出差。”
“哦哦好。”莊綸趕忙點頭,他沒有詢問裘錦程會不會等他一起坐地鐵,每天早晨一睜眼他就會打開大門邊洗漱邊聆聽樓道裏的動靜,絕不會錯過裘錦程的行蹤。
兩碗熱騰騰的牛肉拉面端上桌,金屬盤中放着一把噴香的羊肉串。桌邊靠牆放置着辣椒和醋的調料罐。裘錦程掀開蓋子,舀一勺辣椒鋪在拉面湯裏,攪合拌勻。他夾起一筷子面條,懸置半空,輕輕吹涼。他是天生的貓舌頭,吃不了滾燙的食物,每次與莊綸吃飯,得等十幾分鐘才下筷子,莊綸從未抱怨過,耐心地等到食物放涼後與裘錦程一起吃。
現在也一樣。
莊綸問服務員要了一個小碗和一個湯匙,拿過裘錦程的筷子,将他碗裏的面條夾一部分到小碗中,又舀了一些湯水,遞給裘錦程:“你嘗嘗還燙嗎?”
被悉心照料的裘錦程感覺自己像個笨拙的孩子,他接過小碗,垂着眼吹一吹面條和湯水,用筷子扒一小口,說:“不燙。”
“面泡久了不好吃。”莊綸說。
“謝謝。”裘錦程專注地吃面條,幾乎把臉埋進碗裏。這感覺很奇妙,窩心又難為情。他們曾是最親密的人,亦是他斬釘截鐵認為最不契合的人,偏偏這個矯情又小心眼的家夥,記得他的種種習慣。
真要命。
吃完小碗裏的面,大碗裏的面湯也晾至溫涼,裘錦程把腦袋從面碗裏拔出來,故作鎮定地拿起一根羊肉串咬着吃。
莊綸假裝沒看見裘錦程淺粉的臉頰和耳朵。
這頓飯吃得異常安靜,與以往充斥着尴尬和悲傷的安靜不同,裘錦程是羞恥得不想說話,莊綸則在饒有興致地觀察裘錦程。他像是隔着玻璃欣賞漂亮貓兒的路人,雖然不能上手逗弄,單是尾巴尖晃一晃,也引得他駐足欣賞小半天。
終于扒拉完一整碗面條,裘錦程抽一張餐巾紙擦擦嘴巴,逃也似的快步走出面館,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
“錦程哥,等等我。”莊綸緊追上他的腳步。
“吃飽了嗎?”裘錦程問,借以掩蓋無來由的心慌。
“飽了。”莊綸說,“你等會兒下樓遛狗嗎?”
“嗯。”裘錦程硬着頭皮回答,暗暗決定從現在開始,和莊綸說的每句話都要過一遍腦子。
“正好我也想出門走走……”莊綸話沒說完,便被裘錦程突兀地打斷:“我要帶二寶去遠一點的公園,騎電瓶車去,沒法和你一起。”
“那好吧。”莊綸塌下肩膀,藏在後背的左手攥緊拳頭,告誡自己沉住氣,今天的進展已經足夠驚喜。
電梯口兩人分別,莊綸回到自己的出租屋,裘錦程直上十六層,将叼着牽引繩迫不及待出門玩的裘二寶帶去了離家十公裏開外的郊野公園。
秋風呼嘯,将一人一狗吹得透心涼,更顯蕭瑟寂寥。空蕩蕩的草坪中央,一只瘋跑的黑白邊牧快樂得不像樣。裘錦程坐在樹下的鐵藝長椅上,雙臂疊放腦後,怔怔望天。樹葉搖晃,一片黃葉打着旋兒落在裘錦程額頭,宛若秋天輕柔的吻。
裘錦程摘下葉子,仔細端詳,葉子黃得勻稱,看不出具體品種,适合夾在書頁裏做書簽。他想起莊綸曾送給他一幅葉子畫,紅綠黃三種顏色的樹葉拼接成重巒疊嶂的山峰,由楓葉制作的紅日噴薄欲出,畫面賞心悅目,他将其裝裱起來,立在宿舍的書桌上。
後來那幅畫去哪兒了呢?
裘錦程捏着葉柄,來回撚兩下,黃葉撲撲楞楞像只展翅欲飛的蝴蝶,他松手,葉子悄無聲息地匍匐于石板路上,被搖尾巴的裘二寶踩了一腳。
“汪!”裘二寶吐出一團黑漆漆的東西,睜着烏溜溜的眼睛沖裘錦程邀功。
“裘二寶,我跟你說過多少次,”裘錦程的傷春悲秋被裘二寶的不着調撞得稀碎,“不準追松鼠,更不準把追到的松鼠叼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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