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莫奕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背包,掌心下方的尼龍布料裏有紙張沙沙的輕響。

他擡眼看向窗外,漆黑的空中,散發着藍光的倒計時正緩緩地變換着末位的數字,有條不紊地一秒一秒地計算着流逝的時間。

新的小時開始了。

按照剛才那個怪物爬行的速度,現在或許已經到樓下了。

莫奕下意識地受盡了手指,剛才冰冷汗濕的觸覺仿佛還停留在掌心裏,仿佛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還未結束一般。

他深吸一口氣,向着窗口走近幾步,将打開的手電筒擱置在布滿灰塵的窗臺上。

在手電筒冰冷光圈的照射下,挂在半空中的細小骨骼閃着森冷的光暈,那個挂在牆邊的山羊頭骨用空蕩蕩的漆黑眼眶注視着他,看上去格外的詭異。

莫奕深吸一口氣,錯開視線,然後伸手拉開了自己的背包。

現在度過了危險期,閣樓這裏可以說是相對安全了。

在這樣難度較高的副本裏,這種機會可不多見,可要好好把握才行。

他将剛才匆忙塞入背包中的那疊紙拿了出來,泛黃的紙面由于莫奕剛才粗暴的動作而皺皺巴巴的,邊緣也卷了起來,看上去有些可憐。

莫奕小心地撫平紙面上的折痕,就着手電筒的燈光看去。

那是一疊信紙。

它的一角被簡單地固定了一下,這才沒有散落開來。

——似乎與音樂盒中藏着的那張折起的信紙是同樣的質地。

但是,不同與那張紙上歪歪扭扭的,略顯瘋狂的字跡。這張粗糙泛黃的紙面上頗為幹淨,除了上面的灰塵之外沒有什麽其他的污漬,上面寫着漂亮的英文,女性化的墨色字跡理性而精致,從遣詞造句上能看出受到過很好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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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張信都是些給一個名叫“埃斯特”的人的,但是似乎從未寄出過,也沒有署名和日期。

莫奕讀着上面的文字:

“今天艾麗卡有些發燒,似乎是着涼了,除此之外我們都很好,勿念。”

他翻開下一張,發脆的紙頁在指下發出輕輕的沙沙聲:

“今天還在下雨,已經七天了,晾曬的衣服一直沒有幹過,今天約翰也發燒倒下了,上帝保佑。”

這張紙張上似乎曾經被水浸濕過,上面的字跡有些模糊。

莫奕的心中隐隐有了些模糊的猜測。

他抿抿唇,猶豫了一下,然後翻倒了下一張。

這張上的字跡顯得潦草而慌亂,卷起的邊緣沾着不少污痕,塗塗改改的痕跡愈多:

“醫生今天來了,他們說艾麗卡和約翰是傷寒,上帝啊他們還不到八歲,求求上天幫幫他們吧。”

剩下的紙張似乎被淚水浸濕了,皺皺巴巴的信紙有些發脆,猶如一片可憐皺縮的枯葉。

下一張的字跡越發潦草:

“今天依舊在下雨,艾麗卡和約翰燒的渾身通紅,我守在他們的身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他們細弱的呼吸聲幾乎能撕開我的心。

我在黑暗中祈求上帝,讓我來代替他們吧,只有一刻也好,帶走我的生命吧,讓我的孩子活下去……”

急性傷寒是同樣惡性的疾病,在那個年代裏致死率很高,尤其是對孩子而言。

那這和已經消失近百年的鼠疫又有什麽關系呢?

莫奕深吸一口氣,皺着眉頭翻開了下一張。

下一張的字跡越發狂亂而潦草:“醫生說他無能為力,怎麽可能!廢物!廢物,不可能的,我的艾麗卡和約翰,他們會長命百歲的,如果有人該死那也是我!”

一整張信紙的其他空白處都寫滿了“GOD PLEASE HELP ME”,淩亂地占據了所有空餘的地方,一個絕望而瘋狂的母親仿佛就在眼前,令人不忍多讀。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張信紙比起這一張顯得格外的空白和幹淨,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上帝不存在。”

莫奕的心底有些沉重,手掌下意識地撫向那個纏繞在自己腕間的銀質項鏈,上面沉重的墜子冰冷地貼着他的皮膚,沉沉地向下墜。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裏的兩張照片就是這兩個孩子了,他們死于一場急性的傷寒。

他用手指緩緩劃過信紙下方粗糙的邊緣,然後拿來和上一張對比了一下。

——這張信紙比上一張要短上一小截,似乎被人撕走了一部分。

或許這就是這個副本的關鍵。

莫奕将這幾張信紙鋪平弄展,然後小心翼翼地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背包裏,他擡頭看了看那些挂在閣樓裏叮當作響的骨骼。

漆黑的眼眸微斂,蒼白的面容顯得越發的沒有血色。

希望他的猜想是錯的。

莫奕拿起放在窗臺上的手電筒,粗略地稍微掃了一圈整個閣樓,正準備繼續找找有什麽他剛才沒有發現的線索時——

窗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響。

“嚓嚓”的摩擦聲,滾動聲,以及輕柔而模糊的哼唱聲。

莫奕一愣,走回到半敞的窗前,探出頭向下看去。

只見在光禿禿的荒蕪的地面上,那個剛才追逐過他的支離破碎的男人正沿着那條歪歪扭扭的小路向前蠕動着,旁邊的瘦骨嶙峋的枯木指向黑暗的天際,看上去詭異而古怪。

那個男人的軀體旁邊多了數個血淋淋的斷肢,跟在他的身旁向前爬去,在背後留下深深淺淺的血痕。

男人緩緩地爬入了懸浮着的平臺外,帶着他咕嚕嚕滾動的頭顱和蠕動着的身軀消失在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但是,出乎莫奕的預料的是,那些跟在男人身邊的,應該是曾經屬于玩家的新鮮斷肢,則是換了一個方向,蠕動掙紮着向着那裏前進着。

莫奕一愣,探出身子向外看去。

那些斷肢緩緩地爬入了房子的側後方,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只有後面還留着一條長長的血跡,在荒蕪的土地上看上去格外的刺目。

按照之前的經驗,這些血跡必定會在十分鐘之內消失的無影無蹤。

莫奕猛地轉過身,掀起閣樓地板上的暗門,然後順着木梯迅速地爬下,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外跑去。

鋪着肮髒地毯的木質地板在腳下發出劇烈的嘎吱聲,濃重的灰塵被他動作帶了起來,揚起在空中,陰冷潮濕的空氣貼着他的面頰,侵入單薄的衣物,呼呼的風聲灌滿耳朵。

莫奕跑過了走廊,來到了狹窄而扭曲的樓梯處。

他用手掌扶住樓梯的把手,手中的手電筒随着他的動作劇烈地搖晃着,光圈不穩定地照射在歪歪扭扭的樓梯上,晃的人幾乎眼暈。

呼吸聲和心跳聲混合成嘈雜的音調,沖擊着耳膜。

莫奕的唇抿地緊緊的,鋒利的唇線緊繃,一雙顏色極深的眼眸專注的令人心悸。

他跑下了樓梯。

其他還活着的玩家看到他,不由得悚然一驚——當那個四分五裂的男人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時候,他們沒人覺得莫奕有活着的可能性。

但是他竟然還活着?!

不可思議!

莫奕沒有理會衆人神色各異的面容,而是加快步伐,推開尚未合上的木門向外沖去。

只留下一臉懵逼的衆玩家面面相觑。

莫奕跑出了門廊,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氣——太好了,血跡還沒有消失。

他依舊不敢懈怠,保持着自己剛才的速度,順着地上斷斷續續的鮮豔血跡向前快步走去,繞着形狀扭曲的屋子走到側面。

路上,莫奕看到了幾具同樣被吸幹鮮血的屍體,他們的眼球已經不見了,應該就是那幾個跑出來之後被畸形的老鼠所殺的玩家。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這些屍體的手也不見了,蒼白的斷口處沒有一絲血跡。

他皺皺眉頭,繼續跟着地上蔓延的血跡向前走着。

莫奕七拐八拐地竟然走到了一個剛才并沒有見過的地方。

由于這棟屋子的形狀太過奇怪,縱橫伸出的牆壁和扭曲突出的房間阻隔着人們的視線,如果只是繞着屋子轉着走的話,幾乎是絕無可能發現在着重疊層障的牆壁後還有一方陌生的土地。

血腥味愈發濃重。

莫奕向前走了幾步,腳下的泥土傳來濕潤的觸感。

不同與外面蒼茫荒蕪的黃土地,這裏的地面呈現一種詭異的暗紅色。

莫奕蹲下來,撿了些泥土在手中,手指輕輕的撚了撚,白皙的指腹上瞬間出現了一片濕潤的鮮紅。

血。

這裏的一整片土地,竟然都是用鮮血染成的。

莫奕站起來環視了一圈這片土地,勉強辨認出身邊突出半個角落的窗子是一樓的廚房。

他皺皺眉。

按照他腦海裏粗略的地圖來看,這片土地——怕是在整棟屋子的中心處。

地面上的血跡緩緩地滲入了濕潤松軟的泥土當中,本來清晰可見的痕跡緩緩地消失不見了。

莫奕向前走了幾步,這片土地的形貌更加清晰地顯露在他的眼前。

只見在這片土地的正中央,有着兩個突起的小土丘,上面泥土的顏色是最為鮮紅奪目的,仿佛是剛剛由鮮血澆灌而成的一般。

土丘前立着兩個簡陋的墓碑,上面寫着兩個熟悉的名字:

“艾麗卡”。

“約翰”。

墓碑前放着少半張被撕下來的信紙,莫奕走上近前,将它撿起——赫然就是最後一張信紙殘缺的另外一部分。

上面已經幾乎被血液浸透,只能堪堪地辨認出一些模糊的字跡:

“親愛的埃斯特,上帝已經把你從我身邊帶走,我絕不允許他再奪取我們的孩子。”

“——我将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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