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莫奕汗濕的手掌貼在堅硬的玻璃上,手掌的邊緣由于用力而泛白,掌心下的玻璃染上了些許人體的溫度,反過來灼燒着他冰冷的掌心。
綿密的疼痛從受過傷的手指根處泛起,針紮一般地刺激着神經末梢。
他松開手,一個帶着白色的手印印在了冰冷渾濁的玻璃上,帶着霧氣的紋路随着按着上面的手掌的離去而緩緩地縮小消失。
莫奕注視了一會兒窗戶對面江元柔僵硬的側臉,然後扭回頭來,眼簾垂下,遮掩住黑沉沉的眼眸,看向門邊。
只見那扇肮髒的門板上被焊上的鋼板已經垂下,那幾根枯瘦如柴的慘白手指已經縮了回去,只剩一道深深的陰影從鋼板下方發空隙中洩露出來。
“是你幹的嗎?”
莫奕的聲線中帶着微微的暗啞,聽上去仿佛有沙礫在喉管中摩擦着一般,其中仿佛有什麽複雜而壓抑的情緒而湧動着。
薄薄的門板後傳來輕柔的,愉悅的咯咯笑聲,孩童輕柔的聲音穿過死寂的走廊傳到耳邊:
“怎麽可能呢?你看我這不是被關的嚴嚴實實的嗎?”
空氣中一片沉寂,埃德溫的聲線詭谲地在空蕩蕩的走廊裏響了起來:
“TICK TOCK,TICK TOCK,時間不等人哦。”
随着孩童刻意壓低的聲音,莫奕能夠透過一旁的窗戶看到,江元柔瘦削嬌小的背影以一種奇異的節奏,踩着僵硬的步伐,緩緩地向着那扇血紅色的門扉走去。
莫奕的聲線僵硬而緊繃,仔細聽幾乎能夠聽到其中微微的顫抖:
“……要怎麽放你出來?”
門後的童聲帶上了些許陰森森的愉悅:“鑰匙,就在你剛剛走出來的房間裏,你找到,然後拿出來打開我的門,我就幫忙救你的夥伴。”
聽完埃德溫的話,莫奕的聲音變得急切了起來,參雜了不自覺的緊張和無助,如同緊繃到極點的弓弦,再稍微多施加一點力量就能繃斷:
“可是……”
埃德溫稚嫩的聲響中帶上了陰沉沉的不悅,冷冷地打斷了他:
“你到底還想讓她活着嗎?”
莫奕的呼吸微微一滞,聲音中帶上了些許的隐忍和無奈,低沉的聲線聽上去似乎有些咬牙切齒:
“……好吧。”
緊接着,還沒有等埃德溫開口說些什麽,莫奕的呼吸亂了亂,聲線有些不穩地在死寂幽深的走廊中響起:
“我不知道鑰匙的具體位置,要找我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
他的聲音驟然低沉下來,帶上了些許狠絕與果斷:“如果,如果元柔死了,即使我找到鑰匙,也不可能放你出來。”
埃德溫的童聲中帶上些許不耐煩:“在你找到之前,我保證她不會出事。”
他的聲音随即變得狠毒而冰冷:
“當然,你最好十分鐘之內找到回來,不然……她出什麽事我可就保證不了了。”
“……好。”莫奕的喉嚨幹澀地吐出一個單調的字眼,然後扭頭加快步伐向着剛才他走出來的那扇房門。
他伸手拉開背後的那張房門,其中的濃郁的血腥味和灰塵氣息襲來,陰影與黑暗随着他步伐的深入而沉沉地聚攏過來,吞噬了他的身形。
被暗綠色壁紙包裹的門板他的身後悄然阖上,将走廊中微弱的光線隔絕在外。
莫奕臉上鮮明的情緒波動和感情随即消失的一幹二淨。
剛才的糾結,憤怒,緊張都仿佛陽光下一層單薄的霜雪一般,只剩下微微濕冷堅硬的地面,幾乎令人以為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幻影般的錯覺。
他按開了手中的手電筒。
随着“咔噠”一聲輕響,蒼白的燈柱随之亮起,莫奕沒有血色的面容也随之被染上了一層慘白的顏色,在黑沉沉的房間內看上去猶如鬼魅。
他黑沉沉的雙眼微擡,冷冷地注視着前方。
——與埃德溫“互利互惠”就相當于與虎謀皮,即使是出于好的目的做出的決定,很有可能會讓他在之後追悔莫及。
再加上,他本身就對人命沒有那麽的在乎,不管是江元柔的,還是他自己的。
倘若是江元柔在他的身邊遇險,他會盡可能地幫助她,但是倘若在二人分開後,江元柔由于自己錯誤的判斷而身處險境,那就只能是他自己的失誤了……
要莫奕為此做出不明智的決斷,只為了将她的命救回來是極其愚蠢的。
再加上……按照這個副本內幻境頻出的特性,那個是不是江元柔還有待商榷。
莫奕微微眯起雙眼,顏色極深的瞳孔伸出印着兩點小小的亮光,猶如冷冰冰的星月一般。
所以他才會在一開始做出被江元柔的危險影響頗深的樣子,這樣埃德溫才會認為自己掌握了一個極其有用的籌碼,一個能夠完完全全地操控他的籌碼,只有這樣,他才會被自己即将勝利的喜悅而麻痹陶醉,在只言片語中露出馬腳和破綻。
所以莫奕才會在一開始忘情地拍打窗戶親密地喊着江元柔的名字,并且在之後的交鋒中做出自己心神不寧,被牽着鼻子走的神态,然後一點一滴,潛移默化地試探着對方。
而根據埃德溫的話語中果然露出了一個小小的,不明顯的漏洞。
莫奕邁開步伐,在房間內緩緩地踱步着,目光一邊随着手電筒的移動而子啊房屋內逡巡着,一邊漫不經心地思考着——
埃德溫在一開始的時候說,江元柔現在的處境不是他造成的,因為他被深深地鎖在房間內,這一點很有可能是真的。
因為他房間的鑰匙就在隔壁,卻無法拿到,這說明他在被鎖進房間之後,他在這一層的控制力被大大的限制了,所以才會讓自己來去尋找那把鑰匙。
莫奕沿着房間的牆壁緩緩地向前走着,一邊走動着,一邊曲起指節輕輕地敲着牆壁,試着裏面有沒有夾層。
暗綠色的壁紙覆蓋的牆壁下方堅硬而冰冷,聲音铿锵——實心的。
他抿抿唇,腦海中繼續接着剛才的思路,向更深的地方思考着。
——剛才在和埃德溫交鋒的時候,在他提出“需要在自己尋找鑰匙的同時保障江元柔的人生安全”時,埃德溫很輕易地答應了下來,并且給他規定了一個并不短的時限。
而他既然對重獲自由此如此渴求,那在這一點上欺騙他的可能性并不大。
畢竟莫奕非常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觀點——如果他找到鑰匙之後,江元柔以及死了,他們的交易就不成立了。
那麽……埃德溫在江元柔身上顯然是有一定的控制力的。
在那麽近的地方失去控制力,卻在隔着一整條走廊之遙的江元柔身上有“能夠保證她十分鐘安全”的能力,再加上那塊位置十分“湊巧”的窗戶——正好地出現在他出來的這個門口,并且正巧能夠看到對面的走廊,走廊的盡頭還正巧是那個關鍵性的血紅色的門。
如此多的“巧合”重合疊加起來,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從剛才開始,他看到的都不是真實的,都是被那扇門內的埃德溫所操控他看到的。
不過……鑰匙還是得找的。
它不僅是這個提示極少的副本內少有的線索,而且還有可能成為之後非常重要的籌碼。
但是……埃德溫卻能清楚地說出莫奕和江元柔之間的失散,而且還能清楚地幻化出來江元柔的長相,并且毫無破綻……
只有兩個可能。
一是,他在這層樓的控制力沒有莫奕想的那麽弱,二是,他見過江元柔,甚至很有可能和她有過交流。
莫奕的心頭湧起一點絲絲縷縷的不安,心中緩緩地泛起一些微微的,不祥的漣漪,不管是那個原因,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深吸一口氣,将自己心頭雜亂無章的想法壓了下來,然後在牆根處站定,擡起一雙黑沉沉的雙眼若有所思地注視着黑暗中的虛空一點。
莫奕已經繞了房間走來一整圈了,四周的牆壁內并沒有藏東西的地方,而這個房間雖然很大,但是裏面的東西并不多,也沒有什麽複雜的結構,基本上一眼就能看穿。
那這把鑰匙會在哪裏呢?
莫奕緩緩地皺起眉頭,下意識地摩挲着自己冰冷的指尖,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了散亂地落在房間地面上的那個破碎的洋娃娃上,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快步走上前去,然後蹲了下來,将那個玩具的撿了起來,連在軀體上的胳膊和腿腳掉了下來,一股陳舊的塵土味道傳入鼻腔內。
似乎沒有什麽藏東西的地方……
莫奕抿抿唇,走到了那個被肢解的毛絨玩具前,仔細地在它肚腹內結塊的棉花內翻找着,同樣一無所獲。
他邁步來到了那只老鼠的屍體旁,忍着心中淺淺的惡心,将自己的手指緩緩地伸入了老鼠裸露出來的肚腹內,在它瘦小身體中油膩的內髒中翻找着。
沒有。
莫奕似乎找到了訣竅,他的動作加快了起來,在貓瘦骨嶙峋的身體中搜尋無果後,将目光投向了那具被解剖的十分完整熟練的男性屍體上。
他站起身來,緩緩地走到了那具屍體旁蹲下了下來,将手掌伸入他裸露的內髒內翻動着。
空中的血腥味越發濃郁了,熏的人幾欲窒息。
莫奕忍着心中的不适與惡心感,緩緩地移動着自己深深陷入屍體冰冷粘膩內髒中的手指。
在摸索過了斷裂的腸子和肺腑之後,他的手指尖似乎碰到了什麽冰冷堅硬的東西。
似乎正是一把鑰匙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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