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甜檸陷落02

甜檸陷落02

江洲大學附屬國際醫院

住院部漸次熄滅的燈盞将夜色推向了深處。走廊裏阒無一人，廊燈宛若冰原上反射出的光，泛着清冷的藍。

陸雲望匆匆的腳步聲踏碎了一地的寂靜，為這慘白的走廊平添了微不足道的人氣。

他輕手輕腳地來到門邊，不曾想，病房內的燈還亮着。

“爺爺，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陸雲望不掩責備。

床上半躺着的老人像是做壞事被抓了個正着的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精神不錯，就多聊了會兒。”

護工解圍似地說道：“你家老先生剛和我誇你呢，說讓你接班他很放心。”

陸雲望将手中的帆布包遞上前，“這是爺爺的換洗衣物。”

護工接過，“我先出去，你們聊。”

“你哪兒都好，就是還不成家，叫人放心不下。”陸老爺子臉上沒了笑容，無數的疲憊、滄桑和倦态趁虛而入，一瞬間憔悴重回面龐，提醒陸雲望他已經出于胃癌晚期，時間所剩無幾。

陸雲望雖于心不忍，可還是強撐着擠出一個微笑，“等爺爺好轉，我自然會考慮的。”

陸老爺子眼裏的光黯然熄滅，笑容也跟着萎縮坍塌。

陸雲望心頭一痛。

盡管所有人都隐瞞了老爺子的真實病情，可他自己一定早已有所察覺。

胃癌晚期，根本就不會有好轉的那一天。

“雲望啊，你小時候就沒了父母，是我一手把你帶大。留你一個人在這世上，我沒法安心。”陸老爺子按着自己的心口，渾濁的眼睛裏泛起了淚花。

沉睡的記憶被勾起，陸雲望垂下眼睑，默然不語。

他五歲那年，陸宅遭遇了一場大火，雙親都在那場火災中喪生。之後，他便被爺爺接到身邊親自撫養。

往事說不盡的辛酸，陸雲望止住了話頭，“爺爺先睡吧，醫生說了您需要多休息。”

老爺子雖不樂意，可眼下夜色已深，望着陸雲望眼下的淤青，他不願讓他操勞煩心，便點頭躺下了。

陸雲望替他關了燈，在黑暗裏無聲地嘆了口氣。

*

江洲大學·學術報告廳外

“噗！”段慧月及時轉頭，才沒把咖啡噴在洛以檸臉上，“你真把他送回去了？”

“是啊。”洛以檸揉着脹痛的太陽穴，“他住臨湖別墅，可遠了。”

“走，”段慧月伸了個懶腰，“去食堂吃份雞腿套餐回回血。”

洛以檸苦笑，黑眸裏盡是無奈，“有約。”

段慧月和洛以檸自打大一就是同學，她對她的情況知根知底。見她微蹙的眉尖，段慧月立即反應了過來，“你父母還在催啊？”

洛以檸點頭，鴉羽一般的長睫低垂下來，“他倆太固執了。”

洛家父母都是全國有名的建築師，在江洲大學建築學院擔任教授，典型的學術世家，難免古板些。但直接做到按頭相親這種程度，段慧月還是十分震驚。

但洛以檸倒是習以為常，和段慧月揮手告別後，穿過了報告廳外的人流。

洛母定的餐廳就在江洲大學本部幾個街區外，是一家格調頗高的黑珍珠餐廳，情侶打卡聖地。

洛以檸在車裏做了幾分鐘心理建設，才下車。

她為了今天的學術報告會，把一頭長發束成了低馬尾，穿了一身剪裁得體的米色小西裝，長裙的褶子熨燙得筆直鋒利，讓她有了和平日裏截然相反的氣場，一進門就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

“檸檸！”她一進大門，就聽見有人在叫她的昵稱。

洛以檸目光勻開，瞧見不遠處的桌邊坐着一個男人。一看到她的視線轉到自己這邊，他雙眼一亮。

洛以檸忍着反感，朝着男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長得也算不錯，可一想到這是洛母力薦的人選，洛以檸就提不起任何興趣。

“程嘉樹。”洛以檸疏離地叫了聲對方的名字，算是和他打過招呼。

她臉上絲毫不見笑意，可程嘉樹并不介意，他笑呵呵地給洛以檸拉開椅子，又給她倒了杯餐前酒。

殷勤得過分，讓人感到渾身不适。

待雙方都落座，洛以檸提醒道：“我們才剛認識，請程先生注意一下稱呼。”

洛以檸的嗓音是輕柔溫軟的那一挂，可這聲提醒沒了往日的春風細雨，警告意味十足，讓程嘉樹臉上的笑頓時僵硬了。

他尴尬地摸摸鼻子，說：“沒關系，相處一段時間之後就會熟悉的。”

洛以檸蹙眉，“我只是不想讓媽媽生氣才會來，程先生不要誤會了我的意思。”

“我也是不想讓師母擔心，”程嘉樹搓了搓手，“想照顧好你。”

說罷，他不給洛以檸開口的機會，将桌上的首飾盒打開遞上前來，“聽說你最近剛出差回來，給你買了點禮物當做犒勞。”

洛以檸掃了一眼首飾盒裏的項鏈，是梵克雅寶的經典款蝴蝶吊墜。

她紋絲不動地坐着，并無接過的意思，“做學術的參加交流會是常有的事，不必特地犒勞。”

“那就當是我想送給你的禮物，”程嘉樹改口，“珠寶就應當配美人。”

洛以檸确實是美人，皮膚細膩白皙，五官小巧精致，像極了大師手裏捏出來的國風娃娃。然而，被程嘉樹誇贊，她一點都不開心。

再說，程嘉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聽得出來。

梵克雅寶的經典款最少也得兩萬多，他作為一個家境小富的普通人，第一次見面就挑價值不菲的送，可不是單純為了把禮物給到洛以檸手裏而已。

程嘉樹是洛家父母的得意門生，又是二老看重的未來女婿，他的目的洛以檸心知肚明。

洛以檸才二十六歲，事業正在上升期，學校和經紀公司都需要她，粉絲和同門給了她足夠的愛，她無需從婚姻裏找補。

洛以檸見程嘉樹不甘罷休，便先扯開了話題，“我有點餓了，先點餐吧？”

程嘉樹連聲說“好”，忙不疊地放下首飾盒，拿起了手機。

洛以檸正慶幸暫時逃過一劫，對面的程嘉樹忽然變了臉色，眉頭皺成了“川”字，額角青筋暴起。

洛以檸不願節外生枝，出聲示意：“程先生？”

不曾想，程嘉樹直接将手機放到了她的面前，語氣中是難以忽略的惱怒：“這是怎麽回事？”

洛以檸不明所以地看向了手機屏幕。

映入眼簾的是話題主持人的熱門微博，只有簡短的一句話：流量小花洛以檸和卓銳集團繼承人陸雲望有情況？

微博的重點是九張配圖。

看背景建築，照片是在臨湖別墅區拍的。幾張圖由遠及近，第一張是一輛黑色的轎跑，正是洛以檸最常開的那輛。再往後翻，鏡頭通過轎跑半開的車窗，捕捉到了車內的景象。

駕駛座上的洛以檸身體向副駕駛的方向微傾，與副駕駛的男人貼得很近。栀子花風姿綽約，映襯着她一頭黑發中露出的半截雪白脖頸，氣氛旖旎。從拍攝者所在的角度看，他倆的動作極盡暧昧。

評論區是清一色的諷刺與震驚——

不想睡覺：哦哦哦？真談戀愛去了？笑鼠我了，《向往的offer》離我家哥哥那麽遠還以為多清高。

檸檸抱：啊啊啊啊啊！！！我不會要塌房了吧！你說句話呀老婆！！@洛以檸

貓貓不吃魚：也不瞞大家了，之前就聽小道消息說洛某買了專業團隊立大女主人設。醒醒吧，你們人間小甜檸正在和集團繼承人打啵捏……

再往下，就是些不堪入目的髒水。

洛以檸不敢細看，急忙收回了視線。

她就像是好端端走在路上被不認識的路人迎頭潑了一大桶碎冰。

照片拍的是她沒錯，但她之所以貼近副駕駛，是因為昨晚到達目的地後，男人正疲倦地靠着車窗小憩，她只是側身叫醒他而已。

要知道，陸家向來行事低調，但在業內舉足輕重。陸雲望作為卓銳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名字更是讓人聞之色變。

她并不知道他就是江洲首富卓銳的繼承人，否則她一定會敬而遠之。

見洛以檸說不出話，程嘉樹不退反進，“你已經有了其他關系還來和我相親？”

他的語氣聽着和吼人沒什麽區別，引起了附近幾桌食客的注意。人們紛紛向他們這邊投來視線。

洛以檸很想和他解釋，然而他怒目圓瞪的樣子實在有些吓人，她料定自己說了也是白說。為了少生是非，她幹脆直接站了起來，轉頭就要走。

“你站住！”程嘉樹一拍桌子，桌上的餐具叮叮當當地猛震了幾下。

洛以檸想不到他會發這麽大的火，被這動靜吓得一抖，停住了腳步。

圍觀的人當中有人認出了洛以檸，很快，所有人都放下了刀叉，開始看熱鬧。不少人舉起了手機拍視頻，一時間場面十分混亂。

洛以檸下意識地攥緊了裙子，這麽多人的眼睛和鏡頭都聚集在她身上，她沒法毫無顧忌地反擊，只得咬牙忍着。

“合着你在這裏騙我是麽？”程嘉樹步步緊逼，“我喜歡你這麽久，你卻這樣侮辱人。”

四周的人發出一陣噓聲。

“什麽意思？洛以檸一邊和陸雲望約會一邊和別人相親？”

“我草，這太炸裂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心疼哪一個……”

衆人的議論聲斷斷續續地傳進耳膜裏，如同小蟲子一般往深處鑽，刺痛不已。

看着圍觀群衆唯恐天下不亂的神情，洛以檸兩頰如同被火炙烤着，紅暈漫開，從薄薄的耳垂一直染到了鎖骨，她那雙烏黑的眸子也被凝聚起來的水汽悄然浸濕，眼眶紅了一圈。

望着衆人貪婪吃瓜的眼神，洛以檸料得到，即使她費盡口舌，也不會有人聽她一句。

她忍着淚意，破罐子破摔地對程嘉樹道：“啊對對對！我就是和陸雲望有一腿，你滿意了吧？哪怕沒有陸雲望，我也不會喜歡你，少自作多情。”

不遠處的餐桌邊，陸雲望翻着商業計劃書的手驀然一停。

驚詫之色浸潤過雙眼，他轉頭看向鬧劇的中央——洛以檸被一個陌生男人拽住了胳膊脫身不得，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昨天蜻蜓點水般的交集浮現眼前，陸雲望擰緊了眉頭。

洛以檸現在四舍五入也是個頂流，國民度很高，沒必要故意來和他攀關系。那她之所以說出這樣的話——

陸雲望目光掃過她淚水盈盈的雙目，心底似乎有了答案。

陸星澤瞧出陸雲望眼中的詫然，适時地問：“陸總，你要不要去那邊看看？”

陸雲望手背上的青筋微動，他合上了冊子，穩步向洛以檸走去。

洛以檸方才語出驚人，直接把程嘉樹給震住了，趁着他發愣的間隙，她抽回了胳膊。

他的力道很大，松手的瞬間洛以檸腳下踉跄了一步。在失去平衡的前一秒，她的腰腹驀然被人溫柔地攬住。

隔着幾層布料，洛以檸也能感覺到來自另一個人的體溫。肢體相觸的瞬間雪松的氣味從四面八方而包裹而來，幹淨而又沉穩，尾調裏帶有微微的苦澀，如同一只幹燥溫暖的手輕撫過頭發，讓她莫名地恢複了平靜。

洛以檸站直了身子，回頭。

一個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沉靜地站在她的身後。餐廳的頂燈灑下清輝，将他的五官照得更為立體，一雙深邃雙眸隐在眉骨投下的陰影裏，目光晦暗不明，教人捉摸不透。

圍觀衆人眼睛瞪得更大了。

洛以檸的目光像是被定在了他的臉上，挪不開視線。

慌張，疑惑，茫然，恐懼，一齊擠進了大腦，神經繃到極致，噼啪一聲斷開，将她的意識模糊成了一片空白。

兩人的眼神在短促的交錯過後很快錯開。

男人走近，他輕擡着下巴，眼尾略微上挑，有點子吊兒郎當的氣質，居高臨下地觑着程嘉樹，“第一次見有人硬挖我的牆角，我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