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是陸明放！

葉池開口就喊：“放哥，放哥！你來山上玩了呀！來啊，來這邊一起玩啊，放哥！”

葉池極其熱情地邀請陸明放，而陸明放仿若未聞，牽着大花狗順着山間偏道直直地下山去，就這麽把葉池晾在身後，驚的葉池張大了小嘴巴，好一會兒才眨巴兩下亮晶晶的眼睛，閉上小嘴巴，小聲嘀咕一句“放哥又不理我”。

他收回目光轉向葉國盛時，葉國盛正眯着眼睛朝山下看，老花眼使葉國盛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小人影，也不知道是誰，開腔問：“葉池，你在喊誰呢？”

葉池回答：“喊放哥！”

“放哥是誰？”葉國盛不解地問。

“陸奶奶家的明放啊。”

葉國盛又疑惑了：“你怎麽喊放哥？”

葉池反問：“爺爺是你和陸奶奶說的，我是明放的小弟弟，那我不就叫他哥哥嗎？”

“……”說的很有道理，葉國盛瞬間語塞。

葉池問：“爺爺，我喊的不對嗎？”

葉國盛只能說：“對。”

“那我以後繼續還喊他放哥。”

“行。”

“可是他都不理我，我忙好了再去找他吧。”

“行。”葉國盛欣然答應，覺得葉池在景山鎮能夠有個朋友是件很好的事情，不過他也有他的擔心，想着景山鎮關于陸明放的傳言，葉國盛忍不住說：“不過，他要是發脾氣，你趕緊跑，跑快點，免得他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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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池點點頭：“爺爺，你別擔心，我能跑好快的。”

葉國盛笑了：“那就先數錢，等到不忙了再找他。”

葉池這才低下頭來，繼續數錢，剛剛數了多少來着？他忘了，于是又重新将硬幣數一遍，交給葉國盛，看到葉國盛手裏是厚厚的一沓錢，好多都是嶄新的，他開心極了，小手扶着葉國盛的膝蓋，眼睛發亮地看着葉國盛手裏的錢，問：“爺爺，今天我們賺了多少錢啊？”

葉國盛難得打趣：“你猜。”

經過這段時間的市場經歷，葉池對金錢漸漸有了概念，說：“三百塊錢！”

“你再猜。”

“四百塊錢！”

“足足五百塊錢。”

“哇！好多啊！我們好厲害啊。”

“對，好多。”葉國盛扶着旁邊的樹，慢慢站起來，攥着手裏的錢，看向小竹林，一邊站直了休息一會兒，一邊在心裏盤算着，陸奶奶帶的這些人解決了他一大半的竹筍，剩下的零零散散的都還沒有長出來，即便是下雨也不怕了，最重要的是他現在手頭上的錢，攏一攏似乎是夠還一筆債的了，他望向葉池說：“葉池。”

葉池跟着站起來，昂起小臉看葉國盛：“爺爺。”

葉國盛說：“走，我們還債去。”

“是還我爸爸欠的債嗎？”葉池已經從景山鎮大人口中知道了自己爸爸的事情。

“是啊。”

葉池有些氣憤地說：“我爸爸真壞！”

葉國盛摸摸葉池的腦袋說：“葉池不能學爸爸，葉池将來長大了，要做個正直向上的人，做個對國家有貢獻的人。”

“我知道。”葉池順着接一句：“我長大了，我會做個頂好頂好的人，我對爺爺好，對媽媽好，對陸奶奶好，對放哥好，我還對國家好！”

“你還對國家好？”這個說法令葉國盛覺得新奇。

“嗯。”葉池解釋：“因為國家讓我們在山上種竹筍種花生種玉米種好多東西，國家還給爺爺發大米，國家是好國家，我以後長大了也對國家好。”

“你知道國家是誰嗎？”

“國家就是我們大中國呀！”

葉國盛活了七十年，有意識以後，便随着新中國的成長而成長着，從三餐都吃不上，到掙紮在溫飽線上，一直到現在能吃得上飯，能看得了電視，還能有點餘錢，還得國家照顧，他對國家有深深的熱愛，以及一種不同尋常的情懷在裏面。

聽到小孫子仿佛也和自己一樣，他開心地哈哈笑起來，摸着葉池的腦袋說：“對，說得對，等我們葉池長大了，要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

“嗯。”葉池又問：“爺爺，什麽叫棟梁之才？”

“棟梁之才啊，就是撐起房屋大梁的木材。”葉國盛再次蹲在地上，用樹枝畫了個小房子，向葉池解釋什麽是棟梁之才，然後問：“葉池，懂了嗎？”

葉池猛點頭：“我長大了就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

“沒錯，記住了啊，要對國家好。”不能像葉宏濤那些做些損害別人的事兒。

“記住了。”

“那好，我們回家去。”

“回家。”

葉池彎腰撿起地上的鏟子和秤，抱在懷裏，和扛着鋤頭的葉國盛一起朝山下走，到了山下，爺孫二人先在院子裏歇息一會兒，接着葉國盛叼着旱煙袋喂了四只雞和大黃牛，一轉頭看見葉池正蹲在廚房門口喂大黑吃菜粥。

葉池是真喜歡大黑，寧願自己少吃點，也要給大黑多吃點，大黑也是只忠心的狗狗，葉池覺得它太小，平時不帶它去市場，也不帶它到山上，它就乖乖地在家門卧着趴着等着，每次看到葉池回來了，高興地就撲向葉池，抱住葉池的腿，舔葉池的手，葉池讓它幹什麽就幹什麽。

連他這個老頭子的話都不聽，可能大黑也通靈性，知道當初救它命的就是葉池吧，葉國盛看了大黑一會兒，說：“葉池，你就在家待着，爺爺出去走一趟。”

葉池立刻擡頭問：“爺爺，你去哪兒？”

“去還債。”

“那我也去。”可能因為以前總是被關在家裏，所以現在的葉池特別喜歡跟着爺爺走街串巷的。

葉國盛問：“你在家不行嗎？”

葉池支支吾吾地說：“我想和你一起去。”

見葉池這委屈的樣子，葉國盛無可奈何地笑說：“那走吧。”

葉池一下開心了，立刻捧起大黑的黑腦袋說：“大黑，你在家看家，我和爺爺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喔。”

葉池起身和葉國盛出了院子，回頭看大黑，大黑全身是漆黑一片，要不是兩顆黑玻璃珠似的眼睛裏面有亮光，真看不到眼睛在哪兒，葉池把院門關上，和葉國盛一起去債主家裏還債。

路上，葉池小手拉着葉國盛的大手問：“爺爺，我們要還多少錢？”

葉國盛說：“兩千塊錢。”

“這麽多啊？”

“嗯。”

“還完了，我們就不欠債了嗎？”

“還欠。”

“還欠多少？”

“一千塊。”

葉池想了想，又問：“那、那、那一千塊還完了，我們就不欠了吧？”

“對。”

“那我們繼續賺錢，我們賣竹筍，還可以賣小雞。”

“嗯。”葉國盛看着積極向上的葉池，當即笑了，說：“不急，我們慢慢賺，會存到錢的，到時候給你買春天的衣服，夏天的衣服，還給你教學費，再存大學的學費。”

“也給爺爺。”

“行。”

爺孫二人邊說邊去了債主家，一到債主家，葉池就聽葉國盛的話，見人就喊叔叔阿姨爺爺奶奶的，嘴特別甜，加上葉國盛是主動還債，那家人對葉池格外友好，打心眼裏覺得葉池不像葉宏濤，倒像人人稱贊的葉池奶奶葉老太太。

葉國盛高興地問：“像他奶奶嗎？”

債主家奶奶說：“像，像極了，長得像，那嘴甜勁兒也像，我和他奶奶同歲，我記得他奶奶小時候就特別聰明，開朗，會來事兒，我說她兒子女兒怎麽沒有一個像她，原來是小孫子像她啊！可真是像啊！”

葉國盛聽言看向葉池，突然間明白葉池這性格是怎麽回事兒，合着是像了他奶奶，雖然性格裏面有敏感、聰明，總能洞察人心，但是天性開朗，不拘小節，有點陽光就會很燦爛的。

怪不得，怪不得，葉國盛越看小孫子越像他老伴兒，越看就越好看，當初怎麽就覺得像葉宏濤了呢，這個發現讓葉國盛喜歡的不得了，不由得就誇一句：“嗯，我家小孫子就是聰明。”

債主家奶奶跟着也誇。

哎呀，好多人誇葉池啊，第一次有這麽人誇自己，葉池有點高興有點興奮，小手不知道怎麽放才好了，在身邊輕輕地甩來甩去，最後實在不好意思了，拉着葉國盛的手說：“爺爺，我們回家吧。”

“好好好，我們回家。”

從債主家出來，葉池手裏多了些糖果、花生和蘋果，開心地跟着葉國盛朝家走，走着走着突然聽見一陣狗吠聲。

他聞聲看去，看到了陸老太太家，繼而想到了陸明放，他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糖果、花生和蘋果，而後擡眸看向葉國盛說：“爺爺，放哥幫了我們，我把蘋果也分給他一個吃好不好？剩下一個我們兩個吃。”

這愛分享的性子他像他奶奶，葉國盛笑着說：“行。”

葉池立刻将手裏東西的一半分給葉國盛，剩下的一半自己抱在懷裏，說：“爺爺，那我去找放哥了。”

“去吧。”葉國盛說：“你就在他家玩吧，吃飯的時候爺爺來喊你。”

“好，爺爺幫我看着大黑啊。”

“嗯，對了，要是明放打你，你趕緊跑啊。”

“知道了，爺爺再見。”

葉池抱着糖果、花生和蘋果走到了陸老太太院門口，看到正在穿堂的陸老太太，陸老太太戴着一副豹紋鏡邊的老花鏡，抿腿坐在一個馬紮上，腿上放着一個小簸箕，小簸箕裏面裝着針、線、鞋樣什麽的。

陸老太太手裏也拿着針、線和鞋樣兒，似乎在做鞋子，旁邊也坐了個白發老太太，白發老太太也戴了一副老花鏡。

兩個老太太邊說話邊做鞋子，聽到門口傳來聲響，轉頭一看，陸老太太立刻笑了：“小葉池。”

葉池立刻甜甜地喊：“陸奶奶，陸奶奶我來給明放送東西吃的，你看。”

葉池把懷裏的東西給陸老太太看。

陸老太太家境優渥，什麽東西沒見過啊，可是看到小葉池專門給陸明放送這些東西，開心的不得了，說：“呀，這麽多東西，真的送給明放的嗎？”

葉池點頭。

“哎喲，真乖啊。”陸老太太指了指院裏，說：“明放正在客廳裏玩兒，你快去找。”

“那陸奶奶你吃糖果嗎？這個糖果是軟的，好好吃的。”葉池小手拿出兩顆糖來，也給旁邊的白發老太太說：“老奶奶，你吃嗎？這個好吃，好甜的。”

人老了就格外喜歡小孩子，特別是活潑懂事又好看的孩子，兩位老人見葉池這麽乖巧，心都化了，陸老太太更早忍不住摸摸葉池的小臉說：“奶奶們不吃，你吃吧，快去客廳找明放吧。”

葉池點頭，轉身朝客廳裏走了。

看着葉池離開，白發老太太問：“這孩子長的真好，又懂禮貌，誰家的孩子啊？”

陸老太太說：“葉國盛家的小孫子。”

“葉宏偉的兒子？”白發老太太咬斷一根線，說：“我記得葉宏偉的兒子是葉國盛的大孫子呢？怎麽成了小孫子？”

“不是葉宏偉的兒子，是葉宏濤的。”

“葉宏濤啊？”白發老太太臉上的笑容立馬收了，臉上浮現出了不喜。

陸老太太看出來了，說：“大嫂子，你別這樣，我瞧着葉池這孩子和他爹不一樣，倒像他奶奶，天生善良。”

“是嗎？”白發老太太半信半疑。

“是啊，特別讨人喜歡，你別像鎮上那些人，因為對葉宏濤有成見，就給這孩子臉色，那我第一個不願意，葉宏濤是葉宏濤，這孩子是這孩子，讨喜着呢。我打包票，這孩子以後絕對長不歪！人心地好着呢。”

陸老太太堅定地說着，不容許白發老太太說一句葉池的不好，不然就翻臉。能夠讓陸老太太打包票保證的人不多，白發老太太不由得就信服了，說：“行，回頭別人要是說這孩子不好，我得跟他們好好說叨說叨。”

“就是。”

兩位老太太正說叨着，忽然聽到客廳裏傳來了電話鈴聲，就響了一聲，貌似被陸明放接聽了，陸老太太也就不管了，接着便聽到“砰”的一陣巨響，緊跟着是陸明放的尖叫聲：“你滾——！！”

兩位老太太一怔。

陸老太太趕緊放下小簸箕，朝客廳跑，喊着：“明放，明放啊，怎麽了？”

白發老太太慢半拍地放下小簸箕，跟着跑向客廳，接着就看到呆站在門口的葉池，以及已經跑向廳內的陸老太太，陸老太太一手摟着陸明放，一手接着電話說：“你又打電話過來幹什麽？你說了什麽？啊！”

陸老太太把電話把往旁邊一扔，摟着陸明放就進了東廂房，白發老太太和陸老太太關系不錯，知道一些關于陸家的事兒，大致也猜出來是陸明放他爸打電話過來，不知道說什麽話刺激了陸明放，所以讓這孩子又發起了脾氣，白發老太太嘆息一聲，轉頭看向葉池。

葉池吓的小臉呆住，呆了好一會兒，忽然上前，把散落在地的兒童讀物撿起來放到茶幾上，還将挂在桌腿上的電話把給放到座機上，然後呆呆地站着，眼睛可明亮了。

白發老太太看着，心想這孩子也太貼心了吧，當即對葉池的印象就轉變了，甚至覺得自己剛才把葉池和葉宏濤之間劃等號，太不應該了。

這時候陸老太太從東廂房出來了。

白發老太太問：“明放怎麽樣了？”

陸老太太說：“沒事兒，今天純屬就是發脾氣。”陸老太太吓壞了，以為陸明放又病了，還好只是發脾氣，陸老太太松了一口氣。

白發老太太問：“怎麽突然發脾氣了？”

陸老太太氣憤地說：“還不是因為他那個不上賢的爸！這孩子好不容易等到他爸的電話，沒說兩句，裏頭就傳來小三沖他爸撒嬌的聲音，這孩子一下子就火了，這不就摔東西了。”

“這、這……唉。”白發老太太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這年頭，當爹的還沒有當兒子的靠譜。

陸老太太說：“沒事兒，他現在就是發個脾氣。”

一直聽話的葉池，聽到陸老太太說沒事兒了，這才開腔問：“陸奶奶，那、那、我還能去看看明放嗎？我想把蘋果給明放吃。”

葉池又把懷裏的糖果、花生和蘋果展示給陸老太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