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昔十三 毒憂林
第17章 昔十三 毒憂林
雨淅淅瀝瀝,已經下了好幾天未曾停歇。
這一日,荊天獄和木成舟策馬來到山野間的一座破廟前。
還沒接近,就聽見裏面傳來“叮叮咚咚”清脆的鳴響聲,好像有人在演奏器樂,可又完全不成調,不過一旦聽清楚了,就知那其實是廟裏正在漏水,而裏面的人随便找了什麽器皿正在接水的聲音。
兩人對視一眼,下馬走向那間破廟。
距離當日木成舟将李鳳迤送至破廟,已有足足十五天的時間,李鳳迤所調制的解藥在第九天的時候,找人送至了沈家莊,但他自己卻并未能露面,而荊天獄和木成舟一行被不斷來攻的黑衣人拖延至前一天才回到沈家莊,他們得知李鳳迤未歸,僅休息了一晚,這日便趕來這間破廟,絲毫不曾耽誤。
兩人牽着馬走到破廟門前,半月前木成舟見到的那名小沙彌正跪在蒲團上念經,只不過那個蒲團已經濕了大半,盡管下面鋪了一層厚厚的幹草,不過連日來的綿綿細雨使得整個環境都變得濕漉漉的,根本找不到一點點幹燥的地方,但小沙彌仍然專心致志,閉目一面敲打木魚一面念經,既不被到處的潮濕所困擾,也似未察覺到身後出現的荊天獄和木成舟。
“打擾了。”木成舟敲了敲那扇破敗不堪的廟門,出聲道。
“咚——”的一聲,小沙彌手中的木魚便停了下來,他轉過頭并起身,見到門口的二人後微一低首道:“二位施主。”
“請問這位小師父,半個月前來到這裏借宿的一位白衣人,他有沒有從南面出來過?”
小沙彌聞言,便問:“二位施主可是木施主和荊施主?”
木成舟一愣道:“正是。”
“那位李施主有話要小僧帶給二位施主。”小沙彌又道。
木成舟不禁回頭看了荊天獄一眼,後者眼中跟自己一樣有着異色,與其說是疑惑,不如說在乍一得知李鳳迤預先給他們的留言之時生出的一種不好的預感,就聽那小沙彌道:“李施主說,若二位施主願意等的話,那麽請在半個月後再來,屆時,他便會出現。”
“還要等半個月?”木成舟擰起了眉問。
“嗯。”小沙彌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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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若是不願等呢?”荊天獄突然出聲問道。
“如若不願等,那便請二位施主服下禦毒的藥丸。”小沙彌說着,從破廟內那個簡陋的奉桌上取來一個小木盒,他将木盒遞給木成舟,木成舟打開一看,就見裏面有兩粒白色的藥丸。
“這是那位李公子留給你的?”木成舟不禁要問。
“是。”
“什麽時候?”
“我依照李施主的吩咐,在七日前取藥的時候,這個木盒就是李施主一并留下的。”小沙彌道。
“你就是替他将解藥送到沈家莊的人?”荊天獄問。
沈盟也提到那日送藥上門的是一個小和尚,木成舟雖然想到了小沙彌,畢竟不能确認,所以此時荊天獄才有此一問。
“正是小僧。”
“那麽他是如何将藥交給你的?”
“李施主早在半個月前抵達的當日,就吩咐小僧在第七日到第十日,每日去指定的地點查看,那裏有一只小箱子,他會在箱子裏留下解藥和給二位施主的藥丸。”小沙彌回答。
聽到這裏,木成舟和荊天獄已然明了,原來李鳳迤在答應調制解藥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他自己根本無法按時回到沈家莊,所以才會一到破廟就将所有的事托付給了眼前這位小沙彌。
而從結果來看,唐廷的解藥已按時送到,并且由于荊天獄一行未能及時趕回山莊,以至于沈盟在無奈之下只能冒險讓唐廷服藥,幸而服藥後不到一個時辰唐廷就醒了過來,但偏偏李鳳迤自己生死不明。
木成舟和荊天獄互相對視一眼,木成舟便問小沙彌:“那小師父你可知道到那位李公子去的是南邊的哪裏嗎?”
小沙彌道:“南邊只有一個地方,就是毒憂林。”
“毒憂林?”
“嗯,李施主應該是第一個能自由出入毒憂林的人,在他之前和之後,誤闖入毒憂林的人都沒有活着出來過。”
木成舟和荊天獄又是一愣,荊天獄想了想,忽地問:“他多久以前闖過?”
小沙彌似是在心中算了算,才回答道:“前一次我見到李施主,是在五年以前。”
“五年前?”
“五年前你就在這兒了?”木成舟看着小沙彌,眼前這個小沙彌看起來十七、八歲的樣子,那五年前,他應該才十二、三歲。
小沙彌點點頭,他想起半個月前李鳳迤突然出現在破廟的時候,他第一眼并沒有認出來自己曾經見過,但一聽說他要進入毒憂林,不知怎麽的,腦海中就浮現出那個曾在五年多前一個雷雨夜經過破廟的面色青白若鬼的男子,那一年他才被師父收留,所以記得很清楚。
“五年前有一天夜裏,李施主從毒憂林裏走出來,但他是什麽時候進去的,小僧就不得而知了,可能師父知道,可惜師父去年就作古了。”小沙彌道。
“那個時候他有沒有中毒?”木成舟問。
“師父告訴我,毒憂林裏的一草一木都是毒,讓我萬萬不可接近,那天我見到有人從裏面出來,還以為見鬼了,然後師父告訴我,既然是從毒憂林裏出來的,恐怕也活不久了,所以半個月前,小僧見到李施主的時候,險些以為他是鬼魂。”小沙彌回答。
五年……
李鳳迤中毒的時間讓荊天獄和木成舟都不由為之震驚,而且又是如小沙彌所說的那種充滿劇毒之所,他們并沒有忘記李鳳迤也曾說過那個采藥之地是只有他才能進入的地方,然而他們從未料到前後居然相隔了整整五年。
至少荊天獄和木成舟在初次見到李鳳迤的時候,并未覺得他身中劇毒,在救下荊天獄的時候,他中毒已經超過兩年,木成舟則更久,僅在去年,所以到底李鳳迤是如何辦到的?要不是李鳳迤的內力一直在消耗,恐怕不會顯露出中毒的症狀來,若真的要聯系到李鳳迤毒發的情況,那恐怕也只有雪山上那一次而已,事實上就連那一次,若不是因為知道了這些情況,木成舟也從未意識到那時不慎跌下山崖恐怕除了內力的緣故之外,也可能是他毒發,而在這以前,他居然一直以為是李鳳迤擅長使毒罷了。
李鳳迤顯然瞞得太好,也太有本事,而這次他再入毒憂林,也不知道情況會如何,中毒一次和再一次中毒絕對不是同一個概念,更何況還要在二次中毒的情況下調制解藥,還有就是李鳳迤已經不是五年前可以能用內力硬生生将毒壓下去的李鳳迤了,也難怪李鳳迤根本出不了毒憂林,還說什麽再等十五天,也不知道他等不等得起這十五天。
“事不宜遲,我們趕快進去把他救出來。”木成舟絲毫也不懷疑地将小木盒裏的一顆藥丸直接吞進嘴裏,然後把那個木盒遞給荊天獄。
這時小沙彌又道:“李施主交代,二位施主一旦進入毒憂林,就必須将全身穴道封住,另外,一旦身在毒憂林裏,二位只有一盞茶的時間,若是超過了這個時間,那麽藥丸的防禦作用就會失效,一旦中了毒,将無藥可救,所以請二位務必在一盞茶的時間內離開毒憂林,李施主說,他自身情況特殊,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是能夠自行離開毒憂林的。”
事到如今,木成舟和荊天獄必然要試一試,不能就在外面幹等着,他們也只有相信小沙彌的話,就見荊天獄毫不猶豫地也吞下藥丸,二人離開破廟,重新上馬,往南方疾行而去。
不過跑了還不到一刻鐘的工夫,兩個人就不禁勒馬急停,只因小沙彌所說的毒憂林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那是一整片泛着濃濃黑霧的恐怖之地,與地平線相連接,左右看起來毫無盡頭,就連往上的那片天空,似也被霧氣熏黑了一樣,暗沉得吓人。如此毒霧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形成的無人可知,但就連木成舟和荊天獄都不由悚然動容,他們面面相觑一陣,卻并無畏懼,同時也見到對方眼神中的堅定之色。
“一盞茶時間,如果連我們也不小心陷進那片毒霧林裏,那就更麻煩了。”荊天獄對木成舟道。
木成舟也知道荊天獄的意思,他微微一點頭道:“我知道。”
于是,兩人快速出指封住自己的周身大穴,同時自馬上飄落向着毒憂林的方向運起輕功并肩行去。
兩人本想一左一右分頭尋找,卻在看見毒憂林外的那個箱子時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那個箱子所連接的一根繩子,幾乎已經指向了李鳳迤所在的方向。
那個木箱子不大,此刻正懸在不到一尺高的地面上,箱子上面系着一根繩子,繩子所能見的這一頭連着一根又粗又圓的木樁子,另一頭一直深入至毒憂林的裏面,木成舟曾見識過李鳳迤排布的機關,這繩索的繩結和一些木片的設計顯然也有機巧在裏面,依他的設想,李鳳迤恐怕只需要在裏面稍稍扯動一下繩索,就能将這只木箱子沿着繩索上的關節送出毒憂林,這種巧妙的機關世上除了李鳳迤之外,恐怕也沒人能想得出來,不僅木成舟從未見過,荊天獄也是一樣,是以此刻他們意識到只要跟着繩索的方向尋找,就能找到李鳳迤。
于是他們不再耽擱,沿着繩索就往毒憂林裏找了進去。
乍一進入林中,荊天獄和木成舟還是被裏面撲鼻而來的怪異味道給熏得險些透不過氣來,那味道魚龍混雜,由腥氣,血氣,濕氣,腐朽之氣等交織而成,說不清得難聞和刺鼻,刺鼻的感覺像是硫磺的味道,這使得二人頻頻皺眉,而此刻,那根提示他們方位的繩索已然懸挂在了高聳的樹木之上,他們要擡起頭才能看見。
小沙彌說這座毒憂林裏一草一木皆有劇毒,這已是不言而喻的事,只因為這裏面的草草木木都是深黑色的,也不知是被毒霧終年給熏成了這個顏色,還是連着地底的根都早已被毒所腐蝕得徹底所致,所以不管是樹還是草,葉子都非常稀疏,有些只剩下了樹幹,但這反而更加利于荊天獄和木成舟确定目标,他們将輕功運至極致,在毒憂林裏飛奔。
可毒憂林并不僅僅只是充滿劇毒而已,當木成舟和荊天獄聽到“哧”的一聲傳來時,便發現他們已然深陷在毒蛇陣裏。
那些毒蛇從腳下一直蔓延到半空當中,大堆大堆地垂挂在樹幹上,它們在聽到有動靜的時候就已在不斷聚集,而木成舟和荊天獄一路行來用輕功已甩去了極大一部分的毒蛇,但到了這裏,縱然他們的輕功再厲害,也過不了這鋪天蓋地洶湧如潮的毒蛇陣,他們的面前,已有數條毒蛇不斷飛竄着試圖擋住他們的去路,而身後那些曾被他們甩掉和原本就聚集在一起的毒蛇,也不斷緊逼而來,木成舟的木劍已在手,荊天獄微微蹙眉,忽從懷中取出一根長笛來。
“你幫我掠陣。”他對木成舟道。
木成舟應一聲“好”,微一滑步,稍稍退至荊天獄身後,警惕着四周和身後,随即,荊天獄的笛聲響起。
這仿佛是破空而來的笛聲,頓時吹散了一地的烏煙瘴氣,荊天獄運了一絲內力在笛聲裏,使得蛇群受不了聲音的攻擊而頓時紛紛逃散開,但蛇群衆多,荊天獄原本的目的是一旦蛇群逃竄後尋找得以離開毒蛇陣的空隙,可他最終發現由上方掉落下來的蛇堆才是最不可控的,木成舟因此揮動木劍,掃落那些當空墜下的毒蛇,見狀,荊天獄只好撤下長笛,可長笛一撤,那些毒蛇便再度聚攏,密密麻麻,瞬間又沒了一絲空隙。
“我們往上。”木成舟忽地道。
荊天獄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開始他們并未想過要沿着李鳳迤所布置的那根繩索走,也是在于沒預想到原來毒憂林中一旦遇到蛇群居然會寸步難行,所以木成舟的話也是他撤下長笛時閃過腦海的念頭,于是,荊天獄便開口道:“你配合我出招,我們上去。”
木成舟微一點頭,木劍當下一沉,荊天獄足尖輕點,同時運指成氣,速度奇快無比,将當空阻攔的蛇群所垂挂的樹幹一一折斷,而下面的木成舟一招“草木皆兵”,準确地将那些随着樹幹斷裂而掉落的蛇群阻隔開,他并沒有打算将那些蛇斬殺,一來蛇群就如捆繩般衆多,二來,他不知道這些毒蛇的毒有多厲害,任何殺招一旦出手,最危險的反而是他們自身,于是,木成舟僅用了最穩妥又最簡單的招式,以最溫和又恰到好處的力度将蛇群輕彈出他們要向上的範圍之外,就聽“噗嗤、噗嗤”連續不斷的聲音輕響在耳邊,二人配合無間,但仍是過了好一會兒,二人頭頂的空間才總算再沒有一條蛇的存在,兩人瞅準時機,輕躍而上。
穩穩地踩上了繩索後,濃霧彌漫的感覺少了許多,味道雖然還是會飄入鼻尖,可畢竟沒有方才那樣厚重,兩人踏着繩索匆忙前行,總覺得李鳳迤留下這根繩索似乎也有這一層用意在,只不過他們在入林之前沒有想到以至于耽誤了一些功夫。
就這樣走了沒多久,片刻後,繩索已至盡頭。
荊天獄走在木成舟之前,他率先看見了繩索盡頭的情形。
那是被掩埋在大樹叢中的一汪漆黑的深潭,潭水的顏色居然如同墨汁那樣深黑,且看起來濃稠黏膩,泛着濃濃的血腥味,而且還在“咕咚、咕咚”不時冒着氣泡,恐怕潭水劇毒,一沾上就會斃命,而從上面望下去,偏偏又像是一塊黑曜石那樣鑲嵌在一堆顏色豔麗的花草叢當中,這片花草叢相當詭異,只因外頭圍滿了如方才那樣的毒蛇群,還有毒蜥蜴和毒蛤蟆,不過它們似是并不敢輕易靠近那些顏色過于旖麗的花草,只是在一旁蟄伏不動,形成一幅相當怪異的畫面。就在這幅畫面裏,荊天獄已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那抹昏迷不醒的白影,雖然白衣早就染上了泥濘和污漬,但在這片漆黑的環境當中,這抹白色的影只讓見到的人覺得既觸目又驚心,只因他幾乎是卧在毒潭邊緣一不小心就要落入深潭的角度,他身邊也聚集了好多毒蛇毒蠍,它們似乎垂涎李鳳迤卻偏偏不敢輕易靠近。荊天獄忍不住蹙了蹙眉,此時木成舟也看清楚了腳下的情形,他自是心中一驚,便道:“我下去。”
荊天獄伸手阻止道:“沒有那麽容易,看那些毒物那麽忌憚的模樣,潭邊的花草應該不能輕易落腳,我想這些花草的毒性比起普通黑色的那些來反而要更加致命,他周圍除了這些花草之外就是潭水和毒物,我看不如這樣,你将劍丢下去,把人帶上來後,我再替你取劍。”
劍不取都沒事,原本就是木劍,只不過這把劍是李鳳迤親手所制,木成舟不願意輕易丢在此地罷了,聞言他略一點頭,便取下木劍,将劍尖對準李鳳迤周遭的花草叢中,就見他用力一擲,雖是木劍,卻在瞬間沒入了大半個劍身,使得木劍牢牢釘在泥土裏,随即,木成舟飛身而下,一腳踩上木劍劍柄,借力返回繩索的同時已彎腰将李鳳迤撈了起來,來去不過一瞬間,木成舟又回到了原地,懷中多了個李鳳迤。
荊天獄等他一上來,便也飛身下了深潭的邊緣,他看準了一只毒蛤蟆踩了上去,并彎腰拾劍。
劍身上沾了一些漆黑的泥土,荊天獄上來後将之揮淨,才将木劍還給木成舟。
“多謝。”木成舟道謝,便道:“我們走吧。”說着,他絲毫不再耽擱率先踩着繩索往毒憂林外走,荊天獄緊随其後,不到片刻工夫,兩人沿着繩索出了毒憂林,外頭那兩匹馬仍在,木成舟看了一眼懷中半點聲息都沒有的李鳳迤,對荊天獄道:“送他去栖梧山莊。”
“好。”荊天獄點頭。
确實把人救回來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栖梧山莊莊主君雪翎跟李鳳迤交情匪淺,恐怕對他中毒之事也略知一二。
關于李鳳迤如何中的毒,荊天獄和木成舟都略微好奇,所以也想找君雪翎問一問。
“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得先雇一輛馬車。”荊天獄又道。
“嗯。”木成舟将李鳳迤置于馬上,他随後上馬,拉着缰繩護着李鳳迤,便跟荊天獄一同匆匆離開了毒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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