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來救你

我來救你

付聞語回到家後, 沒過多久雨就滴滴答答開始墜落。

他進入房間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打開燈，傍晚的天恍然如夜。

今天的天氣實在糟糕，暴雨加狂風, 二月冬變得愈發寒冷刺骨。

庭院的花花草草折了一地，讓人看着完全靜不下心來。

付聞語在拉上窗簾前, 遙遙看了眼對面某個陰暗昏沉的房間。

也不知道林聽安全到家了沒有。

思來想去還是放不下心，付聞語決定發消息問候一下。

【Yu：林聽你到家了沒有？】

【Yu：你要是困在學校或者半路上回不來, 我可以拜托我媽去接你】

雖然從他生日那天一直到現在, 他已經快一個月沒跟付母說過話了。

但林聽的安全更重要一些, 做人總不能為了面子不顧朋友吧？

但一直等到吃完飯, 聊天框裏也仍舊只有這兩條冷冷清清的消息。

付聞語皺着眉頭在房間裏轉圈圈, 越等越不安。

他看着完全沒有停止趨勢的雨，又想想莫名毫無音訊的林聽, 怎麽着也坐不住了。

早知道他離開前就該多管閑事問清楚, 也省得在這裏一個人胡思亂想。

付聞語最後看了眼對面無人的房間, 咬牙又發過去兩條消息。

【Yu：林聽你人呢？】

【Yu：你再不回消息我可要上你家去了！】

兩分鐘過去。

孤零零的消息變成了四條。

下定決心的付聞語說幹就幹, 噔噔噔下樓抄起雨傘，不顧保姆的好心阻攔, 頂着狂亂的風和雨一路艱難地朝着林家走過去。

短短一段路, 他暗自想着，林聽最好是擁有手機被大水沖壞了這樣的借口，若是讓他看見這家夥安然無恙地待在家裏，他一定三拳給她掄死。

可當付聞語真正來到林家大門前, 他想，他寧可被焦慮與擔憂纏身, 也不願林聽真的出事。

嘈雜的雨聲掩去了太多不堪，也遮蔽住了他的雙耳。

林聽這個處事永遠游刃有餘, 絕不會讓自己吃虧的人，站在屬于自己的家中，形容狼狽不已，渾身上下不斷往下滴着水，赤露在外的皮膚交錯縱橫着無數道，不知道該有多疼的傷痕。

她側過半張被血染紅的臉，用麻木、疲憊、晦暗無光、潛藏着一絲破壞欲的眼神看他。

付聞語霎那間突然崩潰了。

原來那個在他心中無所不能的人。

也同樣遇見了一個再聰明，也無法輕易橫越而過的深淵。

他曾經還天真地以為，林聽每一次的挺身而出和溫柔開解，都源自于她遠超同齡人的成熟與強大。

可他忘了，堪堪才十七歲的孩子，何曾能有那麽多的情感共鳴。

只不過，一樣是過來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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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聽！！！！！！”

付聞語尖銳的呼喚聲成功讓不知疲倦的毒打停下。

林聽的思緒在這一刻裏變得很緩慢，連同他朝着自己瘋狂奔來的身影，都在她的眼中放慢了很多倍。

她身上有太多無法承受的疼痛，遲鈍的大腦根本就分析不出他現身于此處的原因。

但她知道，連她都無法應對的事，他撞見了也只會徒增危險。

他不該來。

“聞.....”林聽艱難地邁了一下腳，想要像趕走林母一樣，也趕他走。

可是付聞語氣洶洶而來的樣子無比堅定，眼底燃燒出的火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暴躁。

他沒有看見，或者，他不願看見林聽不贊同的态度，義無反顧地擋在了她的身前。

付聞語氣得止不住發顫，寒光凜冽的眼睛死死盯着臉色鐵青的林父。

他纖瘦的身軀突然就成了一堵無堅不摧的高牆，牢牢将遍體鱗傷的林聽維護在身後。

“你知不知道家暴是犯法的！”

付聞語緊緊牽着林聽發燙的手，強壓下滔天的憤怒，與其冷靜對峙。

“家暴？小孩子不懂事不要亂說話，我這叫教育。”林父冷笑一聲，故意甩了甩手裏的皮帶，“還有，你爸沒教過你什麽叫禮貌嗎？不打招呼就擅闖別人家，要是按照你的邏輯來說，你這豈不是叫擅闖民宅？”

“我爸教沒教我禮貌，這事我不清楚，但我至少知道，我爸以身作則教我當個人，而不是在外唯唯諾諾像條狗，被打了也不敢狗吠，一回家就理直氣壯虐待自己的孩子撒氣，當一只沒有人性的畜生！”付聞語罵人眼睛眨都沒眨一下，根本就不怕他明裏暗裏的暴力威脅。

“你！”林父從未被小輩如此不留情面地斥罵過，簡直被氣得夠嗆，“老賤人生小賤人，你們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他媽賤得可以！趕緊給老子滾，別他媽在這裏多管閑事，不然老子連你一起打！”

完全抛棄形象的林父是真動了怒，付聞語再待下去未必能全身而退。

林聽輕輕拽了拽他的手，在他耳邊低低喘着氣，啞聲道：“別管我，你走.....”

“來啊，有種你就打我啊！！”付聞語硬氣地挺起了胸膛，跟林父正面硬剛。

他握緊了林聽的手，用無所畏懼的态度拒絕了她又一次的保護。

是林聽自己親口跟他說的，朋友之間就是要互幫互助。

他不是膽小鬼，他也不當膽小鬼。

他也想要成為林聽的依靠。

“好，好，還是第一次見到上趕着送死的，老子這就滿足你！！！”

林父揮舞起了那根象征着強大父權的皮帶，擺出了淩駕于一切的上位者姿态，罔顧道德、良知與律法，心中只剩下了被反抗的怒火，妄圖燒毀所有不在他掌控之中的東西。

打付聞語，等同于是打一個在他眼中如同賠錢貨一般的存在，他可一點都不害怕。

但遺憾的是。

這一皮帶甩在林聽身上可以。

但甩在被另一個父權擁有者掌控的付聞語身上，那是萬萬不可以的。

“來，往這打，打完我就找我爸。”付聞語冷漠地看着如怪物一般沒有人類底線的老男人，終于搬出了他最後的底氣，“打完之後看看到底是你賠的錢多，還是我爸給你安排的坐牢年數多。”

“我不僅僅要控訴你對我進行人身傷害，我還要當你家暴的證人，我還要讓我爸去查你的公司，查你的稅務，查你的資金流動，我還要去找報社，我就算是被你打死在這裏，我也要讓你身敗名裂！”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我要，脖頸間的青筋因為情緒激動而暴起。

為了徹徹底底護住林聽，他必須要這麽做。

即便口中喊着拯救，最終卻還是借了他人的勢，看起來頗有幾分丢面。

但他現在羽翼未豐，弱得可怕，以一己之力必然是沒辦法對付這種無法無天的暴力老男人，唯有機靈點拿同一階級的老男人來對付老男人，才能勉強窺見希望。

慶幸的是，這招還真有用。

尤其是查稅，讓林父直接僵在原地停了動作。

可他又覺得自己這樣有失長輩顏面，便刻意地忽視有靠山的付聞語，重新将矛頭對準了林聽：“林聽你真是好得很啊，交了個這麽好的朋友，為了你居然敢當面威脅我。”

“你還要不要臉了？讓一個女孩子護在身後，像什麽樣子！”

“趕緊給老子過來，不然以後的生活費你可別想從老子這裏拿走一毛錢！”

“聽到沒有，過來！”

他不容反抗地怒喝着，渾濁的眼睛裏盡是無情。

付聞語聞言将手牽得更緊，嚴嚴實實擋着不讓林聽過去。

他又不是傻子，對方顯然是不準備善罷甘休，林聽一旦過去了肯定會被打死。

“林聽，林聽你一定不能過去！”

“大不了我偷偷把我的生活費分你一半，寒假再一起出去打工！”

“他會打死你的，你絕對不可以過去！”

察覺到林聽微弱的掙紮之意，付聞語瞬間急得口不擇言。

他絲毫不敢松手，眼底硬忍下去的淚水又有了湧上來的趨勢。

為什麽要這麽令人難過。

為什麽這麽溫柔堅韌的人也有身不由己。

金錢和居所，父母手中的利刃，困得好多孩子寸步難移。

“聞語，松手吧。”

林聽含糊地低語，無奈到了極點。

她擡手抹去臉上的血，不顧付聞語的堅持，一步步走向了林父。

林父見狀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似是早已料到了她的選擇一般，沒有半點驚訝。

只是林聽才剛走兩步，付聞語的手都還沒松開，就突生變故。

她忽然表情猙獰地彎下腰，捂着自己的腹部，猛地嘔出了一口血。

在另外兩個人震驚的眼神中，她雙眼一閉，冷不丁地暈倒在地。

“林聽，林聽！！！！”

“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啊！！”

付聞語眼淚頃刻間如決堤般爆發，渾身劇烈地顫抖着，不管不顧地跪在林聽的身邊。

他甚至都不敢用空閑的那只手去觸碰她，生怕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林父的得意和無所謂終于在這一刻破碎，見了血也知道怕了。

但他卻還是強裝出一副冷靜的樣子，為自己開脫道：“打得又沒有多重，吐口血裝給誰看呢，老子還要去收拾你留下的爛攤子，诶那誰，都怪你插手，你可得負責起這件事。”

林父丢下一個稀爛的借口，匆匆忙忙地冒雨出了門。

付聞語現在哪還管的上那個畜生，顫顫巍巍地掏出手機就要叫救護車。

一只血流不止的手忽然伸了過來，制止住他。

付聞語挪開手機，對上了林聽清醒的眼神。

他呆了一下，眼淚還在自發地往下掉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沒暈，吐的也不是內出血，而是外出血。”林聽把抹過臉的手心攤開給付聞語看，食指的指頭血肉模糊，都快被她給啃爛了。

敢情她躲在後面一聲不吭，是在人為造血啊。

付聞語這下哪還能不明白林聽為什麽這麽做，當即嘴一扁，哭得更大聲了。

多委屈啊，破局的方式竟還是傷害自己。

“嗚嗚嗚林聽你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真的出事了嗚嗚嗚嗚嗚.....”他很少哭得這麽難看，大顆大顆的眼淚掉個不停，內心後知後覺感到了深切的恐懼，“我還是給你叫個救護車去醫院做一下全身檢查，萬一你真的被他打出個好歹來可怎麽辦！”

“沒事，不用這麽麻煩，都是皮外傷。”林聽擡手給付聞語擦眼淚，指腹輕撫過他哭得殷紅的眼尾。

看着這樣的他，她的眸中不再是一片灰色，而是多出了點點亮光。

“聞語，今天謝謝你。”林聽臉上的傷醜醜的，卻依舊笑得很好看，“你很勇敢，你保護了我。”

“我做的跟你做的比起來，根本就算不了什麽，地上很涼，我先扶你起來。”付聞語拉緊了林聽的手，将她從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來，“如果不想去醫院的話，那就先把身上的傷口處理一下，話說....林阿姨呢？”

“樓上。”林聽垂下眼眸。

付聞語聞言動作一滞，沒再追問。

“聞語，如果他剛才真的壯着膽子打了你，你會怎麽樣？”林聽打破沉默，突然開口問道。

“打回去，就算打不過，我死之前也得多打他幾下。”付聞語咬牙切齒地回答。

“如果你聽我的話，其實是可以不用挨打的。”

“拜托林聽，我瘋了嗎，你是讓我看到你受傷還丢下你不管嗎？”付聞語火氣上來了，卻不敢動手打林聽一下，只能夠憋屈地反駁，“我告訴你，就算你把門鎖了不讓我進來，我也會把你家窗戶砸爛了爬進來把你帶走的！！你不準再說這種話了！”

“可是聞語，這只是第一次而已。”林聽淡淡一笑，表情看起來很是無望，“一次又一次，你遲早也是會感到疼，感到厭煩和害怕，你.....唔？”

“你當我是什麽人！”他生氣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很兇，捂住林聽嘴的時候像是要直接捂死她，“林聽，你說過快樂并非只有特定人群才能帶給我，你還讓我期待你！”

“我現在已經認定你了，就絕對不會放過你。”

“我會纏死你，煩死你，你別想用這種話來吓退我，沒用的！”

“以後不準這麽說了知道嗎！”

“......”林聽眼神無辜地看着付聞語，乖乖地點了點頭。

事到如今了，居然還像傻瓜一樣，擔心她會內疚而用了這麽蹩腳的借口。

付聞語滿意地松手，轉身去撿林聽丢在地上的外套。

“林聽，你先回房間去換身衣服洗個澡吧，如果需要我的話，我可以幫你上藥——”他撿起衣服轉頭，視線略過了林聽的身後，突然傻眼了，“林，林聽，你屁股好像，好像流血了.....”

終于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麽事的林聽，也傻了。

她聰明的小腦袋瓜子早已運轉過度，現在壓根就沒有辦法想出什麽很妙的借口來。

因此，她說出了一句讓自己後悔了很久的話。

“我痔瘡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