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打架——今天這一架算不算見義勇為?
第二十三章 打架——今天這一架算不算見義勇為?
三對一瞬間變成了三對三。
林澤遠三人個頭小,在力氣上也更吃虧,很快落了下風,被三個大男生壓在地上打。
陳如松吓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扶起地上的楊娟催促道:“快去叫老師!”
然後鼓起勇氣,掄着書包沖上去,砸向騎在小夥伴身上的“敵人”。
林澤遠三人抓住機會,手腳并用,翻身反制,但很快又因為力氣小被壓回來。
陳如松見狀,掄起書包,哪個“敵人”冒頭就砸哪個,跟打地鼠似的。
幾個大男生想奪他的書包,又被林澤遠三人拖住扭打。
操場上的同學們圍過來,見幾個大孩子和幾個小孩互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指揮:“砸他!快砸他!”
“後面後面!”
“住手!”老師一聲怒喝止住戰局,“松開!都給我松開!”
楊娟就近跑到位于一樓的學前班求助,把自己爸爸和弟弟同學的家長都喊了過來。
幾位家長紛紛拉開自家孩子,看着他們鼻青臉腫的模樣,頓時心疼又惱火。
唯有蔡紅梅見孫子沒挨揍,偷偷松了一口氣,但心裏同樣惱火,指着幾個大男生率先開腔:“你們幾個怎麽回事?三個大男生欺負幾個小孩,還有沒有羞恥心?你們家長呢?”
三個大的臉上也沒好到哪去,黑衣服男生梁實的手腕還被楊鵬狠狠咬了一口,指着楊鵬惡人先告狀:“是他先沖過來推我的,大家都看見了。”
他的兩個同伴連忙點頭附和。
楊鵬哭着反駁:“你撒謊!明明就是你們先欺負人。”
“嘿?你這孩子哪家的?怎麽這麽兇?還有沒有禮貌?”幾個大男孩的家長聞訊趕來,打頭的中年男人氣勢洶洶,其他兩位家長明顯以他為首。
中年男人沒聽見剛才蔡紅梅問的話,只盯着楊鵬,一臉嚴肅地質問:“你說說,我家彭寶怎麽欺負人了?”
梁實身旁,叫彭寶的男生見有父親撐腰,傲慢地揚起下巴。梁實卻被母親扯了扯,拉到了彭寶身後。
楊鵬的父母分別去給姐弟倆開家長會,這會兒都到了,将兒子女兒護在身後,楊鵬的父親挺直了腰杆說:“彭場長,這倆孩子是我家的,您有話沖我說,別兇孩子。”
彭場長眯着眼睛審視他:“我知道你,養豬場的獸醫楊大春對吧?那你說說,你家孩子為什麽污蔑我家孩子欺負人?”
“不是污蔑,是事實。”林澤遠剛拍掉身上沾的雪,開口糾正道。
霍平野接着說:“如果不是他們欺負人,我們吃飽了撐的和他們打架?他們多大我們多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誰欺負人吧。”
他臉上被揍了一拳,唇角破了,說話時下意識提起那半邊唇角,顯得表情十分嘲諷,就差沒說:“您是瞎嗎?”
彭場長愠怒:“你們兩個又是哪家的?”
林福生和王敏敏站了出來,摟着自己孩子自報家門。
“第六生産大隊林福生。”
“我是清河日報社的新聞記者,我愛人是修造廠的霍東岳。”
彭副場長聽見“新聞記者”幾個字,眼神微微一閃。這年頭,筆杆子厲害的記者可是最不能得罪的人之一。
同時他也注意到了和對方站在一塊的場長愛人蔡紅梅,于是轉變态度:“好好好,你們說我家彭寶欺負人,證據呢?凡事都要講證據吧?”
一旁的陳如松想要開口,卻被蔡紅梅拉住。
陳如松愣了下,甩開奶奶的手站出來說:“就是他們欺負人。”
“他們欺負楊娟姐姐,追着她扯她書包,揪她辮子,楊鵬才推了他一下。”他指像躲在彭寶身後的梁實,聲音緊張得微顫,“然後他就把楊鵬和楊娟姐姐都推倒了。”
他強調:“好多人都看見了。”
圍觀的學生中有不少人目睹了事情全過程,聞言點頭:“我也看見了。”
“就是他們先追着那個女生欺負,不害臊!”
彭副場長一怔,扭頭看向躲在自己兒子身後的梁實,問:“你先惹的事?”
梁實的母親連忙說:“不可能的彭場長,我們家梁實平時——”
“就是他!”楊鵬哭着打斷她,“他爸當主任的時候欺負我爸,他現在又欺負我姐。”
梁實的母親臉色一變,厲聲道:“沒有的事,小孩子家家別胡說。”
“他沒胡說。”
這時,一個紮着雙馬尾、頭戴蝴蝶發卡的女生走過來,朝林澤遠眨了下眼睛。
她條理清晰地說:“梁實、彭寶、張勇勇經常在班上欺負楊娟,今天也是他們一路追着楊娟到操場,不停捉弄她。”
“因為梁實說,楊娟的爸爸害他爸爸丢了主任的位置——”
“不不不,我家梁實絕對沒有說這樣的話。”梁實的母親矢口否認,眼神閃爍,“你肯定是聽錯了。”
她認出這個女生是前段時間剛轉到她兒子和楊娟班上的劉婷婷——新來的劉副場長的女兒,倒是不敢像剛才反駁楊鵬那樣疾言厲色了。
劉婷婷沒與她争辯,輕輕晃了晃馬尾,說:“問問我們班的同學就知道了。”
衆人看梁實母子的眼神頓時就不對了。
梁實六神無主,躲到母親身後。
但梁實的母親其實也慌了神,沒比兒子淡定多少。
原本還盤算着讓彭副場長出頭,借勢把三個孩子打架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想到陳場長的孫子參與其中,劉副場長的女兒又突然冒出來指控她兒子有錯在先,這下怕是彭副場長也靠不住了。
果然,下一秒彭副場長就将矛頭對準她兒子,準備把自己兒子摘出去。
“她說的是真的?”彭副場長問彭寶,“梁實真和你們說,是楊娟的爸爸害他爸丢了主任的位置?”
梁實的母親忙打斷:“沒有的事,彭場長,小孩子就算說了也只是說着玩的,當不得真。”
彭寶漸漸意識到自己好像被騙了,呆呆地看向自己爸爸:“難道不是嗎?楊娟她爸是獸醫,養豬場發豬瘟不是他的責任嗎?”
彭副場長氣結:“你懂什麽?!”
一雙眼睛哭得通紅的楊娟搖頭:“不是我爸爸的錯。”
楊大春沒想到女兒竟然是因為自己的事被人欺負,忍不住為自己正名:“豬瘟發病急、傳播快、死亡率高,目前除了疫苗預防,沒有獸藥可以有效治療。”
霍平野:“就好比有人得了癌症死了,難道是醫生故意見死不救嗎?”
“養豬場主任梁萬隐瞞不報,違規處置病豬,造成極其重大損失和惡劣影響,予以記大過處分,”林澤遠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一字一句複述那天在廣播裏聽到的通報,“自今日起解除養豬場主任一職,轉崗至後勤處,三年內不得調崗。”
他看向梁實:“通報裏寫得清清楚楚,你爸爸自己失職,沒有理由遷怒別人。”
劉婷婷:“而且,這也不是你們欺負楊娟的理由。”
霍平野:“沒錯!幾個男的合夥欺負女同學,丢不丢人?”
梁實三人臉頰漲紅,啞口無言。
“聽見沒有?”彭副場長拍了下彭寶的背,“五歲小孩都比你明事理,還不快向人家女同學道歉。”
最終,這件事以梁實、彭寶、張勇勇三人道歉并保證絕不再犯為結尾。
梁實羞恥萬分,道完歉扭頭就跑,他母親連忙追了上去。
彭副場長和張勇勇家長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拉着自家孩子離開。彭副場長告誡兒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後少和他一塊玩。”
林澤遠和霍平野幾個小孩對視一眼,只覺取得巨大勝利,不禁揚眉吐氣,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陳如松卻被蔡紅梅拉過去,戳着腦門一通數落:“讓你不學好!放學了不回家寫作業,在外面瞎玩,還跟人打架?反了天了你!”
陳如松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默不作聲撿起地上的書包。
“書包也扯爛了,”蔡紅梅奪過他的書包看了看,不滿地瞥了眼楊鵬一家,拽着陳如松就走,“我是管不了你了,今天就打電話讓你爸把你接到部隊去。”
“喂,林澤遠,”霍平野突然揚聲道,“我們今天這一架算不算見義勇為?”
陳如松腳步一頓,扭頭看向林澤遠。蔡紅梅拉不動他,被迫停下腳步。
林澤遠看着陳如松的眼睛,篤定道:“當然算。”
楊娟跟着點頭:“嗯嗯,謝謝你們幫我。”
“是吧,我也覺得算。”霍平野揚起帶傷的臉,驕傲地看向老師和家長們。
王敏敏揉揉他的腦袋,笑道:“是是是,算你是見義勇為。”
班主任疲憊又無奈地嘆息一聲,但還是予以肯定:“對,你們幫助了楊鵬的姐姐,确實是見義勇為。但下次記得先找老師,不要用打架來解決問題。”
“嗯嗯,我們記住了。”霍平野點頭,一副受教的模樣。
又揚眉笑着看向陳如松:“對吧陳如松?”
陳如松勾起唇角:“嗯,我記住了。”
記住了他們今天的行為是見義勇為,才不是不學好。
*
“嘶——疼疼疼!”
寒假第一天,早起準備練功的林澤遠聽見隔壁傳來霍平野呼痛的聲音。
他上前敲了敲門:“霍平野?”
“等一下——嘶!”霍平野回了一句,聲音又弱了下去。
幾秒後,王敏敏過來開門,對林澤遠說:“小野還在吃早飯呢。”
那頭霍平野又長長地“嘶”了一聲,捂着唇角說:“好痛。”
王敏敏笑話他:“現在知道痛了?打架的時候不是挺勇敢的嗎?”
霍平野看向林澤遠,只見他顴骨處那塊淤青一夜過去已經青得發黑,在白嫩的皮膚襯托下顯得尤為觸目驚心。
“你不疼嗎?”
林澤遠淡定道:“還好。”
絕口不提昨晚翻身側躺時壓到這一側顴骨,痛得他淚濕枕巾。
霍平野信以為真,摸着傷口周邊羨慕道:“真好,我一張嘴就疼,飯都吃不了。”
林澤遠看着他已經結痂的唇角,無語道:“那就少說點話吧。”
霍平野:“……”
好歹也是一起打過架的交情,能不能不要這麽損?
等他磕磕絆絆吃完早飯,劉正老先生和李強已經在院外等候,一同出現的還有劉正的孫女劉婷婷。
她一見他倆就驚呼:“哎呀,你們倆怎麽看起來比昨天還更嚴重了?”
霍平野淡淡道:“有嗎?我都沒什麽感覺了。”
林澤遠:“……”你裝,你再裝。
劉婷婷莞爾:“那就好,昨天看你們打得還挺兇,我都吓了一跳。”
她之前只知道爺爺在教樓下的小孩練功,偶爾見過幾次,但不太熟。印象中只覺得林澤遠秀氣又斯文,比她的洋娃娃還好看。
沒想到對方昨天那麽勇敢,敢和比自己大那麽多的人打架,還……還挺兇。
她說不上來那種感覺,但若是劉正在場,就會發現當時的林澤遠不但勇敢,眼神裏還透着一股狠勁——一股睚眦必報的狠勁。
“還有,你怎麽連處分通報都記得那麽清楚?”劉婷婷好奇道,“你背它了?”
上輩子就博聞強識林澤遠:“……”
“碰巧記得一點而已。”他含糊道,“我其實也不确定。”
劉婷婷開朗道:“我說呢,背課文就夠頭痛了,怎麽還有人背這個?”
霍平野卻多看了林澤遠一眼,突然想起來,對方記性似乎确實不錯。
比如記仇。
連他兩歲時搶了他被子的事都記得。
“好了。”李強打斷他的思緒,“昨天看在你倆‘負傷’的份上沒有訓練,今天就要開始加練了。”
劉正也道:“正好你們放假有時間,以後加上婷婷一起,上午練功,下午寫作業或者出去玩,你們能堅持嗎?”
林澤遠和霍平野異口同聲:“能。”
“劉爺爺!”楊鵬和楊娟跑進院子,“我們也想學。”
楊鵬也是昨天那副鼻梁紅腫的模樣,臉頰上還有一道指甲劃傷的傷口,不知會不會留疤。
楊娟把手裏的籃子遞給林澤遠:“這是我媽媽做的米糕,謝謝你們昨天幫我。”
劉正也聽說了昨天的事,對這對姐弟印象不錯,笑着問:“你們也想學?”
姐弟倆齊齊點頭。
“好,那就都來。”
他沒有像之前問林澤遠那樣,問他們能不能堅持和吃苦。
他已經有了一個能堅持和吃苦的徒弟,其他人能堅持他便教,不能堅持的,像他家婷婷一樣,只當做鍛煉身體也不錯。
于是,從這天起,職工大院三棟院子裏,練功的孩子又多了兩個。
*
一眨眼翻過年,春分,夏至,林澤浩要畢業了。
作為金融系的優秀畢業生,學校給家長們準備了邀請函,邀請他們參加畢業典禮。
林福生和邱秀珍特意帶着林澤浩和林澤遠去市裏,給一家人置辦了一身新衣服,還給林澤浩定做了一套以後上班穿西裝。
畢業典禮那天,林澤遠穿上新衣裳,坐在清河大學的大禮堂內,聽二哥發表演講,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
鼓掌時巴掌都拍紅了。
王敏敏那天正好去學校采訪,幫忙拍了不少照片。
也有不少同學來找林澤浩合影,王敏敏都幫忙拍了,還感嘆:“你們家澤浩也太受歡迎了,我這膠卷都快拍完了。”
邱秀珍笑着說:“到時候我把膠卷和洗照片的錢給你,你幫忙多洗幾張。”
“行。”王敏敏也沒客氣,她雖然經常借報社的相機拍點生活照片,但膠卷和洗照片的錢都是自己掏的,否則不好向單位交待。
倒是林澤浩聽說膠卷快沒了,眼神閃了閃,對王敏敏說:“小敏姐,你等我一下,我還有幾個同學。”
“行啊,你想在哪拍?”
林澤浩張望了一會兒,指了下大禮堂前的人工湖,“就在那吧,我把人喊過來。”
不一會兒,林澤浩帶着三個同學過來拍合照。拍了一張還不過瘾,換了湖邊的不同位置,拍了好幾張,直到膠卷徹底告罄。
林福生、邱秀珍帶着林澤遠,還有王敏敏,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等林澤浩與同學們道別。
王敏敏突然低聲道:“哎,你們家老二是不是喜歡那個長頭發的姑娘?”
林福生和邱秀珍一愣:“哪個?沒聽老二提過啊。”
林澤遠也瞪大眼睛看過去:二哥有喜歡的姑娘?!
王敏敏說:“你們看啊,明明是好幾個同學在一塊說話,他老是看那個姑娘。”
“還有剛才拍照的時候,換了好幾個位置,他都站在那個姑娘身邊。”
邱秀珍将信将疑:“真的?”
王敏敏:“不信等照片洗出來你再看看,絕對是!”
林澤遠不用等照片洗出來,只要稍微一回憶,就知道王姨說的沒錯:剛才二哥就是想挨着那個姑娘拍照!
不一會兒,林澤浩和同學道別完,過來找他們,“差不多結束了,我帶你們去學校外面吃飯吧。”
一行人離開湖邊,林澤遠伸手拉他,假裝不經意地說:“二哥,王姨說她剛剛拍了好多照片,可以多洗一些,送給你的同學。”
林澤浩:“謝謝小敏姐。”
“客氣。”王敏敏說着,眼睛一轉,“說起來,你有幾個同學形象氣質都不錯,有沒有興趣當雜志模特啊?”
林澤浩微訝:“有嗎?哪幾個?”
王敏敏扭頭看向身後:“那個個子和你差不多高的男生,還有那個短頭發的女生,再旁邊那個——”
林澤遠搶答:“長頭發的漂亮姐姐。”
林澤浩愣了下:“那個估計不行,她明天就回首都去了。另外兩個我可以幫忙問問。”
邱秀珍聞言微訝:“那姑娘是首都人?怎麽到我們這來上學了?”
林澤浩:“志願沒填好。”
“這樣啊。”林福生接了一句,“那她是要回首都工作?你們學校還能分配去首都的崗位?”
林澤浩:“不是,她去首都大學讀研。”
林福生和邱秀珍對視一眼:“那……這姑娘還挺優秀的。”
林澤浩:“嗯。”
林澤遠見二哥雖然有問必答,但語氣明顯不如先前輕快,連忙拉拉他的手,轉移話題:“二哥,我們去吃什麽?”
林澤浩笑了下:“吃火鍋好不好?”
林澤遠點頭:“好!”
*
寒來暑往,又是一年冬天。
六歲半的林澤遠開始抽條長個,身高漸漸追上霍平野,功夫也越學越像樣。
他今年開春後正式開始學劍,大哥離家前給他削的小木劍正好派上用場。
劉正老先生越教越覺得自己撿到寶了,他這個小徒弟不僅刻苦努力,還一點就透,更能舉一反三,自創劍式。
起初還以為他是胡亂比劃,後來才發現竟是歪打正着,招招制敵、式式精妙,讓他都忍不住跟着琢磨。
林澤遠面對不斷稱贊自己的師父,沒法告訴他,這些也就是他前世所修的基本劍式罷了。
轉眼到了年關,劉老爺子打算自己寫春聯,問林澤遠家要不要。
林澤遠也不和師父客氣,直說:“謝謝師父。”
霍平野聽聞,也上樓湊熱鬧。
劉正有些家學淵源在身上,一手字落在紙上時,林澤遠和霍平野都驚嘆。
“怎麽樣?”劉正收了筆,問兩個目瞪口呆的小孩。
林澤遠點頭:“好看。”
霍平野:“師父厲害!”
他雖然沒和劉老先生學劍,在整日一塊練功,便也跟着林澤遠喊師父。
劉正笑眯眯地說:“好看的話,想不想學?”
林澤遠:“想。”
霍平野:“……”不想。
能不能別卷了?正經小孩誰這麽愛上興趣班啊?
劉正哈哈大笑,拍拍林澤遠的腦袋欣慰道:“不急,師父慢慢教你。”
林澤遠帶着師父寫好的春聯下樓貼,喊他二哥熬漿糊。
邱秀珍正在廚房炸年貨,花生米、肉丸子、油炸糕、炸魚塊,香味濃郁直沖鼻尖,昭示着今年是一個紅紅火火的豐收年。
林福生聽次子的建議,帶團隊去做了調研,今年帶生産隊承包了100畝地種朝天椒。
新鮮的供應給菜市場和超市,剩下的曬成幹辣椒,供給市內市外好幾家火鍋店,或者磨成辣椒粉,供應給做辣條的食品廠。
還有一個副食品廠有意向訂購明年的朝天椒,說是要做辣椒醬。
年底,場裏履行承諾,拿出朝天椒的五成利潤給生産隊發獎金,每個人都鼓起了腰包。
林福生近來走路都帶風,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十歲,回到了最有幹勁的時候。
其他生産隊羨慕眼紅,琢磨着明年也種朝天椒。
“高點!左邊高點。”
熬好漿糊,林澤遠指揮父親和二哥貼春聯。
“橫批呢?”林澤浩看向林澤遠,“你要不要來貼?”
林澤遠拿着橫批,朝他張開手:“要!”
林澤浩卻愣了下,沒抱他,眼睛直直地看向他身後。
林澤遠聽見腳步聲扭頭,還沒看清來人,就被掐着腋下舉起來,騎到來人的脖子上。
“大哥!”林澤遠喜出望外,一把摟住他的腦袋。
林澤峰扶着他的小腿:“快,大哥扛着你貼。”
林澤遠在大哥、二哥的幫助下貼好橫批,一家人團團圓圓過了一個年。
林家沒有守歲的習慣,過了零點放鞭炮迎春,一家人就回屋睡了。
年初一一大早,林福生拿出他和邱秀珍準備的紅包說:“你們三兄弟一人一個,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林澤遠:“謝謝爸媽。”
林澤峰和林澤浩擺擺手:“我們就不用了,都這麽大人了,應該是我們孝敬你們才對。”
說着各自從兜裏掏出兩個大紅包,塞到林福生和邱秀珍手裏。
林福生夫婦笑着接了,一臉欣慰又驕傲地看着兩個兒子。
“爸媽給的你們也拿着,沒成家之前都還是孩子。”邱秀珍把紅包塞給他們,笑着說,“等你們成家了,我就該給你們媳婦包壓歲錢了。”
“咳咳。”林澤峰和林澤浩不接話,各拿出一個紅包給林澤遠。
林澤峰:“來,阿遠拿着,健健康康,茁壯成長。”
林澤浩:“武功精進,學習進步。”
林澤遠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謝謝大哥二哥。”
“阿遠!新年好!”霍平野和楊鵬跑過來拜年,“林叔叔、邱姨新年好!”
林澤遠莞爾:“新年好。”
楊鵬這個寒假胖了點,裹着棉襖胖墩墩的,興致勃勃地問林澤遠和霍平野:“等會我們一起去撿鞭炮吧。”
昨晚家家戶戶都放了鞭炮,地上還有一些沒炸完的小鞭炮,是孩子們過年最喜歡撿來玩的東西。
林澤遠卻為難道:“我得去鄉下拜年。”
“對哦,我也要去鄉下。”楊鵬突然想起來,一臉歉意地看向霍平野。
霍平野:“……”行呗,他自己玩。
*
上河村。
林家去年秋天蓋好了新房,聯排的三棟兩層半小樓,白牆青瓦,在村裏還算氣派。
爺爺奶奶還是住在中間那棟,林澤遠一家人到的時候,二叔三叔兩家都在給爺爺奶奶拜年。
三哥林澤勇結婚四年,去年嫂子懷了娃娃,如今剛滿月不久,被三哥抱在懷裏睡得香甜。
四哥林澤成十六歲就去了粵省打工,今年染了一頭黃色頭發回來,被爺爺奶奶和二叔二嬸一陣數落。
三叔家的林玲、林英去年考上了省裏一所二本大學,村裏人感嘆老林家祖墳冒青煙,出了三個大學生。
林二叔見老三家出風頭,也開始逢人就說他家林桃在市裏讀初中,念書用功,成績很好。
還讓林澤勇去市裏,給林桃送了兩次生活費。絕口不提自己之前壓根不打算供她讀書的事。
林桃放寒假回了村裏,常聽人誇她有出息,誇她爸媽對她好,兩個哥哥都沒供,唯獨供了她一個女孩子讀書,教她以後可要孝順,心裏直發笑。
她沒拆穿父母沒有給她出過一分錢學雜費,也沒提送的兩次生活費還不夠買一本練習冊,只笑笑不說話,或者敷衍說“知道了”。
她那許久不見的二哥看着她,說她越來越像小姑姑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林澤遠的小姑姑林小美一家也來了。
別人家出了嫁的女兒都是在年初二回娘家拜年,但林小美想着年初一家裏人最齊,年年都是初一來。
只不過也要先去公公婆婆那拜了年才能趕過來,剛好趕上午飯。
大過年的,平時有什麽矛盾和小算盤今天都放下不提。
老林家四世同堂,人丁興旺,好不熱鬧。
*
林澤遠一家下午回到清河灣農場,卻見霍平野一家人在收拾行李。
邱秀珍和林澤遠來串門,問:“你們這是要去哪?”
王敏敏和霍東岳對視一眼,嘆了一口氣。
原來是兩人在北省的家人終于惦記起他們,打電話來非要他們回家過年。
她和霍東岳都是北省人,來自同一個城市,但原先并不認識。後來兩人都下鄉到清河市,姻緣巧合走到一起,兩家人才有了聯系。這次就是兩家人商量好了,讓他們一定要回去。
王敏敏忍不住道:“我和東岳下鄉到南方都十多年了,從十八歲到快三十歲,日子過得最難的時候沒怎麽聯系過,大批知青回城的時候,他們也沒替我們張羅過。”
“後來結婚、生孩子,家裏也沒來一個人幫襯。現在小野都六歲半了,說是想看看孫子、外孫了。”她冷笑了一聲,“可真有意思。”
這些事邱秀珍也知道一些,“那你們還要回去?”
“回。”王敏敏說,“一個個都說身體不好,說見一面少一面,不回去就是心裏對他們有恨。”
林澤遠聽了兩句,去霍平野房間看他收拾東西。
見他把衣櫃翻得亂七八糟,衣服堆了一床,忍不住問:“你要去多久?”
霍平野說:“不知道,我媽說住幾天就回來。”
林澤遠默了一瞬:“我還以為你搬家呢。”
“……”霍平野不服氣地“哼”了聲,“你又不知道北方有多冷。”
林澤遠确實不知道,他前世走訪過修真界的極北之地,對這個世界的北方卻一無所知。
他沉默一瞬,說:“去那麽遠的地方,可別被人欺負了。”
霍平野怔了下,笑出一口白牙:“幹嘛?你要替我出頭?”
林澤遠轉身往外走:“懶得管你,你別哭着回來就行。”
霍平野追上去勾住他的脖子:“哎呀,擔心我你就直說嘛,別不好意思。”
“……”林澤遠推開他的手,扭頭就走。
*
大年初二,霍平野一家坐上前往北省的火車。
隔壁霍家頓時安靜下來,沒有霍平野扯着嗓子喊他的聲音,也沒有王姨教訓霍平野的聲音、霍叔叔勸和的聲音、電視節目播放的聲音。
這天,楊鵬、楊娟還有陳如松來找林澤遠玩。
陳如松:“小野呢?他不在家嗎?”
林澤遠:“他回老家了。”
“啊?我還想找他打畫片呢。”楊鵬惋惜道,“他老家在哪?什麽時候回來呀?”
林澤遠:“北省,很遠。”
楊鵬想不到北省到底有多遠,撓了撓頭,看向林澤遠:“那你和我們去打畫片嗎?”
林澤遠頓了頓:“算了。”
他對這些游戲本身沒有什麽興趣,以前是因為霍平野非要拉着他一起,他才會參與。
楊鵬失望地嘆了一聲:“好吧,那我們待會去幹嘛?”
林澤遠想了想:“寫作業?”
楊鵬:“……”
楊娟看着弟弟一聽“寫作業”就一臉難受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
這時,樓上傳來劉婷婷的聲音。
“小娟,阿遠,你們上來看電視嗎?《西游記》開始了!”
林澤遠眼睛一亮,楊鵬已經跑了上去:“來了來了!”
*
霍平野一家去了小半個月。
要不是他中途打了一次電話回來,林澤遠差點以為他在北省樂不思蜀了。
王姨走前把家裏鑰匙給了邱秀珍,托她照看家裏的幾盆花,順便幫忙留意家裏的電話,以防有人急事聯系不上她。
電話鈴聲響的時候,邱秀珍還沒反應過來,是林澤遠說隔壁電話響了,他們才拿鑰匙開了門進去。
沒想到電話是霍平野打的:“喂喂,猜猜我是誰?”
邱秀珍笑着把電話遞給林澤遠,林澤遠:“……不猜。”
霍平野嘻嘻一笑,知道他聽出了自己的聲音,吐槽道:“阿遠,我跟你說,這裏真不好玩,爺爺家不好玩,外公家也不好玩。”
林澤遠:“是麽?那你現在在哪?”
霍平野:“在外面小賣部啊。”
林澤遠:“你一個人跑出來了?”
霍平野:“呃……沒事,我一會兒就回去。”
“都怪那些人太煩了,張口閉口就問我爸媽能掙多少錢,能不能升職……”
林澤遠靜靜地聽他抱怨,然後說:“你快回去吧,別讓你爸媽擔心。”
“知道了。”霍平野嘆息一聲,“唉,我好想回家啊。”
林澤遠說:“嗯,那就回來吧。”
過了幾天,霍平野一家趕在元宵節前回到了清河灣農場。
霍平野把林澤遠、楊鵬、陳如松都喊到家裏來,說是給他們帶了禮物。
“這個是奶片,這個是牛肉幹……還有這個……”
分完禮物,霍平野看着熟悉的小夥伴,終于有了一種踏實的感覺。
“哎,我不在這段時間,你們肯定很無聊吧?”
楊鵬:“不會啊,我們每天都去婷婷姐家看《西游記》,她家的電視機還是彩色的。”
陳如松:“還去影劇院聽了戲。”
林澤遠瞥向霍平野,眼裏寫着四個大字——自作多情。
霍平野:“……”
“對了。”陳如松說,“後天就開學,你作業寫了嗎?”
霍平野瞬間跳起來,翻出壓在行李箱底下的寒假作業,“快!阿遠借我抄一下!”
林澤遠:“……”
霍平野狂補了兩天作業,終于趕在報名時把寒假作業交了上去。
開學那天,天氣有點小雨,劉老先生和李強取消了孩子們的早課。
林澤遠背着書包準備去上學,卻發現隔壁霍平野還沒起床。
王敏敏無語道:“北省天氣冷,又沒人催他練功,他每天早晨都賴床,現在改不過來了。”
林澤遠:“……”
他掀開霍平野的被子,揪住他的耳朵:“起床。”
霍平野閉着眼睛:“呼呼呼……”
“你再不起來我就走了,你待會自己罰站。”
霍平野:“……”
五分鐘後,霍平野背着書包跟在林澤遠身邊,一邊啃包子,一邊迷瞪着眼睛。
林澤遠:“……”
*
“來!看這裏!”
王敏敏舉着相機,對準了站在“清河灣農場小學畢業典禮”橫幅下的四個小孩。
“好了沒?”十一歲的霍平野個子逼近一米三,此刻臉色臭臭的,不耐地催促,“你都拍了幾百張了。”
王敏敏:“最後一張,最後一張!”
霍平野翻了個白眼,相機正好記錄下這一幕,後來被洗出來放進相冊,成為他最想銷毀的黑歷史之一。
在他身邊,十一歲的林澤遠淺笑着看向鏡頭,眉眼間稚氣漸退,五官初顯少年輪廓。
再旁邊是已經帶上眼鏡的陳如松,另一側是皮膚最黑、笑得憨憨傻傻的楊鵬。
光陰彈指間,稚子成少年。
*
“慢點,慢點,調整重心——”
哐當一聲,自行車摔在地上,林澤遠跟着跌落。
林福生連忙扶起他,安慰道:“沒事吧?別着急,爸在後面扶着你呢。”
林澤遠郁悶地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彎腰扶起地上的舊二八大杠。
他下個學期就要去市裏上初中,想趁這個暑假把騎自行車學會。
奈何他個子還不夠高,只能一條腿從橫杠下面鑽過去,歪着身子騎。這樣一來就更不好掌握平衡,即便父親在後頭扶着也總是摔跤。
目前人沒怎麽摔着,自行車倒是快摔散架了。
這時,霍平野在霍東岳的把扶下,歪歪斜斜地騎着自行車過來,幸災樂禍道:“你又摔啦?”
林澤遠瞪他一眼,一條腿從橫杠下跨過去踩住腳踏,扭頭對林福生說:“爸,再來。”
他就不信,禦劍飛行他都會,區區自行車還能學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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