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70章

陸辭沉默了會兒, 思索着給他發消息的人會是誰。

他以前用拳頭教做人的小混混?這會兒喊人來報仇雪恨了?

如果是在過去,類似于挑戰書一類的東西,陸辭一向來者不拒。他知道自己從來沒有落下風的可能, 只當強身健體, 順便裝個逼。

一方面,陸氏家大業大,盤根錯節,如果鬧進了局子,那些挑事的人就會深刻領悟,什麽叫做自讨沒趣。另一方面,陸辭身手驚人,無論一打幾、體型有多懸殊, 他都不可能敗下陣來。不僅僅是A中人,連很多A市人都知道, 陸辭打起人來不要命, 毫無身為陸氏繼承人命比千金的自覺。

當然,陸辭也不可能真的不要命。他如果覺得勝算不大, 一定會把形勢往第一種情形引。久而久之, 沒有人從他身上讨過便宜,更沒有人敢來找他的麻煩。

但今非昔比, 今天的他已經不同于過去的他。他還有更大的逼, 得留到期中考試中去裝。這首先就要求他得四肢健全地坐在考場上。而考前奔赴任何一場約架, 都是有風險的。

陸辭言簡意赅回複道:“沒時間,我不去。敢問您是哪位?”

他正準備把手機随意往褲兜裏一扔,手機再度嗡嗡嗡地振動起來。

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顯示:“姜鶴, 你母親。”

陸辭指尖一頓。這五個他非常熟悉的漢字,拼湊出世界上最陌生的詞彙。

手指在鍵盤上踟蹰片刻, 他回複道:“哦。後三個字可以去掉了。”

徐翀感覺到周身的氣溫驟降,敏銳地捕捉到陸辭的神色變化:“怎麽了辭哥?怎麽突然一籌莫展?”

期中考試越是臨近,陸辭越是張揚自信。如今眉眼間憂心忡忡,實在一反常态。

陸辭煩躁地啧了一聲:“有人說要見我。”

徐翀憤憤道:“哪個不長眼的王八犢子這麽會挑時間?不管什麽事,考完試再說。辭哥,不想見咱們就不見。”

陸辭以一種近乎平靜的聲調道:“那人,我親生母親。”

徐翀意識到陸辭的平靜叫做暴風雨前的寧靜:“……”默默地把他剛才罵人的話收了回來。

主要是,沒人能想得到這個答案。

他們都知道,陸辭在這個學期裏第一次感受到親情的關懷,第一次擁有讓他們羨豔的三口之家。陸辭生母一消失則是十幾年,一出現則是在陸辭家庭步入正軌之際,怎麽會這麽巧?

陸辭确實不想見姜鶴,但又好像不能不見。畢竟從記事起,他再也沒有見過她。他心中有不少疑慮。

林靳言不是當事人,也替陸辭感受到了其中的糾結:“這……”

林靳言不僅僅擔心陸辭,更擔心許罂。姜鶴畢竟與陸辭有血脈關系,更和陸瀝成有過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姜鶴如果有意和陸瀝成重修舊好,重新來給陸辭當媽,許罂怎麽辦?

他想着想着就問了出來:“要是你生母回來争奪你的撫養權,你會怎麽選?”

陸辭嗤笑了聲:“争奪撫養權,她也配?”

“……”陸辭聲音涼得剔骨。林靳言發自內心地懷疑了一下,他的擔心是不是有點多餘。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想回來成為你的母親……”林靳言道,“阿姨知道了,會不會傷心啊?”

“這句話我撂在這兒了,你們随便錄音。”陸辭眯了眯眼,擲地有聲,“我媽永遠有且只有一個,姓許名罂。”

-

萊茵咖啡廳。角落座位上,坐着一個無論是衣着扮相還是言行舉止都相當優雅的女人,歲月仿佛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陸辭卻不準備看顧姜鶴的優雅,冷冷掀了下眼皮:“找我什麽事?”

“陸辭,好久不見。”姜鶴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指尖緩緩摩挲着杯壁,淡淡道,“你長高了。”

陸辭嗤聲道:“這不廢話?您上次見我是什麽時候?這要不長高,侏儒症?”

姜鶴只當陸辭的針鋒相對是在介意她當年的不辭而別,介意總比習慣好,這讓她更容易闖進他的心扉。然而下一秒,她便聽見少年涼涼道:“既然好久不見,現在又何必來見?”

姜鶴意外了解到,陸辭一改桀骜叛逆的性情,破天荒地認真學習了一月有餘,如果不出意外,在接下來的期中考試中,他的學習成績會取得巨大的飛躍。而陸辭的期中成績一旦出來,陸瀝成便會覺得許罂教子有方,他們的婚姻将更加堅不可摧。

姜鶴自然不可能把這些說出來,只是道:“回國處理些事務,順便來看看你。”

“哦。”陸辭冷漠地應了一聲,始終讓這場對話保持劍拔弩張的狀态,不留予任何喘息的餘地,“沒必要。我這輩子長不成侏儒症,不勞您費心。”

陸辭面對她的每個字都鋒芒畢現,姜鶴嘆了聲氣,仿佛在面對一個處事叛逆的青春期小孩。

這一聲嘆息在陸辭聽來尤為紮耳,他尤其厭煩一些長輩,談人論事不在理,便往年齡上推。

看啊,只要觀點和我們相悖,都是小孩青春叛逆不懂事。等長大以後經歷了更多坎坷,被社會捶打,就會懂得我們的良苦用心。

姜鶴便維系着這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把一張國際重點高校的名單推給他,上面把每一所高校的世界排名及王牌專業羅列清晰:“陸辭,我已經和你的學校了解過了,以你目前的學習成績,考上國內的重點大學可能會有些難度。如果你願意出國,我會幫你鋪好路。這上面的學校,你可以随便挑選。”

陸辭下颌微微繃緊,只覺得自己比用金錢打發的首富之子女朋友更廉價,斬釘截鐵地拒絕:“我不會出國,就算哪天有留學打算,也不會按照你給的路子走。”

姜鶴微微蹙眉:“陸辭,因為姜氏集團海外事務繁忙,我缺席了你十幾年的成長,對此我感到很抱歉。但我也是為了你的前途着想,你不必先入為主,把抗拒作為首選項。”

陸辭冷着臉道:“知道抱歉就好。您以為是為我着想,站在我的角度來看,不過是徒添麻煩。我自認為和您不熟。以後關于人生重大決策的事情,不必來過問,我不可能接受您的意見,您也無權幹涉。”

在陸辭明确地劃清界限後,姜鶴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你不是我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好一句不熟。”

陸辭涼薄道:“那也要看您生下我的意圖了。”

姜鶴反問:“意圖?有哪個母親飽受十月懷胎之苦,生下自己的孩子是為了意圖?”

陸辭冷笑:“很不巧,她現在就坐在我的對面。”

姜鶴沒想到她親生兒子的性子會這般剛直,嘴會這麽毒,可見陸瀝成這些年來也是事務纏身,對陸辭疏于管教。在聽到陸辭最後一句話時,她唇角一直以來維持着的優雅笑容終于消失。陸辭道:“同理,您這次回國,我很難不去揣測您回國的意圖。”

家庭群。

陸辭畫風和現實中相隔十萬八千裏:“SOS!我被綁票了!馬上就會被撕票!速來!”

許罂:?

陸辭:“@許罂@陸瀝成,穿好看點。讓人一眼能認出你們是夫妻。”

許罂:???

陸辭:“按我說得做,拜托。”

定位:萊茵咖啡廳。

然後便沒了下文。

許罂一頭霧水:“什麽情況?”

陸瀝成同樣不解。

許罂在群裏敲了幾下,陸辭沒有回應。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許罂覺得自己腦子抽了才會搭理陸辭:“去看看?萬一真被撕了?”

最後,她和陸瀝成穿着那日陸辭挑選的情侶裝出現在咖啡廳樓下。

咖啡廳內的交談還在繼續。

姜鶴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緊:“好,就算我是為了意圖,難道你那位年輕的後媽就不是?陸辭,你才十七歲,自認為看清世情冷暖,殊不知正在步入他人的圈套,可笑的讓人發指。我之所以回國,也是不想看着自己的兒子淪為他人上位的工具。”

陸辭唇角笑意微涼:“姜女士,我是年輕,幼稚,但這并不代表着,我分不清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就算我是以感覺為憑據又如何,趨利避害是生物本能,連草履蟲都能做到的事,我為什麽不可以。”

許罂擡眸,看見陸辭端端正正地坐在高檔咖啡廳二樓靠窗的位置:“這也算是綁票?”

陸瀝成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陸辭似有心電感應,從窗戶上向他們揮手:“爸,媽。”

許罂只能看見他的唇形,姜鶴卻将他的稱謂聽得一清二楚。

陸辭喊許罂媽,卻喊她姜女士。

而此時此刻,許罂正和陸瀝成一同前來。

姜鶴身形一僵。

她尚未從思緒中回神,便聽見陸辭道:“如你所見,我現在生活非常圓滿。希望您不要再來打擾。”

“既然您當年能做到沒有任何虧欠心理地離開,如今我也希望您能把這種心理發揚光大。出爾反爾絕非君子行為。”

陸辭撂下這句話便起身離開,臨走前還發揚了AA的傳統美德,把賬單結了一半。

姜鶴從玻璃窗向外眺望,看到的便是陸辭下樓後徑直走到許罂身邊,張開雙臂抱住了她——周身的戾氣完完全全收斂,甚至流露出一絲罕見的乖馴。

陸辭确實是故意擁抱給姜鶴看的,仔細算來,這可能還是他和許罂大庭廣衆下的第一個擁抱——

直到陸瀝成淬了冰般的視線從他身上剜過一周,陸辭自覺快要招架不住的時候,才收回這個親情的擁抱,沖陸瀝成挑釁地笑了笑。

随後,陸瀝成十指相扣牽着許罂,陸辭跟在他們身側,一同走入夕陽的餘晖之中。

入目所及,高大俊美的男人,年輕漂亮的女人,修長挺拔的少年,落滿晚霞的城市大道,組成了和諧完美的一家三口。

這是她年輕時才敢去夢的夢,姜鶴眼眶輕輕發酸,指甲微微嵌入掌心。

-

至于這副畫面之中,則沒有遠遠看去那般唯美靜谧。

許罂照例插科打诨:“什麽情況?你這票被綁的,相當完好無損啊。”

陸辭低咳兩聲:“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剛剛坐在裏面的人,是我的親生母親。”

許罂詫然道:“你早說啊,這麽着急拉着我走做什麽?你長這麽好看,我還想知道你母親長什麽樣。”

陸辭道:“我也是記事以來第一次見……她啊,感覺不像什麽好人。你要是想看這個世界上貌美的女性——咳咳,只需要每天多照兩分鐘鏡子就夠了。”

不是他濾鏡重,他是真心覺得比許罂好看的人還沒出生。

想到這裏,陸辭惆悵地感慨了一聲:“也不知道我爸當年是怎麽眼瞎看上她的。”

陸瀝成膝蓋無端中了一箭,瞥了陸辭一眼道:“她今天也來找我了。”

陸辭:“???”

陸瀝成:“我沒見。”

陸辭總覺得陸瀝成意有所指:“……”

陸瀝成:“不知道是誰差點被撕票。”

陸辭:“…………”

原來終究是他年輕單純,別人稍微挖了個坑,就迫不及待地往裏跳。

前幾秒還在嘲諷陸瀝成的陸辭面子挂不住,轉移話題道:“既然出來都出來了,走,聚餐去。”

許罂:“我印象裏你還沒考完吧?聚餐什麽的,不應該發生在考試結束以後嗎?”

陸辭聳了聳肩:“這不重要,早聚晚聚,都影響不了考試結果。”

許罂:“這麽自信?”

陸辭音調都飄了起來:“那當然,不信的話,拭目以待。”

由于沒有提前預約,市中心的超大型商廈人流攢動,他們最後只能在一家兒童餐廳排上號。

陸辭一雙長腿無處安放,嘆息道:“只有這裏人少些了。”

許罂拆穿他:“嗯,看你的模樣,好像還挺開心?”

陸辭翻着菜譜,視線在某一處停駐:“這一定是你的錯覺。我是覺得考試前就該點這個——大鵬展翅套餐。”

許罂若有所思:“嗯……感覺有點像鼓勵學齡前兒童的學前班面試。”

接下來,套餐裏贈送的“學前班面試”連環畫應證了許罂的猜想。

陸辭正值青少年時期,食量不小,一份兒童套餐自然不夠他飽腹,于是他又點了一份“阖家歡”,贈品是一家三口,三個金屬小人,乍一眼瞧過去,制作還挺精美,是個不錯的擺件。

陸辭正搗鼓着怎麽把贈品拍好看一些,他也在無知無覺中入了別人的取景框,不一會兒,有人發來問候:“辭哥辭哥,聽隔壁班的說在兒童營養餐廳看見你了?”

陸辭在消息回複框打下一句:“那不是人太多了都沒位置了麽”,正要發出,逐字删除——

“你辭哥快成年了還能坐擁豪華兒童盛宴,羨慕不羨慕?”

發消息的同學心說這有什麽羨慕的,以他們的財力,不是想買多少就能買多少?随後就收到了陸辭發來的就餐須知,第一條件即是,父母陪同。

想到自己常年不着家的爸媽,他汪的一聲哭了出來,辭哥自己有爹疼有娘愛,倒也不用這麽殘忍。

-

第二天一早,陸辭便被一陣濃郁的巧克力香氣給香醒了。

衆所周知,考前需要食用巧克力,這香氣的來源……肯定是許罂特意為他做的。

陸辭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起來,洗漱過後,直奔廚房。

果不其然,許罂正在把賣相極佳的巧克力布朗尼一一裝進禮品盒,見他前來,對他道:“帶去分一些給江淮。”

許罂沒想到滿心炫耀的陸辭正在群裏直播,徐翀、林靳言的哭喊聲從聽筒中傳來:“阿姨阿姨!!好香好香!!我們也要!”

許罂被他們毫不掩飾的聲量吓得倒退一步,好在她準備的份量足夠他們分:“我一早猜到你們要,所以給你們也準備了。就是咱們能不能多一點初見那會兒的拘謹與真誠?這香味就算你們是狗鼻子也聞不到吧?”

“哇哇哇哇哇哇哇!阿姨!您是電您是光您是唯一的神話!我們運用的是通感的修辭手法!阿姨我愛您——”緊随其後的是一陣冷漠無情的機械音,陸辭面無表情地掐斷徐翀的激情告白。

半個小時後,他作為外賣小哥把禮品盒捎給兩位損友之時,徐翀驚天地泣鬼神的哀嚎跨越電話線,在現實中直達耳膜:“求你了,辭哥,你千萬別腦子一抽,重新認過媽!”

“我們需要許阿姨。”徐翀拿布朗尼的盒子貼了貼臉,聲淚俱下。

陸辭被他惡心得臉色一黑,直言道:“滾。”希望他們自覺地麻溜地找到某個華麗的姿勢躺進一旁的垃圾桶裏。

認過媽是不可能的,下輩子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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