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七）

（七）

深夜醉酒的後果就是第二天宋璟沒能起得來，錯過了和芝華約好簽合同的時間，醒來的她睜眼看到手機屏幕上大寫的13:45，驚得一瞬間睡意跑光，鞋都來不及穿，趕緊跑到隔壁敲門。

房內毫無回應，她又跑回房，拿起手機給小馬打電話，那邊居然挂斷了。

完了，小馬這是真生氣了。

宋璟淚流滿面，立即打字發微信過去。

宋璟：對不起！！！是我錯了！我給你三百六十度轉體滑跪道歉！原諒我吧！！！從今天起我就戒酒！！！/卑微/卑微/卑微/

小馬：沒事，早上叫不醒你，我就自己去芝華了。

宋璟：太好啦！！！親親我的小馬寶貝！媽媽就知道你能做到！合同簽好了嗎？電子原件發我一下呗，看有沒有什麽遺漏。

小馬：沒簽。

宋璟：？？？

小馬：他們不想讓我代言了，說形象不好。

“啪”，手機掉下來，砸中了宋璟的鼻梁。

半小時後，宋璟在人民廣場找到了正在草坪上喂鴿子的小馬。

他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臉上還戴着一副墨鏡。

小馬雖然是網紅，但也沒火到走到大街上都能被路人認出來的程度，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他從小傷心時，總喜歡把自己包裹起來，生怕被人看到他哭泣。

宋璟走過去，摘下他臉上的墨鏡，果然看見了一雙紅腫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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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小馬中學時向一個直男學長告白被拒後，宋璟已經很久沒見他這麽哭過了，她一下心疼壞了，捧着小馬的下巴說：“誰說咱形象不好啊，看看，這大臉盤子，馬特達蒙都沒你帥，是他們沒眼光，錯過你是他們的損失。”

她故意耍寶逗小馬，将他的臉當成橡皮泥揉來搓去，想擠出一個笑臉。

往常有用的招數，今天卻失去了效用。

小馬揮開她的手，意志消沉地揪地上的草：“別鬧了，真笑不出來。”

“要不我再去跟芝華的人談談？”

“沒用。”

“不試怎麽知道。”

小馬擡起頭看她：“你知道芝華的老總是誰嗎？”

“誰啊？”

“你前男友。”

“……”

宋璟從地上跳起來，大叫道：“不可能！”

“他是不是叫江譽？”

“是，但全國叫江譽的，又不是只有他一個……”

宋璟越說越沒底氣，全國叫江譽的确實不止他一個，但這也太巧了。

“我看見他了。”

小馬說起今天去芝華總部的事，就欲哭無淚。

因為具體的合作細節之前已經在線上談妥，本以為只是過去簡單簽署一下合同，沒想到中途被負責人告知，他們江總要見他。

小馬當時也沒多想，樂呵呵地就跟過去了。

進入辦公室的那一瞬間，見到落地窗前站着的男人時，小馬就知道，廣告八成要黃了。他一眼就認出了江譽，之前在婚禮上見過，要忘記這樣的一張臉可不容易。

小馬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答應假扮宋璟的男朋友了，還能有誰比他更倒黴嗎？金主爸爸竟然是“現女友”的前男友。

“你是真不知道？”

小馬現在嚴重懷疑，宋璟是不是挖坑給他跳。

“我是真不知道！”

宋璟就差沒給他指天立誓了：“我要是知道他在芝華工作，我壓根就不會陪你來上海。而且，他家是做家電的，XX集團知道嗎？他是那家老總的小兒子，誰能想到他會跑來做美妝啊？”

兩人拿出手機輸入詞條檢索，好吧，原來芝華在幾年前破産重組，被XX集團收購了。

像宋璟這種平時不關注財經新聞的人，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但是，小馬還是不相信。

“他家資産這麽雄厚，嫁給他就等于半只腳踏入豪門了，你還能跟他分手，你這得多貧賤不能移啊……”

宋璟一怔，說：“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江譽居然是江維傑的小兒子，XX集團的名號，在國內大概無人不知曉，他家祖孫三代實業起家，一步步做大做強，發展到今天的家電大王，是真正的滬上名流。

江譽并非刻意隐瞞，只是認為沒有必要專門去說。

他們談戀愛時，江譽也很接地氣，日常的穿着就是T恤、工裝褲加運動鞋，除了臉格外帥之外，就是普通的大學生形象，有時甚至還不修邊幅地穿拖鞋出門。雖然有車，但很少開，寧願陪着宋璟擠地鐵。對吃的也不挑，地攤燒烤、蒼蠅館子來者不拒，十塊錢一杯的奶茶也喝得很快樂。

這樣的一個人，真的很難讓人相信會是財閥家的小少爺，雖然他從來不用憂愁生活費，但宋璟也只以為他家是中産階級而已。

她那時不并知道，江譽随便一套游戲設備就要十幾萬，也不知道像上海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在學校附近買下一套獨棟公寓，究竟意味着什麽。

而這些，最終成了他們分手的契機。

.

隔天，宋璟找去了芝華總部。

與電視裏演的不一樣，芝華總公司并沒有設立在直插雲霄的大廈裏，讓人一眼就望而卻步，而是租在一個上了年代的寫字樓裏，外表看着甚至有些老舊。公司員工沒有穿着正裝的精英男女，有的只是滿臉疲憊坐在工位前敲鍵盤的社畜。宋璟也沒有遭受到前臺小姐的盤問和刁難，而是在秘書的帶領下，相當順利地進入了總裁辦公室，順利到當她捧着茶杯，透過袅袅茶霧，看到對面沙發坐着的江譽時，還有些回不過神。

“宋小姐。”江譽出聲召回她的神思。

“嗯？”

宋璟如夢初醒，心底反複咀嚼了一下這個稱呼，宋小姐？

江譽皺眉看着她，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我很忙，沒空因為你耽誤時間，有話就快點說。”

“……”

宋璟咬咬牙，來時路上鼓起的勇氣，突然就消散了，眼前的江譽令她感到陌生，不知道該怎麽去應對。

想想小馬紅腫的眼睛，她豁出去道：“我來是想問問，為什麽突然毀約？”

江譽愣了愣，臉上閃過一絲迷茫，像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宋璟想起還沒介紹自己小馬經紀人的身份，正想解釋，江譽就恢複了鎮定，說：“據我所知，我們和馬先生并沒有簽署合同，所以不存在毀約這件事。”

看來是知道啊……

宋璟不想和他玩文字游戲，開門見山問：“好吧，那為什麽不簽署合同？”

“理由馬先生應該已經知道了。”

他左一句馬先生，右一句宋小姐，裝腔作勢，假模假樣，聽得宋璟莫名火大，再也裝不下去，站起身道：“開什麽玩笑？形象不好？不好的話之前為什麽不說？害我們白跑一趟上海！”

江譽笑了笑，跷起長腿，閑适地靠在沙發上。

“宋小姐不要激動，你應該知道的吧？在合同正式簽署之前，我這個決策人有最終否決權。”

“所以問你為什麽否決他啊？”

宋璟很挫敗，像被戳破的氣球，“我家小馬很優秀的，不要看他一副不着調的樣子，可他對待工作是很認真的。之前有個品牌找我們做推廣，幾百支口紅，他愣是沒找模特，自已一支支試色，最後嘴皮都被磨破了，一沾水就痛。他做直播，八個小時不能停，每次下播後，嗓子都痛得講不了話……”

她像一個操心的家長，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家孩子有多勤奮努力，所以一樁樁事無巨細地講來，卻沒發現當她說出“我家小馬”四個字時，江譽瞬間陰沉的臉色，他再也聽不下去了似的，冷聲打斷她的喋喋不休：“宋小姐，世界上沒有哪份工作是容易的，你在這裏跟我說他有多辛苦，有多優秀，都沒有意義。”

江譽頓了頓，看着她繼續說：“因為我不喜歡他，這就是最大的理由。我這樣解釋，宋小姐明白了嗎？”

一切聲音都遠去了，宋璟耳朵嗡嗡響。

她想到畢業那年，自己一無所有地拎着行李箱回到老家，是小馬來高鐵站接的她；當她不顧來來往往的行人，抱着他哇哇大哭，說自己失去了所有朋友，也失去了男朋友時，也是小馬拍拍她的頭，說都是那些人不好，小璟不要理他們了；當她沉湎于分手的傷痛，患上抑郁症，每天在家消沉度日時，是小馬不厭其煩地拉着她出去玩，壓馬路、唱卡拉OK、去電玩城打地鼠……

後來她考公失敗，不想在家啃老，卻又不知道幹什麽時，也是小馬敞開家門，無條件地接納她，帶着她一起做直播創業。

宋璟至今仍記得他們收到第一筆打賞時的激動心情，兩人從零做起，在沒有任何流量加成和營銷支持的前提下，把一個私人賬號做到百萬粉的網紅號，這途中吃過多少苦頭，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早年的互聯網環境可不像現在這樣文明，人身攻擊、人.肉搜索，挨罵是家常便飯，可怕的是碰上變态，私信裏發的圖片千萬不能點開，否則看了會恨不得把眼珠挖掉。

所以有時宋璟會想，什麽是一輩子的朋友呢？

大概就是小馬和她這樣，一起長大，一起上學，即使所有人都背叛了她，她知道還有小馬，他會無條件地站在她這邊，即使所有人都認為是她的錯，小馬也會堅定地握住她的手，說不是你的錯。

她聽見自己問江譽：“你不喜歡他，是因為我麽？”

“你可以這麽想。”

宋璟用指甲緊掐大腿，克制着不讓眼淚掉下來，她知道小馬有多想拍這個廣告，自己絕不能成為他事業上的絆腳石。

擡起頭，她深呼吸一口氣，直視着江譽的眼睛問：“那麽江總，你要怎麽才肯喜歡他呢？”

江譽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她，時間過去很久，久到宋璟以為他再也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他突然開口了。

“你什麽都願意為了他去做嗎？”

“對，願意。”

宋璟松了一口氣，他既然這麽說，就代表事情還有餘地，想到小馬談到他的明星夢時，那閃閃發光的神情，她又補了一句：“哪怕是讓我去死都願意。”

“陪我睡一覺。”

“……”

看着她僵住的表情，江譽心情很好地笑了，“怎麽樣，宋小姐願意接受嗎？這應該比讓你去死容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