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⑤

購票的截止日期很快就到了,喬綿卻始終沒湊齊這兩千塊錢,她也還只是個學生,兼職賺來的錢有限,在短短幾天內湊足兩千實在是天方夜譚。

不知怎麽面對喬薇,她一天都沒敢看手機,像揣着個定時炸.彈。可不知為何,想象中喬薇的質問卻并沒有到來,她甚至沒給她打一個電話,發一條信息,這讓喬綿膽戰心驚之餘又有些疑問,難道喬薇沒去演唱會?

猜測在一個月後塵埃落定,喬薇發布了一張演唱會現場和朋友的合照,她還是去了,而且座位離舞臺很近,看得出是最好、票價也最昂貴的區域。

她哪裏來的錢?難道最後還是伸手找家裏要錢了?

得出這個結論的喬綿,無可自拔地陷入了不安狀态,她害怕,怕母親冷漠的眼神,怕家裏寂靜的氛圍,怕她竭力讨好,依然視她如空氣的樣子,卑微已經是刻在骨子裏的習慣,多年來母親的冷待,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分分鐘就能令她窒息。

恐懼一直持續到國慶節前夕,不能再躲下去了,她拎起行李坐火車回了家。

爸爸喬國華開着出租來車站接她,一路上樂呵呵的,跟她閑話家常,似乎沒什麽不對。回到家,媽媽趙豔芬已經做好晚飯,雖然都是家常菜,但至少沒少她的碗筷,也沒鎖上大門不讓她進來,預想中的風暴并沒有發生,喬綿懷疑這是不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她瑟瑟地、小聲地喊了聲“媽”,趙豔芬依然沒給她好臉色,只不鹹不淡地說:“去洗手吃飯。”

趙豔芬因病退休前,曾是縣人民醫院急診科護士,很注重個人衛生,喬綿站在洗手臺前,嚴格按照她教的七步法洗手,出去時,正好碰上喬薇放學回來。

她一回來,趙豔芬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樣了,臉都放光了似的,親熱地迎上去,又是給喬薇拎書包,又是替她擦汗,生怕上一天學能累到她似的。

見到喬綿,喬薇也不打招呼,往沙發上一躺就開始玩手機,喬綿可不敢像她那樣,自覺鑽進廚房去盛飯。

吃飯的時候,喬薇依然不放下手機,像魂都被吸進屏幕裏了似的,咬着筷子樂。趙豔芬提醒她好幾次,她才不情不願放下手機,往嘴裏塞了一筷子剔完刺的魚肉。

這時喬綿注意到,她擱在桌上的手機,似乎是最新型號。

是爸媽新給她換的嗎?

這個疑問剛冒出來,趙豔芬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眉頭一皺,抱怨:“你就不該給她買這個手機,現在為了玩手機,飯都不吃了。”

喬綿反應好半天,指着自己:“……我買的?”

“不是你買的還有誰?有那錢就給你妹妹買點實用的東西,都快高三的孩子了,還給她買這種分散注意力的東西,你安的什麽心?”

“……”

喬綿被罵得一頭霧水,剛想解釋這不是自己買的,對面的喬薇就将筷子一摔,發脾氣說自己不吃了,玩個手機還要被訓,不管不顧地跑進房間去了,房門摔得震天響。

不吃飯可是大問題,趙豔芬也顧不上說喬綿了,趕忙去房間門口小聲哄祖宗吃飯。

作為一家之主,喬國華在這種事上向來沒發言權,留在餐廳的父女二人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彼此眼中的無奈。

買手機的錢還來歷不明,國慶在家的幾天,喬綿發現了喬薇越來越多的不對勁,她身上的衣服幾乎都是名牌,穿的運動鞋也是某品牌新款,這絕不可能是爸媽給她買的,而且這幾天,喬綿還拐彎抹角地打探清楚了,爸媽根本沒給她錢去看演唱會,那她的錢到底是從哪兒來的?總不能是天上掉的。

喬綿害怕妹妹為了錢走彎路,去敲詐勒索同學什麽的,特意找了個爸媽不在的晚上,和她談心,只是話才剛開了個頭,就戳中了青春期叛逆少女敏感的自尊心。

“你少來教訓我了!你算老幾?還真把自己當姐姐了,你只是爸爸撿來的,你懂嗎?再說了,如果你把自己當我姐姐,那你男朋友就是我姐夫,我找姐夫要點錢花怎麽了?”

聽到“撿來的”三個字,喬綿心中刺痛,她并非喬父喬母親生,這在家裏不是秘密,她更是從小就清楚這個事實,可不管經由誰的嘴說出來,不論聽過多少次,還是會難過不已。

眼下不是難過的時候,她克制好情緒,擡眼問:“什麽男朋友?我沒交男朋友,你是不是被人騙了?”

喬薇嗤笑一聲,很瞧不上她似的:“還裝呢,我都加上人家微信了,你敢說那個姓藥的不是你男朋友?”

姓藥的?藥這個姓很特殊,喬綿認識的只有那一位。

她臉色一下變了,伸出手:“我看看。”

“看什麽?”

“手機!”

“神經病,才不給你看!”

喬薇懶得理她,轉身要走,可喬綿竟然從背後來搶她的手機,看着瘦弱纖細的一個人,力氣卻不小,喬薇又打又掐,竟然沒搶過她,手機就這麽到了她手裏。

“還我!”

她實在氣壞了,蹦起來去搶,喬綿将手機舉高,人臉解鎖,點開微信,聊天列表往下拉,找到一個備注為“錢包”的賬號,點開聊天記錄,果然大部分是轉賬,一筆一筆算下來,大概在十萬左右了。

“……”

實在是不敢置信,喬綿轉過身,憤怒地看着妹妹,氣到渾身發抖:“你……你怎麽能這樣?”

喬薇一把将手機奪過來,昂着下巴,理直氣壯:“我怎麽樣?”

“都不知道對方是誰你就找人家要錢!”

“怎麽不知道了,那不是你男朋友嗎?”

喬綿忍無可忍,吼她:“都說了,那不是我男朋友!你花上那麽多錢,要怎麽辦?”

“随便,瘋子!你要還就自己去還好了,反正他說是你男朋友!”

“喬薇——你!”

喬綿擡起手,吓得喬薇條件反射地一躲,正在這時候,房間外傳來關門聲,爸媽回來了,喬薇就像找到撐腰的人一樣,推開喬綿飛速跑出去,邊跑邊哭着告狀:“媽,姐姐她要打我……”

得知這件事,趙豔芬可謂是勃然大怒,不等跟出來的喬綿解釋,一個重重的耳光就扇上來,臉迅速腫起老高,耳朵嗡嗡響,一時間天旋地轉。

喬國華一把将她薅至身後,不敢大聲反抗,只嗫嚅着:“你這人,有話好好說,怎麽動手打孩子呢……”

“誰的孩子?反正不是我的!”趙豔芬一口打斷,瞪着他身後的喬綿,目光如兩道利劍,無差別地落在喬綿身上,“呵,真出息了,給她吃給她穿,現在還敢打薇薇了!看看你養的什麽白眼兒狼?!”

喬綿忍不住出聲辯駁:“媽,我不是……”

話沒說完,就被喬薇搶斷:“媽!你知道她為什麽要打我嗎?她談男朋友了,不讓我說!哼,她那個男朋友又老又醜,不知道哪兒找來的傻大款……”

原來還有這一層在,不管事實真相如何,趙豔芬都只聽信親生女兒的一面之詞,她眯眼看着喬綿,這次倒是沒下手打她,只是輕蔑地笑:“怪不得,真是賤人出賤種,跟你那個媽一樣,長得這騷樣兒,骨頭沒有三兩重,只知道自甘下賤……”

話沒說完,對面的喬國華面色煞白,喬綿眼淚再也忍不住,決堤而下,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她搶過喬薇握在手裏的手機,埋頭奪門而出。

沖到小區樓下,她第一時間解開密碼鎖,給“錢包”撥去語音通話,過了良久,那頭終于接起,似乎是沒料到她會打電話來,語氣透着疑惑:“喂?”

喬綿一張口就帶着崩潰的哭腔:“藥抒然,你究竟想幹什麽?為什麽要給我妹妹錢,為什麽要自稱是我男朋友?!”

那頭靜了半晌,傳來聲音:“……喬小姐,抱歉,小藥總目前人在國外,我是他助理。”

“……”

一頓宣洩竟然弄錯對象,喬綿一時有些無語,又有些尴尬,不等想明白,就已經挂了電話,心想原來這是藥抒然助理的微信,難怪喬薇會說“那個男人又老又醜”這種話,老和醜分明都與藥抒然不沾邊,不過不管出面的人是誰,他給喬薇打錢這件事确實是真的了,他圖什麽呢?難道是因為那天與他吃飯,她随口說的一句妹妹找她借錢,而她沒有的話?

想到這,喬綿頓時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初見時藥抒然那充滿侵略性的眼神還在腦海揮之不去,如同被冰冷黏膩的蛇纏上,她感到惡心。

思緒混亂不堪,來電鈴聲響起,是串陌生號碼。

她接起,男人熟悉的嗓音混着電流聲傳來:“在哪兒?”

這才是藥抒然啊,喬綿一秒就聽出來,興許是已經經歷過前一輪的發洩,她此刻身體已經全部抽光力氣,連質問的精力都沒有了,只說了一句:“錢……我會還你的。”

雖然不知道十萬巨款,要還到什麽時候。

“我再問一遍,你人在哪兒?”

“你問這個想幹什麽?”

男人似乎用力吸了口氣,耐心已經到極致,低沉地喚她名字:“喬綿,不論是發脾氣,還是要還錢,都是面對面地說清比較好,你覺得呢?”

喬綿的回應是直接挂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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