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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陳曦與張君梅的母女情在她回家的兩周後迅速破裂。

她已經快三十歲，張君梅執意讓她相親，陳曦與她話不投機，又老是吵架，幹脆搬了出去。

新家是租的兩居室，房子很新。

陳曦在收拾家裏衛生時，收到了孟詩的短信，約她見面。

她們在商場一層的星巴克見面。

孟詩一點也沒變，妝容清淡，瘦了些許，笑起來時，還是有兩個小梨渦。

她問陳曦的第一句話是：“聽說你要和江寄餘分手？”

陳曦搖頭：“不是‘要分’，是‘已經分’。他讓你來的？”

“不是，我猜的，他不肯接我的電話。”

“哦。”

孟詩擡起眼，表情很真誠：“陳曦，你可能是誤會了，我和江寄餘沒什麽，就算有什麽，也是過去的事了。我無意介入你們的關系，江寄餘那天陪我去醫院，是因為我被我丈夫打了。”

她撸起衣袖，給她看胳膊上的淤青。

孟詩自嘲地一笑：“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會被打死吧。”

陳曦神色不動：“需要我給你婦聯的電話號碼嗎？”

“你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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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詩有點驚訝，卻也不是那麽驚訝，她放下衣袖。

陳曦冷冷地說：“他憑什麽認為我不會讓他管你的事？別說是你，就算是街上有陌生人被打，我也不會讓他置之不理。從他瞞着我偷偷幫你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不信任我了。”

孟詩搖頭：“那是因為你還不知道全部的事。你知道江寄餘為什麽要幫我嗎？不是因為我是他的老同學，更不是因為我是他的前女友，他對我早就沒有感情了。他要幫我，大可以像你一樣，随便給我個婦聯的號碼就行了。他之所以做到這個地步，是因為他虧欠我的。”

陳曦皺眉：“什麽意思？”

江寄餘怎麽就虧欠她了？當年不是她執意要分手嗎？

“這件事，江寄餘絕對不敢告訴你，你還要聽嗎？”

“要。”

她要全部的真相。

孟詩無奈嘆氣：“我和我丈夫感情不合的原因，你應該查到了吧？”

陳曦點頭：“因為你無法生育。”

“那你沒去查我的醫療記錄嗎？我無法懷孕，是因為我堕過胎，你猜那個打掉的孩子，是誰的？”

陳曦半張着嘴，說不出話來，後腦像被人打了一悶棍。

她記起許多年前，有同學說在醫院看見了孟詩。

孟詩擦掉流下來的眼淚，說：“我和江寄餘當年都太年輕了，什麽都不懂。陳曦，你不要怪他，那個年紀難免不了犯錯，我現在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很對不起你，我那時太不懂事了，不該那麽對你。陳曦，對不起，我……”

陳曦厲聲打斷她：“你說對不起，我就一定要接受嗎？”

“什麽？”

孟詩一愣，眼淚順着臉頰滑下。

陳曦無比冷漠地看着她：“你的道歉，我不接受。傷害已經造成了，不會因為你區區幾句對不起就消失。如果你感到愧疚，那也沒有辦法，因為這是你該受着的，你就這樣帶着你的愧疚，一輩子痛苦地生活下去吧！”

她再也不想看到孟詩的臉，提包起身離開。

回到家，陳曦将包用力甩到地板上，将櫥櫃裏新買的杯碟碗筷拿出來砸個粉碎，家具被她砸個稀爛，她在新房子裏大聲尖叫着、發洩着，樓下的鄰居上來察看情況，被瘋子一般的她吓跑。

半個小時後，她無力地癱坐在地，家裏一片廢墟。

又過了許久，她從地板上站起來，将碎碗掃進垃圾袋裏，從陽臺拿來吸塵器，默不作聲地開始打掃。

人生就是這樣，脾氣上來，你可以歇斯底裏，可以撞牆發洩，可以跳着腳大吼大罵，可一旦冷靜下來，這些都無法解決的事，你要學會交給時間。

陳曦按着胸膛，心髒還在疼，但已經不像開始時那麽痛了。

她知道，是時候将那枚針拔出來了。

-

一個月後，陳曦登上前往希臘的飛機。

江寄餘給了她不少錢，公司也分給她一半，因為如果當初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公司。

陳曦收下了，加上她這些年自己的存款，她已經成了個不大不小的富婆。

她打算用這些錢來環游世界，就從愛琴海開始。

半年後，喝得爛醉的江寄餘又一次捶開梁晶晶的家門，問她陳曦去了哪兒？

梁晶晶剛剛哄睡兒子，因為他這一鬧，兒子又大哭起來。

她抱着哇哇哭的兒子，心情十分崩潰：“江寄餘，你要發神經去別的地方發，別來我家行不行？”

江寄餘醉到人臉都看不清，只是一個勁要往裏闖。

“陳曦！陳曦你出來！”

“她不在這裏！”

梁晶晶用力将他推出去。

江寄餘酒後站不穩，被她推得摔在地上，捂着臉大哭：“陳曦，陳曦，你在哪兒……”

梁晶晶看了他這副可憐樣子，真是既同情又解恨：“你現在知道找陳曦了，早幹嗎去了？陳曦被你前女友欺負的時候，你在哪兒？”

江寄餘移開手掌，眼睛通紅地看着她。

梁晶晶說：“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孟詩做過的好事，我真是不知道陳曦喜歡上你什麽，居然還喜歡了那麽久，從高中就開始……”

剩下的話，江寄餘已經沒聽清了。

他拔足狂奔，一路跑回家，找出雜物間裏那個紙箱。

那一年，陳曦因為執意要跟他在一起，被張君梅趕出家門，他去幫她搬家時，在她的房間裏看到了這個被封起來的箱子。

他想打開看看，陳曦卻不讓他這樣做，護得很緊。

他打趣她，裏面是不是別的男生寫給她的情書，想着哪天要找個她不在的時間，偷偷打開來看看，可因為後面事多，他給忙忘了。

撕開膠帶，塵封多年的紙箱被打開。

裏面是三張漫畫，一張寫着“一中毒瘤”，一張寫着“I’M SORRY”，還有一張，寫着“ive me”。

一沓讀書感想，上面是他的字跡。

至于最下面，是一條貝殼項鏈。

被她偷走的項鏈。

江寄餘将貝殼緊緊抓在手中，鋒利的邊緣磨得他掌心劇痛，他開始放聲大哭。

很多很多年前，男孩去到南方的叔叔家過寒假。

小島的冬天熾熱無比，他打着赤膊，穿着印花短褲，赤足在沙灘上行走。

海水湛藍，倒映着天空，如一塊美麗的藍寶石，叔叔站在鐵皮船上，沖他招手，說今天要教他深潛。

他穿戴上潛水設備，一頭紮入水中。

太平洋廣袤而深邃，如同另一個神秘國度。

他在海底遨游，每到氧氣即将耗盡，便浮上水面，短暫休息過後，再次潛下去。

男孩不顧疲倦，潛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船上的叔叔暴躁地大喊，是不是不要命了。

終于，他找到一枚完美的貝殼。

乳白色的梳狀扇貝，上面點綴着火焰一般的紅褐色斑紋，頂端有個天然的小洞。

他找到一根黑色繩帶，穿過小洞，将它做成一條簡易項鏈，等開學再送給那個人。

他知道，她一定會喜歡。

可開學後，他不知怎麽又得罪了她，她不再坐在窗邊了，路上碰見他，也不再跟他打招呼說話。

那一天，她又一次從他身旁走過，脊背筆直，高馬尾一蕩一蕩。

“喂，陳曦。”

男孩鼓起勇氣，在走廊上喊住她。

她回轉身，有些詫異地看着他。

他遞出精心包裝好的禮物，不知為什麽，明明是要送給她的項鏈，嘴裏的話卻拐了個彎，莫名變成：

“這個……能不能請你交給孟詩？”

又過了幾年，男孩考上了清華大學。

開學那天，他站在人海中，看着那個抱着鮮花等在校門口的人，她等了多久，他就站着看了多久。

當天色漸黑，夜幕降臨。

她扔了手中的鮮花，淚流滿面地離去。

男孩走去垃圾箱旁，不顧路人們驚異的視線，将鮮花撿起來，極為珍惜地掃去上面的瓜皮果屑。

沒有人知道，他的背包裏裝着一份錄取通知書，還有一本《月亮與六便士》。

扉頁上有清秀的字跡寫着：

你要等來黎明，便必須熬過漫長的黑暗。

而在那下面，則是另一行字跡：

我不想等來黎明，我只想要晨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