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第 31 章

劉掌櫃把櫃臺上的針線布料整理了一下, 撂下沒眼光的陸骁,掀簾子回了後院。

把周桃兒要帶走的東西全都收進背簍裏,選了其中一件料子不錯且較為耐髒的梅子青色厚襖子, 坐在馬紮上, 眯眼在陽光下穿針,按照周桃兒的身形把襖子腰身和衣袖處收了幾針。

劉掌櫃開了小半輩子的繡鋪, 雖然近幾年眼睛越來越模糊不怎麽碰針線,但手藝一點沒落下, 改個衣裳自是手到擒來, 改好後再換上較深的翠色繡線, 飛針走線往襖子袖口內裏繡了兩片寓意平安順遂的竹葉。

聽浴間水聲漸漸弱下去,她帶着改好的襖子進屋, 又在箱籠裏翻出一套幹淨的裏衣, 然後去敲浴間的門,小聲說:“桃子, 我進來放下東西。”

“好。”雖然跟劉掌櫃親近, 但周桃兒還是害羞地将身子埋進水裏。

不過劉掌櫃知道分寸, 沒有逗留, 把疊好的衣裳放在浴桶旁挂衣裳的架子上就走了:“早前這裏衣的尺寸裁得小了點,我一直沒得空改, 也沒穿上身過,眼下正好給你穿。”

有熱氣熏着,周桃兒那股感動勁兒還沒完全散,這會兒鼻頭又酸了:“謝謝掌櫃的。”

“新衣裳新氣象,往後會越來越好。”劉掌櫃把門推開條小縫, 從門縫裏鑽了出去。

周桃兒已經洗好了,不久就從浴桶裏起來, 用劉掌櫃送她的幹巾擦身子,然後穿衣裳。

劉掌櫃細心地把裏裏外外的衣裳都給她準備齊了,連足衣都有。裏衣很合身,簡直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摸着袖口明顯是新線繡出的竹葉紋樣,周桃兒不争氣的眼淚又湧出來了。

收拾好情緒,狠狠吸了兩下鼻子,彎着笑眼推開門:“掌櫃的手藝真是太好了,沒有一處不合身的。”

劉掌櫃看了看,看她出水芙蓉的模樣滿意地點點頭,把馬紮讓出來:“來,坐在太陽底下曬曬,濕頭發一直捂着容易頭疼。”

“馬上就來。”

不能光享受不幹活,周桃兒順着浴間的石渠把浴桶裏的水放掉,然後把浴桶挪到院子裏,用井水把桶洗幹淨後放在太陽下曬。

劉掌櫃又搬來一個馬紮,邊曬太陽邊看周桃兒幹活,看她忙得差不多了,拍拍身邊空着的馬紮說:“過來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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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

周桃兒洗手過來,白裏透粉的笑臉蛋叫人看了就心生歡喜。

“我一個人怪冷清的,真不來陪我住?”劉掌櫃把她碰過井水的冷手放在手心裏。

這些年受了劉掌櫃不少幫助,周桃兒早有奉養劉掌櫃到老的心,只是劉掌櫃過得比她好得多,難免惹出誤會,只敢在心裏想想。不過今天這個念頭達到了頂峰,她甚至貪心地想厚着臉皮留下。

“我也想,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等阿婆那邊徹底消停了,掌櫃您趕我走我都不走,我賴上您了。”

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白,懂的人自然懂,劉掌櫃笑開了花:“那我倒要謝謝你阿婆,給我送來這麽顆好桃子。還有陸骁,幸虧他眼神差,才叫我撿了漏。”

“我哪有那麽好……”周桃兒被誇得不好意思了。

劉掌櫃從懷裏掏出一盒香膏:“帶回去擦臉潤手。”

已經拿了好多東西,周桃兒只挖出一點點用來擦手,堅決不帶回去:“糙手損繡樣不假,但那得是最最上乘金貴的料子,我也沒機會碰上。原先那番說辭那是為了少幹點活诓我阿婆的,還是掌櫃您幫我圓的謊。”

她不接,劉掌櫃直接往背簍裏一塞:“山裏冷,手上容易生瘡,你帶回去。”

“可……”

劉掌櫃指了指滿滿當當的背簍,說笑:“不差這一盒香膏了,以後記得多孝敬我就行。”

“嗯,一定!”

不再推辭,周桃兒重重點頭,語氣很是鄭重。

坐在院中說了好久,有客劉掌櫃就出去招待,一會兒又進來和周桃兒一起曬太陽,陸骁就這麽看了小半天鋪面。

午後太陽好,渾身曬得暖洋洋的,等到頭發幹得差不多,只剩下發尾一絲潮意,周桃兒擡手将青絲挽起。

衣袖自然翻折,露出了左腕的傷口。

傷口一直沒有得到妥善處理,沐浴時又被水泡過,顯得有些猙獰,劉掌櫃看的直皺眉:“這就是那傷口?對自己下手還這麽狠,要落疤的。”

“不礙事,不怎麽疼,就是看着吓人。”說着想起陸骁臉上的疤,莫名想笑。

劉掌櫃已經從房裏拿了藥膏出來:“還笑,這藥是前年我剁傷手你李叔送來的,這麽久了也不知道藥效還足不足。你先用着,我去問問你李叔那邊還有沒有剩的。”

李叔家是開藥鋪的,跟劉掌櫃的亡夫有很深的交情,這些年對劉掌櫃頗為照顧。

不過藥鋪在前面幾條街上,周桃兒不想麻煩劉掌櫃為她跑一趟,說:“反正我路過李叔那兒,回去的時候順道去拿就行。”

“也好,記得叫他少收點銀錢。”

劉掌櫃幫忙上藥,周桃兒覺得腕間冰冰涼涼的很舒服,篤定藥效還足,說不去藥鋪麻煩李叔,再看天色不早了,向劉掌櫃道別。

回水原村要費些時辰,劉掌櫃沒有留人。

這兩天忙着周桃兒的事情沒獵到什麽值得送出手的好東西,陸骁來劉掌櫃這邊是想看看她有沒有什麽要幫忙或是缺什麽東西,既然幫着看了半日鋪面又擔下了照顧周桃兒的責任,也就不必多留。

“等等。”

劉掌櫃叫住他們。

“怎麽了?”周桃兒回頭問。

劉掌櫃沖着陸骁擠擠眼睛,說:“桃子手傷了,看着她別讓她碰水。”

陸骁點頭。

拐過街角的時候,陸骁放慢腳步等周桃兒上前,可是周桃兒也跟着他放慢了腳步,他只得回頭往周桃兒處走。

“嗯?陸大哥落下東西了嗎?”

陸骁不語,越過她的肩膀拎起背簍。

周桃兒怎麽好意思讓他幫忙背,忙抓住兩邊背帶:“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

陸骁知道她手腕上有傷,不過這是第一次見到。

白色的藥膏已經化作水色,紅腫的傷口洇着黃水。

陸骁聲音微沉:“松手。”

大街上拉拉扯扯不太好,已經有人往他們這邊看了,周桃兒不好堅持,只能将背簍交給陸骁:“那……多謝陸大哥。”

跟在他身後,想着背簍裏裝着她換下的髒衣裳,周桃兒又開始胡思亂想了,臉越來越紅,頭越垂越低。

眼見着要走過布莊了,她才蚊吶一般出聲:“陸、陸大哥,我想進去買點布。”

幸虧陸骁耳力好,側頭看她一眼:“外面等你。”

他不進去,周桃兒反倒松了口氣。

她不是給自己買,劉掌櫃給了她好多衣裳,足夠穿了。她是想報答劉掌櫃和陸骁,不過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只能縫點東西送給他們。其實繡鋪也賣布,但是一來怕劉掌櫃不肯收錢,二來陸骁在鋪面裏她不好意思當着他的面選料子,只能到布莊來買。

一匹普通的布要三百文,料子越好價越高,雖然一件春衫只需半匹布,但她攢了這麽些年才攢了五兩多碎銀,還是得能省則省,所以她跟布莊的掌櫃磨了好久嘴皮子,最後便宜了五文錢。

相較于衣裳,做鞋子不需要耗費太多布料,最重要是合腳透氣,布料之外更考驗納鞋底的手藝。周桃兒摸了又摸,終于選定了一塊墨色的布。

一尺出頭的布還要還價,布莊掌櫃被她磨得沒法子,又便宜了兩文錢。

總共是兩百一十八文,周桃兒身上的銅錢不夠,只能用碎銀來付。布莊掌櫃咬了幾口試真假,然後又是稱銀子又是數銅板,耗了不少時間。

周桃兒略帶歉意地看了眼外面等着的陸骁,只能看見他的側臉,不過他沒有露出不耐煩之色,她稍微安心,催着掌櫃快些幫她包起來。

疊好的布用一截草繩捆起來,周桃兒特地讓掌櫃把給陸骁的那塊布包在裏面。

“陸大哥久等了,我們走吧。”

買了東西心情好,她笑得燦爛。

日光下,彎彎的月牙眼底浮着細碎的光。透粉的臉頰和紅潤的唇在青色衣裳映襯下,像極了綠葉從中嬌豔搶眼的花兒,叫人移不開眼。

饒是陸骁這樣冷淡的,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他不着痕跡地将視線移開,問:“還要買什麽?”

“鹽、皂胰子,還有米也快沒了,要不要買些菜種回去種啊?好些菜不怕冷能越冬。”

要添的東西還蠻多,周桃兒有些擔心:“這麽多東西,被我阿婆瞧見就糟了,陸大哥到時你先上山吧。”

“不怕走不掉?”

一句話驚醒周桃兒,她頓了頓,說:“怕……那還是別買了吧。”

陸骁幼時在山上住過兩年,比周桃兒更熟悉上山的路:“想買就買,帶你繞回去。”

周桃兒眼前一亮:“太好了,多虧有陸大哥在。”

買東西時,陸骁沒像在布莊一樣等在外面,一直跟在周桃兒身後,一邊幫她拎東西一邊默記花出去的銅錢,出城時掏錢跟周桃兒對半分。

“不用不用,我吃住都在陸大哥家,添點東西是應當的。”

陸骁不理,反手把銀錢丢到背簍裏。

背簍裏東西多,都冒出尖兒了,他這麽扔跟往地上丢沒什麽分別。

周桃兒伸手接住滑下的銅板,可握到手裏的銅板再想還出去就難了,現在換成陸骁不肯要了。

她妥協,把銅板收好。

“劉掌櫃照顧我,背簍裏的這批繡品能換五六百文。”

言外之意,她不缺錢。

陸骁不回她,加快腳步向前,周桃兒小跑跟上。

因為要避開周老太,他們沒往水原村走,而是從隔壁的長原村繞過去,從山背面上去。

山背面陡峭,往上爬一點就幾乎站不住人了,是而鮮少有人從背面上山。

每往上爬一步都有碎石落下,周桃兒忍住心中懼意,咬牙堅持,額上冒了一層冷汗。

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擡頭看陸骁腳下完全懸空,只一雙手攀着岩石,危險得不得了。

“陸大哥!啊——”

驚叫出聲,慌亂間嘗試高舉手托住陸骁,卻因自己力道不夠,單手抓不住岩壁,搖搖欲墜。

“穩住。”越過陡峭處就是平坦寬闊的岩石,陸骁手臂發力,一躍而上,俯身拽住周桃兒的手,将她拖拽上來。

“沒事了,一直往前就是山廟。”

周桃兒吓得半死,渾身血液翻湧,手腳卻是冰涼的,壓根聽不見陸骁的話,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放松,驚惶未定地靠着岩壁喘氣。

看她失了血色的唇,陸骁道歉:“對不住,該提前同你說這上面就是坦途。”

這條路是他小時候發現的,那時候他個子小也能爬上來,所以覺得周桃兒也沒問題。

“沒、沒關系,是我膽子太小,陸大哥能拉我起來嗎?”

陸骁拉她起來。

周桃兒一時沒有緩過神,牽着陸骁的手木木地向前。

吓到她是他的疏忽,陸骁盯着兩人交握的手,輕咳了一聲,沒有出聲任由她牽着。

往前走了一會兒,周桃兒指尖漸漸暖和起來,能感覺到掌心濕黏的汗,還有越來越熱的趨勢。

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看見被她攥得發白的陸骁的手背,一股熱血直沖腦門。

真是膽大包天!這不是在吃陸大哥的豆腐嘛!她怎麽敢的!

握着烙鐵一樣倉促脫手,紅霞自臉頰一直蔓延到脖頸:“陸陸陸陸……”

結巴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陸骁面色一如往常,腳步也是絲毫不亂。

其實陸骁哪有面上這麽平靜,可惜周桃兒羞得擡不起頭,錯過了他泛紅的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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