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莫奕一怔,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

那張面具靜靜地呆在床頭,上面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漆黑的玻璃眼罩上也被塵土染成霧蒙蒙的顏色,銀白色的喙彎曲着伸長,懸空在櫃子的邊緣。

于染見他眼神不對,順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表情也不禁嚴肅起來:

“怎麽?這個面具有什麽問題嗎?”

莫奕的目光依舊緊緊地鎖在那個面具上,他抿抿唇,回答道:

“中世紀的時候,黑死病蔓延,那個時代的醫生為了防止被感染,就會穿上嚴嚴實實的亞麻黑袍,帶上這個樣子的面具。”

——黑死病,即鼠疫,這個曾經徘徊籠罩在歐洲大陸上空的幽靈,用死亡與恐怖帶走了歐洲大陸上近三分之一的人口。

莫奕微微垂下雙眸,長長的眼睫地蓋住眸中神色,在蒼白的臉頰下印下一層深深的陰影。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我在想……之前的老鼠,會不會和這個有什麽關系。”

于染的面容也變得凝重起來,一雙秀麗的雙眸沉沉地看向那個面具。

莫奕不再說些什麽,只是走上前幾步,正準備湊近觀看時——

門外傳來了低低的哼唱。

不同與上次音樂盒般斷斷續續的童謠哼唱,這次的聲音輕緩而柔軟,仿佛是由真實的孩童唱出來的一般。

稚嫩的童聲低低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調,在房間裏顯得格外的詭谲離奇。

但是不知為何,這個聲音聽上去……似乎有些悶悶的,極難辨認出歌謠的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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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玩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們面面相觑,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相同的驚恐與扭曲。

屋內的寒氣順着孩童低低的哼唱侵入肌理,順着骨骼和肌膚攀援而上,激起刻骨的冷意與恐懼。

莫奕的面色越發蒼白了起來,一雙顏色偏深的黑眸極亮,仿佛被染上了逼人的神采。

不顧身後于染小聲的阻攔,他轉過身去,一步一步,緩慢地向着聲音發源的地方走去。

越靠近聲源,那哼唱就越清晰。

莫奕走出房間進入大廳內,童謠的聲音在回旋,扭曲不平的房屋結構在視野中顯得越發的古怪。

他注意到,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不少玩家也同樣在大廳裏。

莫奕屏住呼吸,繼續向前走了幾步。

他捕捉到了哼唱聲中的只言片語——“……rose……pocketful-of……ashes”

莫奕一愣,腦海中極快地閃過一個思緒,他有些急促地再次向前邁了幾步,在大廳內環視着。

——這次,他尋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二樓。

莫奕擡起頭,看向那歪歪扭扭的狹窄樓梯,只見形狀古怪的不平整臺階一級一級地伸入二樓的黑暗當中,沒有一絲光亮。

樓梯上方的黑暗猶如實體一般凝聚着,湧動着不詳而危險的氣息。

一陣寒意湧上莫奕的心頭,剛才在房間外看到的那一幕不可抑制地重新出現在眼前。

那張蒼白而模糊的臉仿佛此刻就等待在樓梯盡頭的黑暗中,靜靜地看着他。

童謠的聲音更加清晰地傳來:

“……Ashes,ashes,we-all-fall-down……”

莫奕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血液湧流的沖擊聲仿佛就在自己的耳邊響起,頭腦中嗡嗡作響。

不知哪裏來的沖動一時間支配了他的行為,莫奕打開手電筒,向着樓梯盡頭濃郁的化不開的黑暗中照了過去。

樓梯上,一個身影靜靜地矗立在黑暗中,直筒般的鬥篷裹緊了它的全身,看不清楚全貌。

它停止了哼唱。

令人心裏發虛的寂靜瞬間籠罩住了整個房間,安靜的似乎都能聽到各自劇烈的心跳聲。

它的頭顱突然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

随着頭顱的掉落,身上的鬥篷仿佛失去了支撐一般,嘩地委頓在地。

——裏面是空的。

那顆頭顱順着樓梯的臺階咕嚕嚕地滾了下來,在堅硬的地面上膨脹出金屬似的铿锵聲響。

莫奕眼疾手快地躲了開來。

他認出,那滾落下來的并不是什麽頭顱。

……而是與那個房間裏一模一樣的,鳥嘴面具。

銀白色的鳥喙彎曲細長,漆黑的眼罩中霧蒙蒙的什麽都沒有,看上去詭異而可怖。

那面具順着地板滾到了大廳中央,然後緩慢地停了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它停下來的那一刻,面具裏猛地湧出了一大堆老鼠!

一片烏壓壓的鼠群向着房間的各處四散奔逃,莫奕的心中警鈴大作,開口喊道:“小心!”

可是已經晚了。

兩個玩家躲閃不及,被迅速擴散開的老鼠爬到了身上,然後在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們疼的大叫,還沒有來得及将老鼠從自己的身上扯走,它們就化作了塵埃消散了開來。

其餘的老鼠紛紛地躲藏進了房屋裏黑暗的角落,不過數秒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屋子裏重新回歸了寂靜。

有幾個玩家想要湊上去查看那兩個人的狀況,莫奕厲聲高喊:“別過去!”

他們被吓得一抖,步伐不由得停住了。

那兩個被咬傷的玩家臉色不愉,正準備和莫奕理論,下一秒,他們的面色就變的慘白起來,面容上染上了一絲低燒的潮紅,有些恍惚地踉跄了幾下。

緊接着,他們痛苦地尖叫出聲:“啊啊啊怎麽回事!好疼!好燙!”

他們兩個在地上抽搐着地打着滾,仿佛這樣子才能緩解痛苦一樣,衆人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的臉上手上,以及所有露出來的皮膚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起一圈圈的紅疹與紅斑,然後迅速地凝聚成暗紅色的痂皮,在蒼白的皮膚上看起來觸目驚心。

嘔吐物遍布了他們的全身,惡臭的氣味蔓延開來。

他們艱難地喘息着,猶如窒息一般發出破風箱一般的呼哧呼哧聲——然後抽搐了兩下,停止了動彈。

疫病來的如此兇猛,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內,就讓感染者經歷了黑死病感染後五天內的所有症狀——然後無情地将他們置于死地。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人群中蔓延。

大家震驚地盯着地上兩具面目全非的屍體,喉嚨如同被棉絮塞住了一般,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莫奕緊緊地抿住唇,手指緩緩收緊,指節由于用力而泛白。

“剛才唱的那首童謠,全文是:

ring-a-ring,o-rose,A-pocketful-of-poises,

Ashes,Ashes,we-all-fall-down。”

【編一個玫瑰花環,花朵裝滿口袋,灰燼,灰燼,我們都倒下了】

莫奕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這首童謠據說起源與倫敦大瘟疫,玫瑰花環指的是感染黑死病的初期症狀,即疹子與紅斑,而灰燼指的則是燃燒屍體的骨灰。”

衆人聞言,一個個都面如土色,有人甚至下意識地阖起了雙眼,不忍細看。

空氣中的氛圍沉重的令人幾欲窒息。

其中一個玩家跳了出來,他那被汗水浸透的面容蒼白而扭曲,布滿血絲的眼珠內閃動着瘋狂的神色,他用顫抖的手指着莫奕,口中唾沫星子四濺:

“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開手電筒!那兩個人根本不會死!”

他神經質地咯咯笑着:“還有你對這些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肯定是圖謀不軌!”

莫奕面無表情地皺皺眉,懶得反駁。

沉默許久的霧此刻突然開口:

“這種狀态現身也有不好的地方,至少沒辦法對付這種人了。”

莫奕一愣,回想起了上個副本裏的自己狀況相似的境遇,不同的是,上次的時候,這次自己身旁的這位把對方的胳膊掰折了……

他突然有點想笑。

但是由于眼前的情形實在不适合發笑,莫奕只好抿抿唇,壓抑住眼底泛起的笑意,努力維持着自己面無表情的高冷樣子。

他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些什麽。

但是下一秒莫奕突然想起來只有自己能看見對方,嘴裏的話語不由得下意識拐了一個彎,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由于不能說話,莫奕只好隐蔽地伸出手,捏了捏對方垂在身側的冰冷手指。

用輕柔的力道傳遞着訊息——沒事,他并不在意。

霧的全身都僵住了。

就在這時,莫奕正準備收回手去,他覺察到之後趕忙迅疾地伸出手,緊緊地扣住莫奕的手指——

莫奕一愣,有些莫名其妙。

……啊?這是要幹嘛?

難道他的意思傳達的不夠清晰嗎?

不過此時掙脫未免動作太大,再加上別人又看不到……想握就握吧。

反正又不會少塊肉。

莫奕便放松了手部的肌肉,任由霧氣扣緊自己的手指。

那個玩家唾沫橫飛地說了半天,一擡頭發現莫奕竟然還在神游天際,似乎一點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裏,不由得一時怒氣攻心。

他沖上前去,手指緊握成拳,正準備揮下。

——倏地,一股極冷極寒的感覺毫無預兆地突然襲來,侵占了他的所有感官,仿佛赤身露體站在冰天雪地,又仿佛深深地沉入大洋底部一般,窒息而驚恐。

仿佛被什麽巨獸盯上一般。

冰冷深沉的危險感籠罩着他,令他汗毛直豎,牙齒打戰,舉起來的拳頭也不由得停在了空中,無法動彈。

而身周的其他人則毫無所覺。

見他的動作越來越出格,于染不着痕跡地皺皺眉頭,上前一步,站在了莫奕與那個玩家之間。

她開口說道:

“按照副本的尿性,即使沒有莫奕,那個面具也會滾下來。你想要活得更長一點,就要學會少嫉賢妒能。”

那種冰冷危險的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在于染說完話之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個玩家身上的衣服幾乎都要被冷汗浸濕,憤怒侵蝕下失去的理智重新回籠。

即使被于染夾槍帶棒地諷刺了一同,也不敢反駁,只是灰溜溜地收回了手,然後嘟嘟囔囔地咒罵了幾聲,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霧冷冷地盯着他,深灰色的眼眸泛着無機質的色澤,冷峻的側面線條緊繃。

他收回視線,冷淡地垂下眸子。

緊接着,他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手指的動作,趁莫奕不注意換成了十指交扣的樣子。

霧偷眼看了眼莫奕,見他沒什麽反應,然後迅速地調轉視線,一臉正直地直視前方。

薄薄的唇克制地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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