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

第 28 章

周桃兒腦子轉不過彎, 一度懷疑是耳朵出了問題。可是陸骁的話擲地有聲，她确确實實沒有聽錯。

怔怔地眨巴兩下眼，耳朵根騰地熱起來, 熱度迅速蔓延至臉頰和脖頸。

“咳, 不、不是這個意思，咳咳……”

口舌幹燥, 磕磕巴巴開口時不小心嗆到口水，一連串咳嗽下來, 感覺像在火裏烤過一樣, 整個人熱得要冒煙了。

不去看她窘迫的模樣, 陸骁去溪邊洗漱。

他回來的時候，周桃兒的情緒已經緩得差不多了, 不過臉上熱度遲遲不降, 她只能低頭把紅得跟猴屁/.股似的臉藏起來，将粥碗遞給陸骁後, 一溜煙逃到廚房裏。

進去後也不吃早飯, 趴在廚房門框邊往外看, 秋水盈盈的眸子含羞帶臊地看着陸骁。

陸骁察覺到她的視線, 沒有任何反應，自顧自地喝粥。

困境中忽然有人伸出援手時最容易産生不該有的錯覺, 陸骁無心于此，即便是曲解了周桃兒的意思也要把話說明白，杜絕不必要的麻煩。

周桃兒還當自己藏得好，以為陸骁沒發現她，一邊等他喝完粥一邊打着腹稿。

說實在的誰還沒點自尊心, 尤其在對陸骁生出些好感的情況下，被他直截了當地拒絕, 總歸有鼓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滋味。

這樣一來，請求陸骁幫忙的話就更難說出口，昨晚睡前攢的勇氣全消失了，她反複咬磨着唇肉，一直到陸骁吃完粥都沒有再開口。

再磨蹭下去陸骁可就要出門了，周桃兒心裏一個勁地催自己說話，可是嘴上像糊了漿糊一樣怎麽都張不開，急得她手心出了一層熱汗。

陸骁站起身，把空碗放在矮凳上留着周桃兒洗，他則扛起鐵鍬往山廟去。

再不說就來不及了，周桃兒管不了那麽多，掏出藏在衣裳裏的錢袋子追出去，眼睛一閉大聲喊道：“陸大哥，我有事想求你幫忙。”

Advertisement

陸骁停下，轉身看她。

周桃兒跑到他身邊，把緊攥在手裏的錢袋子遞給他，急急地說：“這是我所有的積蓄，陸大哥你別嫌少，我還能掙。”

臉上又熱了起來，她不好意思看他只能低頭盯着腳尖。

陸骁還是那張冷臉，沒有動作，只淡淡地問：“什麽忙？”

周桃兒緊張得腳趾蜷縮，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略艱難地說：“能不能請、請陸大哥……不對，是要建的那間屋子……能不能、能不能請陸大哥借一面牆。”

打的腹稿全抛諸腦後，一句話說得颠三倒四。

好在陸骁聽懂了，視線越過她的發頂，看向不遠處的木屋：“可以。”

周桃兒眼前一亮，但又怕剛剛說得不清不楚，擔心陸骁沒有明白她的意思，解釋道：“是、是想請陸大哥幫忙在廚房邊上搭一間屋子，這樣阿婆她們……就不會起疑了。”

“陸大哥不要擔心，我從後門進，絕對不會打擾到陸大哥。”

所以要趕在陸骁開始幹活前說出來，越拖廂房修得越多，她就越不好開口。

“可以。”陸骁重複。

忍不住心中的雀躍，抛去羞臊，她沖陸骁笑開，眼裏亮晶晶的：“謝謝陸大哥。”

“這樣更省事。”陸骁的情緒沒有任何波動，扛着鐵鍬原路返回。

周桃兒還維持着遞錢袋的動作，等他走遠了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陸大哥，銀錢！”

陸骁不接：“屋子是賠你的。”

“不是不是。我阿婆不好糊弄，先前我騙她說我拿不出銀錢，要是被她發現我花錢就糟了。既然放在我身上花不出去，不如由陸大哥管着，我白吃又白住，總得分擔一點家用。”

“陸大哥拿去随便用，我繡花的手藝可好了，不夠還能掙！”

拍拍胸脯，擺出一副闊氣的模樣。

陸骁打量她，她依舊穿着那身髒衣裳，衣裳上有一塊一塊的扁圓水漬，還有搓洗過的皺痕。

收眼，把鐵鍬放好，拿起之前留在矮凳上的髒碗筷：“不吃早飯？”

剛剛周桃兒是沒有顧得上，這會兒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不用像跟弦似的緊繃着，一把奪過陸骁手裏的碗筷，還打算把錢袋塞進他手裏：“吃，吃完我一起……。”

“陸大哥？”

陸骁沒松手，她力氣也不夠大。

“我洗，你趕緊吃早飯，吃完早點進城。”

周桃兒跟不上他的思維：“進城？”

陸骁側身和她拉開距離：“既然能掙，那這銀錢想花就花，進城前找你阿婆哭哭窮就行。”

心中一股暖流湧動，他不但注意到她的難處，還在給她支招。

周桃兒也想過這招，但是怕麻煩陸骁一直沒好意思說。

“那……陸大哥陪我去嗎？”

心口跳得快了許多。

陸骁去溪邊洗碗：“把早飯吃了，早去早回。”

這是會配合她的意思，有他在，肯定能把阿婆糊弄住。

周桃兒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她真的什麽都缺，能進城采買一番是最好不過的。再有，陸骁不願意收銀錢，那她就幫家裏添些油鹽醬醋，再去扯塊布。雖然縫衣裳、做鞋子一類的于他們而言好像過分親密了些，但親密一點又有何妨，清白都被她毀了，補償一下不為過。

粥一直悶在鍋裏，入口時還帶着些溫。她快速喝完一碗，把鍋裏剩下的小半碗盛在幹淨的碗裏再收進碗櫥裏，然後刷鍋洗碗。

陸骁掐準了時間，她把廚房收拾得差不多的時候，在門口喊她：“走了。”

“來了！”

下山時陸骁在前，周桃兒在後，兩人間保持着四五步的距離。一路上都是周桃兒在說話，陸骁偶爾回答一兩句。

進了水原村，陸骁有意放慢腳步。

周桃兒心領神會，跟上來跟他肩并肩，輕聲道謝：“謝謝陸大哥。”

路上遇見幾個熟悉的面孔，周桃兒打招呼她們都不理，隔得遠遠的。

她們仗着離得遠，說話聲不算小，有幾句難聽的話飄進周桃兒的耳朵。

她垂下眼簾，抿起唇小聲地說：“對不起陸大哥，連累你了。”

陸骁不以為意：“罵的是你。”

涉及男女雙方的事情，總是女子受到更多指責。

周桃兒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不會後悔，再難聽的話都能當成耳旁風，聳聳肩：“我無所謂。”

到周家時，身後跟着的人越來越多，都是來看熱鬧的。

都不需要周桃兒出聲，她們替周桃兒喊人：“快出來呦，你家桃丫頭帶上門女婿回來了！”

說完惹得衆人哄笑不已。

沒了錢又丢了人，周老太氣得腦袋發暈，這兩天一直躺着，家裏田裏的活都是胡氏在幹。

聽見外頭的喊聲，頭一下子就不暈了，出來看見陸骁更是氣得跳腳，抄起掃帚一邊打人一邊罵。

“你個死丫頭還有臉回來。”

“五十兩銀子準備好了嗎，你就敢回來！”

“我們周家沒有你這麽個不要臉的人，趕緊給我滾出去！”

“賤胚子，跟你娘一樣是賤胚子，看見男人就走不動路。”

周桃兒本來還有些猶豫，一聽到周老太罵她娘就顧不得什麽血脈親情了，撲通跪下周老太腳下，扯開嗓子哭。

“阿婆，山上什麽都缺，真的快揭不開鍋了。阿婆疼疼我，借我些銀錢吧。不然借些米和油也行，還有被褥和衣裳，山上好冷，我剛燒了一場，真的熬不住了。”

“呸！該！”

周老太提腳要踹她，陸骁一把将她拉到身後，直奔周家廚房而去。

“不許進去！哎呦，天殺的啊，我這是造了什麽孽了，攤上這麽個賠錢貨，她這是要把這個家拆散了啊。”

周老太不敢拿陸骁怎麽樣，只能喊她兒子做主：“大郎，大郎啊！你快出來治治這個不孝女啊！她帶着野男人來偷米了！”

出事這麽久，周桃兒沒見過她爹，突然有些緊張也有些期待。

周善久不出來，陸骁在周家廚房亂翻，鬧出的動靜不小。

周老太隔着門往裏看，生怕他翻到米和油，一聲聲喊周善：“兒啊，家裏來賊了啊！”

“桃兒。”

一身青衫的周善終于出來，這種情況下手裏還握着一卷書。

“爹。”周桃兒帶着陸骁出來。

周善是典型的白面書生，年近不惑依舊俊逸文弱，周桃兒正是承了他的好皮囊。

“帶他走。”

沒有責罵也沒有關心，事不關己一樣趕周桃兒走。

這麽多年，周桃兒心裏最怨的不是胡氏也不是周老太，而是她這個萬事不管的親爹。

“爹，山上吃不飽，我餓了幾頓了。”

周善的聲線很柔和，但說出的話卻冰刀子一樣紮在周桃兒心裏：“做出這種事情就要承擔後果，以後別再回來了。”

斷了最後一絲念想，周桃兒徹底心寒，不用擠眼淚就湧出來：“爹和阿婆都不要我了嗎？”

周善轉身回屋，只留下一個背影。

周老太拿掃帚趕人：“聽見沒有，滾出去！”

戲唱得差不多了，陸骁領着失魂落魄的周桃兒離開。

這出戲編得夠精彩，沒人在意他們離開後往哪裏去。看見他們進城也沒關系，估計會以為他們是去哪家借錢了。

他們一走，院外看熱鬧的一大幫人湧進周家院子裏，七嘴八舌地數落周桃兒的不是。

喧嚣與周桃兒無關，她跟在陸骁後面，濕潤的眼底透着些許落寞。

“既然選擇離家就不要留戀，他們的無情是你最好的武器。”

陸骁點撥她。

周桃兒擦幹眼淚勉強扯笑：“陸大哥說得對，只是……他是我爹啊……總是期待他能多疼我一些，多少回都落空還學不會放下，我真是沒用。”

“讓陸大哥看笑話了。”

“怎麽偏偏他是我爹呢？”

有愛才有怨，生身父母到底不同于他人，不是說放就能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