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昔一 花家兇案

第2章 昔一 花家兇案

江南花家大門前,伫立一個黑影。

黑影冷森森陰沉沉,在烈日下,猶自散發一股陰涼之氣。

這種太陽底下放久了任何東西仿佛都會融化掉的炎炎夏日,黑影身上依舊裹着層層黑衣,包得簡直密不透風。

黑影除了全身上下的黑色之外,一頭披散着的長發也是黑漆漆的。

長發垂落身前,遮住了一大半臉。

僅露出的那一小部分,卻白裏透青,讓人看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

他靜靜站在那裏,沒有要走的打算,卻也好像沒有上前敲門的打算。

他似是在等,卻又無人知曉他在等什麽。

他站在那裏好久都沒動一下,忽然“咳”了一聲。

這一聲之後,他整個人都彎了下去。

他又瘦又高,以至于彎下腰去的時候,整個人像是要折掉一樣。

他咳得死去活來,仿佛連氣都喘不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花家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隐隐約約的,似是從門內傳來極低地啜泣聲。

一個仆役模樣的年輕人匆匆走出來,也沒留意正在咳嗽的黑影,越過他轉到街口,轉眼沒入人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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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大門再度關上。

黑影的咳嗽終于漸漸轉弱,好不容易停了下來。

他直起身,身形微晃,像是随時都要倒下。

但他終究又站住了,依舊伫立不動。

哪知沒多久,他又彎腰咳了起來。

這副樣子,簡直已病入膏肓。

如此反複幾次,之前出門的年輕仆役已折了回來,還帶回來一個人。

他敲開門,領那人進去,管家正要關門,卻見一個黑影尾随仆役和來人身後,無聲無息。

花家即使是個管家亦懂武功,他反應極快将黑影擋在門外,問年輕仆役,“他是誰?”

年輕仆役回過頭,急急忙忙道了聲:“我可不知道,不是我找來的,我得趕緊進去,主母還等着我吶。”

“快去吧。”管家揮了揮手。

黑影悶不吭聲,腳還在門檻外,身子卻更向前傾了,他一手撐着大門,力道大得出奇,管家暗自施力,心下驚奇,口中問道:“你到底是誰?來花家有何目的?”

黑影似想作答,剛吐出一個“花”字,又引來一番驚天動地的咳嗽。

這一咳,他的力道頓減不少,管家下意識運力,打算一鼓作氣将人關在門外。

看這黑影面色青滲滲,整個人陰凄凄,一副病鬼的模樣,一看就是來搗亂的。

他終于把人頂了出去,可門怎麽都關不上。

管家低頭一看,四只皮包骨的瘦長手指頭牢牢抓着門板,即使被剛才他硬是關門的勁磕到了骨頭也沒放開。

他瞪着那只手,正在想要不要一個一個掰開。

門外,咳聲仍在繼續,可夾雜在咳聲之中,還有幾個幾個不連貫迸出來的字。

管家異常費力總算是聽完整了。

他說的是:“能讓我見一見,花家死的那人的屍體嗎?”

管家一愣的功夫,門就又被對方用力推開了。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張青白若鬼的臉。

他的眼睛黑洞洞,深不見底,望過來的時候,讓人忍不住從心底寒到腳底板。

一瞬間,管家想到了一個字。

鬼。

大白天的,見鬼了。

“你怎麽知道花家有屍體?”這是花管家怔了好半晌之後問的第一個問題。

青白臉的人終于止住了咳,他站在管家面前,頭微微低側,黑洞洞的眼睛似是穿過管家的身體,他的嗓音因為剛剛劇烈咳嗽過的原因有些低啞,卻很有磁性,咬字清晰,意思也表達的很清楚,“我不僅知道裏頭有屍體,還知道他死去不久,所以應該很新鮮。”

新鮮?

管家頭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形容屍體,這個人究竟是來做什麽的?來嘗鮮的嗎?

“你怎麽知道花家有屍體?”花管家再問。

對于同樣一個問題,黑衣人微一蹙眉,顯然不喜歡重複一遍自己的話,想來想去,忽然一愣,伸出手指指了指裏面問:“裏頭難道沒有屍體嗎?”他臉上一副“你騙誰”的鄙夷表情。

花管家啞口無言,很想把這人直接推出去,無奈力氣大不過他,或者幹脆找人把他轟出去?但萬一他真有來頭就……

“我是問,你為什麽會知道花家有屍體的?”花管家努力沉住氣、加重語氣又問,他忽然覺得自己把一個問題重複三遍顯得很白癡,但明明白癡的人不是他呀……

黑衣人忽然恍然大悟,喃喃道,“原來你是問我為什麽知道裏頭有屍體……”

花管家忍不住瞪他,他一直這麽問,難道前兩句說的是異國語,現在這句倒是聽懂了?

他對瞪視恍若未覺,接下來那句讓剛順下一口氣的花管家那口氣又提了上來,“我不該知道嗎?裏面就是有屍體啊!”他低沉的語調顯得如此理直氣壯,仿佛天經地義,就好像今天是個大晴天,誰都不能不知道一樣。

“怎麽可能知道!”花管家終于憤怒地爆發了,“他剛死的你在外面怎麽會知道?他死的時候連我都不知道,你又怎麽會知道!”

“哦,原來你不知道,難怪你老問我為什麽會知道了。”他接的很順口,頗有一股不計前嫌的味道。

花管家連殺人的心都有了,他真的不在乎花家再多一具屍體的。

但下一刻,他就發現他錯了。

只因對方顯然已不想再等他問問題,竟繞過他硬闖。

花管家伸臂一攔,一掌橫掃過去。

他也不還手,身影如同鬼魅一樣一閃就沒了影。

花管家一愣。

好詭異的輕功!

黑影閃過影壁,一掠深入大院,直奔屍體而去。

花管家暗道一聲“糟糕”,連忙追了上去。

屍體還沒放在靈床上,據花管家所言,人剛死不久。

黑影掠進去的時候無聲無息。

花家大院的中廳裏,一大一小伏在屍體上輕輕啜泣,皆是女子的聲音,恐怕是母女倆。

花家人個個心事重重,竟無一人注意到黑影的來到。

黑影身後,花管家趕至。

但他腳步聲太大,反被一人喝斥:“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禀主、主母!有人闖入花府!”

花家主母一愣,長眉一皺,“誰?”

“我。”黑影出了聲,他突兀地出現在屍體邊,沾沾自喜的回答。

他欣喜的語氣,立時和花家一家子老老少少的哀戚成了鮮明的對比。

花家主母聽得刺耳,但方才這人來時連她都沒有察覺到,便強自按捺下心頭火氣沉聲道:“閣下何人?來我花家所謂何事?”

“我找他。”他也不答前一句,而是伸出青慘慘的手指,指着地上那具屍體面對花主母說。

花主母沉住氣打量他。

他的臉色青青白白,雖披頭散發,但那張臉看起來應該是英俊的,卻瘦得皮包骨,被黑色一包裹,愈發顯得瘦長,有種形銷骨立之感。

他的眼睛黑洞洞,一看之下深不可測,花主母當下心頭一凜。

她一面在心中将江湖中能報得出名字的怪人一一過上一遍,一面道:“未知閣下與小婿是何關系,閣下也看見了,小婿今日病情惡化而亡,再重大之事,也望閣下看在老身面上,擱後再至。”

花家在江湖上名望不小,二十年前花百裏曾憑一手自創的沾花落葉百裏飛銀的絕技成名江湖,這十幾年來花家穩占江南第一家之銜,如今花百裏雖已過世,她身為花家主母,說話分量自然不輕。

她既然開了口,按常理,明事理的人自然應該知道怎麽做。

但按常理,本就沒人會為了一見屍體而硬闖花府。

都闖了進來,常理這種東西也早就不翼而飛。

于是,理所當然的,闖進來的人說了不該說的話,“我等的就是這一刻,這事耽誤不得,再耽誤下去他就不新鮮了,因為……”說到這裏他才頓了一頓,意識到好像在這樣的場合之下他不該繼續說下去。

花主母萬萬想不到他居然會這麽說,敢這麽說,不止她,廳內所有人都因為他這句話瞪住了這張青白的臉,花主母眉毛一挑,厲聲道:“因為什麽?”

他不知是膽大包天還是根本沒聽出來花主母壓抑的怒火,見她問來,便自然回道:“死透了。”

“什麽?”

他好心地解釋,“再耽誤下去,他就真的死透了,不新鮮了。”

簡直忍無可忍!

在場都是死者親屬,沒人能夠忍受家中死去一人時竟有外人如此巴望地盼着這件事,還來讨論屍體新鮮不新鮮的問題。

花主母握緊手中蛇頭杖。

死者身邊容顏哀戚的婦人手已握住劍柄。

花家其餘人等也紛紛探向自己的武器。

他們在等出手。

一方面等主母令下,另一方面,等出手的時機。

花主母也在等。

可眼前這個人渾身破綻,毫無防備,反叫她捉摸不透。

只見他他慢條斯理在屍體旁邊蹲下,低下頭嗅了嗅,最終露出一副十分嫌棄的表情,“啧啧,真可憐,連腸子都毒爛掉了。”

毒?

花主母神色一緊,剎那間盯着他不放。

“他是被毒死的?”屍體邊上的婦人頓時驚叫道。

這一次他從善如流的回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答得準确,直切主題,“嗯,頗厲害的毒,下毒的人見識稍顯不凡。”

“說清楚,閣下為何而來,為何知道他是中毒?又中了何毒?”縱然想過中毒的可能性,但沒道理連一個大夫都看不出來,毒藥再厲害總還是毒,症狀絕無可能與普通病症一樣。

“他腹痛,惡寒、肢冷,大夫一定說他得了寒疝,三個月前首次發病,隔三岔五鬧騰一次,但一直都不太嚴重,直到今日——”他的回答更加調理清晰,就好像親眼所見,“痛至如癫痫發作,再加口鼻流血,胡言亂語,最終氣絕。”

“你為何會知道?”花主母又問。

“能讓我摸一下嗎?”他頗有禮貌地問。

“你跟下毒之人有何關系?”

他喃喃道:“放心吧,我不會破壞屍體的,只是摸一下,取一點點血而已。”他話音才落,指尖已準确地在死者頸處劃出一道傷痕,下手極快。

“你做什麽?”婦人的手剛伸至屍體頸部,卻被花主母一聲喝退,“小心毒!”

她愣愣地收回手,卻見對面的男人已用指尖沾了一點傷口緩慢滲出的血,放進嘴裏嘗了嘗。

由于人才剛死,血既未冷,也未凝固,但他這番舉動,卻太出人意料。

“你不怕毒?”花主母臉色微變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充耳不聞,忽地“咦”了一聲。

花主母眉峰一抖。

“他一年前曾中此毒,卻又被意外壓制……不對,順序反了,先服藥壓制,再服毒……可又是為何?”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之中,“莫非他曾下毒害人,一年前,花府發生何事?”

一年前?

花主母心頭猛地一震,盯緊唐愁,一字一句地道:“一年前,百裏與軒轅冷侯比武,死于軒轅冷侯之手。”

軒轅冷侯的武功在武林中排名第二,花百裏第三,名次之争由來已久,但軒轅冷侯的滄浪劍顯然技高一籌。

黑衣人慢慢站起來,沉吟道:“原來如此,難怪花百裏躲不過軒轅冷侯那招怒海蒼龍,他的地獄沉花施展時血脈逆沖,帶動體內毒性,怒海蒼龍一出手則覆水難收,即使察覺也不及收勢。”

花主母失聲道:“難道你在現場?你到底是誰?”

現場觀看那場比武的人寥寥無幾,連花主母自己都只能在山腳下等候,不料卻等來一具屍體。

他忽地又說:“此毒無解,解藥根本不是解藥,所以毒性沉澱下來,最近卻有某種物體引發出毒性,導致發病。”

他一步一步走,繞着廳內衆人。

一室冷寂。

廳內有花家長女花晚晚,和她的兒子南宮潇。

花家二女花容衣,和她的丈夫葉飛,即是死者,身邊則是她的女兒葉曉青。

花家三女花如絮。

花家幺女花非花。

他的腳步無聲無息,走了一圈後,人忽然掠出大廳。

花府外,又一人腳步聲匆匆而來。

一名錦衣華服的高大男子大步流星踏進院子,他神色擔憂緊張,一進院子便問花府中人,“二弟究竟如何了?”

還沒等到回答,他的腳步就頓住了。

原因無他,只因他面前忽然多出一名高高瘦瘦的黑衣男子。

他臉上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正望過來,視線仿佛能穿透人心。

以花主母為首的花家四女及孫子外孫女已追着黑衣男子出了中廳,在廳外的走廊上站成一排。

男子的表情從方才的不确定,到站在來人面前後的确信,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原來是你。”他脫口而出,這句話仿佛都不用在腦子裏轉一轉。

錦衣男子處變不驚,連眉毛也未擡一下。

而後面一排女人的臉色都已變了。

“你确定嗎?”花主母的聲音從後面冷冷傳來。

“母親,究竟是何事,他又是什麽人?”錦衣男子外表溫文儒雅,表情略帶疑惑地問。

“你們是把風信子碾碎放在了茶葉裏吧?”他說。

“你究竟在說什麽?”錦衣男子眨眨眼睛,問。

“你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麽,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他明明白白地說。

錦衣男子依然面不改色,語氣卻微微沉下來道:“母親,他究竟是誰?為何放任他在此胡言亂語?”

“南宮傲,此事當真與你無關?”站在一旁再也忍不住的花晚晚出聲問道,語調不可察覺地微微顫抖。

“自然無關。”南宮傲接得飛快,“晚晚,難道你寧願相信一個陌生人,也不信我?”

“那風信子又是怎麽回事?”花晚晚問。

“我壓根沒有碰過什麽風信子,是他在胡說八道。”

“呵,真有趣,簡直像是在演戲,不過我還有事,先告辭了。”黑衣人說着,伸手拍拍南宮傲的肩膀,繞過他徑直朝花府門外走去。

“等等,你把話說清楚再走。”南宮傲驀地飛身攔住他。

黑衣人腳步飄忽,一瞬間又滑出去好遠,就聽他低低的聲音傳來,“你應該聽說過,虧心事做多了,是會遭到報應的……”

他話音才落,南宮傲猛地瞪大雙眼。

因他忽覺腹部絞痛難忍。

黑衣人則揚長而去,再也沒有回頭。

“聽說花家出事了。”

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自然就會有很多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幾日,“江南花家”四個字,無論在大街小巷還是街頭巷尾,耳朵裏總能刮到一點。

“花家的人得了怪病,先是二女婿,再是大女婿,二女婿剛死,大女婿就染上了一樣的病症,真是可怕呀。”

“到底是什麽病症,會弄到死人那麽恐怖?花家不是武林中人麽?按理說身體沒那麽弱啊?”

“武林中人也是人,好像是一般的寒疝,但肯定有什麽東西在作怪。”

“咳、咳、咳……”

烈日炎炎,一個高高瘦瘦的黑衣人一邊走一邊咳,漫步經過。

“這位小兄弟,你怎麽了?病啦?臉色那麽不好。”

“……嗯。”

“你聽說了花家的事嗎?”

“花家?”他剛說了兩個字,又開始咳。

“小兄弟,看來你病得不輕,趕緊去看大夫吧。”

“……嗯。”他輕輕點頭,又說,“我不認識什麽花家,不過有一種叫‘腸鬼子草’的東西,是會作怪的。”

“腸鬼子草?那是什麽東西?聽都沒聽說過。”

“是一種寄生的毒草,會在腹部慢慢長大……我想,花家的人,可能做了什麽壞事,被這種草黏上了。”

“小兄弟你是不是頭暈啦,這麽曬的日子還穿成這樣,你看都開始說胡話了……”

他嘴角慢慢勾起一絲笑意,繼續慢慢往前走去。

“咳、咳……”

他的身影就像影子,那麽無聲,無息。

瘦長的黑影慢慢步出大街,轉入長長的小巷。

另一個身形纖細的黑衣蒙面人尾随其後,很快也沒入小巷之中。

不料,黑衣人早在巷中等着她,青白的臉上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勾魂攝魄,仿佛能看透一切。

來人微微一怔,卻已被他叫出了名字。

“花容衣。”

蒙面人渾身一震,索性扯下面具,露出一張年輕貌美的臉。

花家四女各個生得花容月貌,花容衣尤其是人間絕色。

“你究竟是誰?”

“你一路跟蹤我,恐怕不會只是想知道我的名字那麽簡單吧?”他的語氣悠閑得仿佛在閑聊,“讓我想想,你是想要我交出解藥,哦不,我想,你打算殺我滅口。”他微微一笑,問花容衣道,“我猜對了嗎?”

“你知道的太多了。”花容衣冷冷地道。

“南宮傲身上有你的香粉味,死者又是你丈夫,很顯然你們的事被你丈夫發現了,所以你才是真正下毒的人。”他斷言道。

“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可憐南宮傲仍被瞞在鼓裏,若你出手救他,那麽他就知道這件事是你幹的了。”

“你多慮了,死無對證,只需說解藥是從你身上取得的,不就解決了?”

聞言他不禁撫掌道:“這倒是個一舉兩得之法。”

“這本就是個好方法。”花容衣話音一落,劍已出手。

花家人擅長使劍,花百裏一手沾花落葉劍法聞名天下,花容衣雖為一介女流,卻将手中的劍舞得密不透風,顯然已得到真傳,她招招狠辣,直取黑衣人要害,反觀黑衣人輕功雖是一絕,但內力不足,很快便落于下風。

再者黑衣人手無寸鐵,只守不攻,花容衣一開始還在提防他出其不意,因見他對南宮傲下毒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覺,但不知為何始終不見黑衣人出手,幾下試探過後,花容衣趁勝追擊,欲一舉将之擊斃。

小巷狹窄,雙方皆被地勢掣肘,黑衣人幾次算準攻擊距離,以至于花容衣的劍招無法全力施展,因此躲過好幾劫,但他額頭已溢出冷汗,咳喘連連,眼見快被劍鋒逼至絕境。

反觀花容衣眼神如冰,毫不留情,招招欲取他性命。

但即使危急至此,黑衣人的眼神也沉靜若水,絲毫不見驚慌,反而越顯鎮定自如。

他身上已被鋒利的劍刃劃出好幾道深痕,血色慢慢浸染黑衣。

劍氣越來越凜冽,花容衣整個人已與劍氣融合成一體,剎那間銀芒乍現,華光就如同一瞬之間綻放的花朵,致命的招式從四面八方湧來,一如此招之名:地獄沉花。

此乃花百裏絕技,威力自然不同凡響,即使花容衣內力修為都不如她的父親,此時拿來對付黑衣人根本是綽綽有餘。

黑衣人暗自嘆一口氣,眼神略帶悲憫,看着花容衣的樣子仿佛将死之人并非他自己,只見他慢慢揚起一只手,那只手修長有力,五指并攏的樣子如刀般平穩、筆直、有力。

同一時間,他的身形竟忽地自原地消失不見。

驀地,又一道人影插足其中,就聽“锵”的一聲,劍與劍的撞擊聲,還有刀與劍相擊的聲音。

花容衣駭然,來人左手持劍,但那把劍居然只是一把木劍,而那人速度奇快無比,方才一擊她只覺得對方內力深不可測,絕對在她之上。

而黑衣人退至一旁,他已放下手掌,身形搖搖欲墜。

“你沒事吧?”來人戴着一張考究的青玉制面具,遮住嘴巴以上的部位,僅露出挺直的鼻梁和一雙深沉的眼睛,他身形高大,着一襲青衣,此時轉向黑衣人的方向問,嗓音聽起來年輕沉穩。

黑衣人低頭輕咳,才道,“你來得正好。”

“原來有幫手,難怪有恃無恐。”一旁花容衣冷哼一聲道。

“花姑娘,若你執意要取我性命,此時并非好時機,你瞧,我血的味道已經漫布在空氣裏,此時不離開,一會兒你恐怕就走不了了。”黑衣人淡淡地道。

花容衣聞言一驚,她并未察覺,只有濃重的血腥味,但此時被黑衣人一語道破,她不禁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暗自運氣,發現體內有沉滞現象,便知他所言不虛。

“如何?你不走,我們可要走了。”黑衣人說罷,若無其事繞過花容衣身畔,花容衣不動,因為她對面戴面具的男人握着劍鞘,盯着她一動不動。

在黑衣人稍稍走遠以後,戴面具的高大男人才放下劍鞘,他慢條斯理走過花容衣的身旁,每一步都毫無破綻。

花容衣瞪着兩人的背影,好半響後,她洩氣地放下劍,銀牙一咬,跺腳離開了小巷。

黑衣人在花容衣走後沒多久就有些撐不住了,他血流得過多,要不是臉色本就已經蒼白得像個鬼,恐怕早就被人注意到了。

戴面具的男子見狀,索性一把托起他直奔客棧,黑衣人面容慘淡,卻回頭嘿嘿一笑道:“喂,阿舟,有沒有發現我最近恢複得比較快?”

“快個屁!”被稱為“阿舟”的男人從不是那麽粗魯的人,可總是在面對他的時候失去鎮定,他沒好氣地道:“李鳳迤,你什麽時候才肯老老實實地給我躺在床上休息幾天?不要總在我調息的時候偷偷溜出去!”

“你調息的時候沒人理我,多無聊啊。”李鳳迤理直氣壯地道。

“敢問今年貴庚?”阿舟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

“呀,三十了。”李鳳迤笑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瞇了起來,阿舟忍無可忍,一把扯下他臉上的人皮面具道:“三十了還玩這種鬼把戲,我認識你的時候真是被你一本正經的模樣給騙了。”

面具下那張臉依舊蒼白,卻不似先前那樣過分削瘦,他的臉容英俊,輪廓深幽,薄唇溢着戲谑的笑意,有一點漫不經心,也帶了幾分悠然和得意。

“說起來你到底又做了什麽,惹得那名女子那麽想殺你?”阿舟問。

“我只不過是戳穿了她的奸情,別的可什麽都沒幹。”李鳳迤一臉無辜地道。

阿舟不由嘆一口氣道:“這個理由已足夠讓人家天涯海角追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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