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第 17 章

晨露未散，周桃兒怕沾泥的露水把枕頭弄髒，挑了籬笆間隙比較大的一處把枕頭塞進去。

陸骁照例不在家，一向吵鬧的雞窩裏靜悄悄的。

因為陸骁往雞窩裏放了只兔子，雞和兔子的關系大抵是不大好，整天雞飛兔跳，雞窩裏鬧騰得很，一只雞能叫出三只雞的動靜來。周桃兒天天在陸骁家門口走，都分不清雞窩裏究竟有幾只雞。還是昨兒個又聞見烤肉香，午後雞窩裏驟然安靜下來，她才明白，原來那些動靜全是一只雞鬧出來的。

當時心中感慨，山裏的雞就是厲害，一個能頂仨。

周桃兒伸長脖子往雞窩裏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清。心念一動，繞去雞窩後面，撥開帶着潮氣的草葉，透過枝杈間的縫隙窺視雞窩裏面的情形。

如她所料，空空蕩蕩。

攏共只有一只雞，送給她的話，陸骁就沒有了。不像前幾天的鍋，給她一個舊的，他還有一個新的。

這話也不對，新鍋也是陸骁花錢買的……

周桃兒側頭看一眼籬笆上的竹葉枕頭，這已經是她最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實在是差得有點遠。

想她剛來的時候，算盤珠子打得噼啪響，計劃着靠點小東西拉攏陸骁。那樣的話，等阿婆找上山，她利用起陸骁來也能少點愧疚。

可眼下這狀況，愧疚非但一點沒減少，反而愈來愈濃。

她不能再錯下去，必須推翻原定的計劃。

阿婆盼望兒孫成龍，是絕對不會接受一個敗壞門風的孫女的。

所以，她原本打算利用陸骁，說她與陸骁有了首尾，借此讓阿婆趕她出家門。

村裏人都怕陸骁，她也曾聽阿婆稱陸骁為煞神，她想阿婆再氣不過是打她罵她，不會跟陸骁說什麽。而陸骁寡言，她話趕話的時候，他不一定來得及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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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得及解釋也沒關系，阿婆不會一個人上山尋人，村裏不知道有多少愛說人閑話的，兩個毫無關系男女路上碰見腳步慢了一點，也能被三姑六婆說出朵花來。只要她往暧/.昧處說，陸骁說什麽并不重要。因為大家想要的不是真相，而是茶餘飯後的消遣談資。

這樣一來，她的逃家變成了被趕出家門，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而陸骁，他本就不與村裏人交流，加上世人對男子情愛一事不甚苛責，所以周桃兒以為，這件事對陸骁的影響不會太大。

她真的很有心機，企圖對陸骁好一點，用一些野菜野果抹平心中的愧疚。

周桃兒覺得自己簡直魔怔了，在家裏使心機使慣了，為了一己私利，竟然算計起無辜之人。

她是心無挂礙，為達目的可以抛棄女兒家的名節，但陸骁與她萍水相逢，憑什麽被她這塊粘牙糖黏住，無端損了清譽。

她憑什麽以為說兩句好話、送一點微末的好處能彌補對陸骁的傷害，憑什麽打着大不了把自己賠給陸骁的主意。

憑的是狂妄自大，憑的是自私自利。

女兒家的名聲重要，男子的清白同樣不容毀損，這世上就沒有誰比較可憐就能胡作非為的道理。

這一刻，周桃兒終于意識到她打算利用陸骁擺脫家裏人的做法有多麽可怕和離譜，若真這樣做，跟周老太和胡氏簡直沒有任何差別。

她絕對不能成為這樣自私龌蹉的人。慶幸一切還來得及，慶幸自己及時醒悟。

周桃兒心口跳得很快，“咚咚咚”似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死死盯着籬笆上的竹葉枕頭，費力咽了一口唾沫，下定決心，将其一把扯下抱入懷中，頭也不回地跑回了山廟。

“呼哧呼哧……”一口氣跑回廂房，背靠着緊閉的房門喘粗氣。

快跑後很熱，好像渾身的血液都在發燙。

被擠壓變形的門吃不消剛剛那樣大力地開關，撲簌簌往她頭上掉泥灰。

周桃兒把枕頭頂在頭上擋灰，邊喘氣邊聽碎石塊砸在竹葉枕頭上發出的沙沙聲，像雨落林間，靜人心神。

拂去眼睫上的浮灰，露出一雙清澈漾笑的眼，她前所未有的輕松。

粉腮若桃，是春風中最嬌豔的那一朵。

陸骁從山裏回來，下意識看看西邊籬笆下。

沒有東西，繃緊的下颚放松了些。

這寂靜的山谷因為周桃兒的到來鮮活不少，但于想離群索居的陸骁而言，她是個麻煩，

他不善與人打交道，更不想同水原村中人打交道。

其實陸骁對家鄉的人事物沒有任何留戀，四海可為家。從北邊回水原村，只不過是因為要報答繡鋪劉掌櫃當年的一飯之恩，見這山頭無人敢登，才留在此處。

周桃兒過分的熱情，已經讓他有了離開之意。

把兔子丢進安靜的雞窩，抱草進去的時候，忽然想起周桃兒說兔子不能多喝水一事，順便把裏面給雞喂食喂水的盆拿出來。

耳邊似又傳來銀鈴般的脆聲，陸骁看着手裏的食盆，劍眉微斂。

周桃兒不知道陸骁在想什麽，更不知道他回那些禮給她是為了和她劃清界限，正跪在蒲團上跟她的神仙爺爺念叨他的好。

“您老人家神通廣大，是不是早就發現了我的壞心思？還好我醒悟得快，不然您該降雷來劈我了。”

“陸骁可真是個好人，您得保佑他心想事成。”看着香案上新摘的果子，她忽然想到什麽，笑着說，“您大人有大量，肯定不會計較他沒來拜您的事兒，他不夠細心，我幫他一道拜了，您別忘了一起保佑他啊。”

山裏只有周桃兒和陸骁兩個人，陸骁幾天才露一次面，周桃兒有些不習慣山裏的寂靜，來換供果的時候會跟神像說幾句話。說了幾天，倒自顧自地熟絡起來。

“對了，您幫我出出主意，這雞我要不要還給他啊？好像太見外了，雖然不耍心眼拿他擋阿婆了，但畢竟是鄰居，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他也是一番好心，還回去多傷感情啊。”

“也不知道阿婆什麽時候能找上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是快點找上來吧，吵完架我好去市集置辦東西，廟裏什麽都缺，光有錢花卻花不出去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不對，不用假裝跟陸骁有關系的話，我随時能下山啊。”搖搖頭，“還是不對，在山下碰見阿婆不好逃，還是山裏藏人的地方多。”

朝着神像拜了幾拜：“不靠陸骁使歪招心裏有點沒底，您老人家一定要保佑我順利離家，這樣我就能天天給您找好吃的。川陵縣裏好吃的可多了，您想嘗的話千萬要保佑我啊。”

自毀清白那一招雖然損，但是能确保有效，眼下她想不出比那更好的法子，只能求神仙保佑了。

不過她打定主意了，她是怎麽都不會回去的，硬綁她回去的話，她也會想盡辦法再逃出來。

雖然在山裏的這幾天每天都很累，夜裏沾床就睡，而且廟裏幾乎是要什麽缺什麽，但是她卻過得舒心惬意，每一刻都在為自己而活的滋味實在太美好了。

今天的美好不止于此，還因為放下對陸骁的愧疚而加倍暢快。

雖然周老太随時會找過來，但是擔心也是一天，快活也是一天，不如把握當下。

周桃兒彷佛置身雲端，腳底下都是軟綿綿的。

一早上沒有幹活，閑适地坐在院子裏曬太陽，這是她及時醒悟的獎勵。

太陽動她也動，一直到聞到陸骁家傳來的香味才揉着肚子慢悠悠地起身。

要說這陸骁就一點不好，那就是廚藝實在太好，每回聞到他家的飯菜香氣都忍不住發饞。

她手邊一沒有油二沒有鹽，做出來的東西只能飽腹，一點滋味都沒有。一頓兩頓還好，這五六天下來都十幾頓了，聞着香氣實在煎熬。

前兩天陸骁給她送雞蛋和魚，雞蛋實在美味，她只舍得煮一顆，剩下的收起來了。至于魚嘛，完完全全被她糟蹋了，她效仿陸骁烤肉，烤出來的魚是又焦又腥，沒有任何補救的法子，最後是捏着鼻子硬吃下去的。

陸骁第一天送給她的烤肉本來就好吃，再有她自己的烤魚做對比，那簡直跟神仙才能吃到的美味。

咽下口水，周桃兒去廂房裏拿雞蛋。

要獎勵就獎勵個徹底，今天就是要快活似神仙。

-

後面，周桃兒沒再往陸骁家送過東西。

陸骁回送的東西太好，在她沒能力回應之前，她不去占便宜了。

也是奇怪，不往他家送東西之後，陸骁好像沒有之前那麽忙了，周桃兒去溪邊打水洗衣服的時候和他碰過幾次面。

這回也沒有讨好般的熱情，就正常鄰裏打招呼。

陸骁不愛說話，點點頭就算回應，這樣周桃兒也很滿足，在這山裏有個陪伴實在太好了。

天連着晴了幾天，逃家的第十天早晨紅霞滿天，午後天上的雲層漸漸變低變厚，林間的風也帶着潮濕的雨意。

冬雨連綿，這一下不知道幾時才能停。

周桃兒把竈膛前堆的幹柴往廂房裏搬，趁着雨沒落下來，抓緊時間去山裏撿柴、找食物。

滿載而歸，快到家時，在溪邊的那塊洗衣石上把野果野菜洗了一遍。

陰雨飄至額頂的時候，她動作一頓，側耳聽山廟處的動靜。

腳步聲、說話聲、罵喊聲。

這一天終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