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戒尺

第六章戒尺

僅一個時辰的功夫,一窩土匪就被徹底拿下了。

定安軍理所當然地占了土匪窩,兩個土匪頭子被捆成麻花,嘴卻出奇得硬,一字不肯透露。

蕭靖初不慌不忙地踱步,咧嘴一笑:“不着急,今日還長,我們慢慢來?聽說你們塔州的山匪喜歡剝年輕姑娘的人皮做鼓面,那可巧了,我們定安軍審訊的時候也有這個手段,正好可以交流一下。”

他用腳尖撥了撥其中一人的臉,那人臉色瞬間慘白,蕭靖初悠哉悠哉地道:“你們的剝法叫什麽來着,‘蝴蝶剪’?用刀從背上,沿着脊骨劃開,綻開的皮往兩邊扯,就像展開翅膀的蝴蝶一樣,還得是活着的年輕姑娘,皮肉才新鮮,叫的才好聽,是吧?”

土匪頭子失聲叫出來,尖叫得不成聲音,兩腿像兔子蹬似的,一直往後爬往後退,被身後的定安軍押回來。

蕭靖初手裏把玩着一把刀:“定安軍不一樣,我們喜歡完整的人皮,我手下的刀法可好了,讓他給你示範一下。”

他把刀遞給下屬,下屬抓住土匪頭子的頭發,利落地把頭頂的頭發剃了,刀刃沒入薄薄的頭皮,先劃了一個“十”字。

營帳裏頓時傳來凄厲入骨的慘叫,刀鋒斜斜切入,貼着骨頭細細地割,一大片完整的皮分離出來,鼓了起來,土匪頭子放聲嘶嚎,眼睛被血沒得睜不開。沖鼻的腥臭味飄了滿營,耗牛毛毯被血浸透了,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蕭靖初對這一切無動于衷,好整以暇地躺在他們的搖椅上,一晃一晃地翻着竹簡。

他腳尖一挑,把那血肉模糊的臉踢開,鞋邊擦了擦毯子,怕他髒了自己的鞋。

另一人早已被吓得屁滾尿流,連連扣頭:“我們的妻兒還被扣在塔州!我們要是敢透露半個字,他們也活不了!求侯爺別為難我們!”

蕭靖初哼笑了一下:“那些被你們剝皮的姑娘,也有家人呢,你們不管她們的家人,我又為什麽要管你妻兒的死活?”

被剝皮的那人連聲慘叫:“我說!我知道的都可以說!”

蕭靖初扔下竹簡,不羁地岔腿坐着,兩胳膊搭在膝蓋上,俯身看他倆,說道:“那得看你知道些什麽,沒價值的東西我也不想聽。”

那人大叫道:“總當家的說,要把一個叫謝詢的人從定安軍接回去!所以我們昨夜才派人襲營。”

這倒和昨夜謝詢說的分毫不差,目标果然是謝詢。

蕭靖初斂了笑意:“接去哪,接過去做什麽?”

那人哭道:“總當家的說,人要接去鳳崖山,因為此人曾經是戶部尚書,手上有文武百官的信息,一定要活捉!”

這也和謝詢揣測的毫無二致。

蕭靖初又問:“抓到鳳崖山?具體在鳳崖山的哪裏?”

那人哭喊道:“将軍啊,我們只是塔州的一個分部落,統共就五個分部落!其餘四個分部落的地點我們都可以說,總頭目是在鳳崖山……”

“廢話!”蕭靖初不耐煩打斷道,“我當然知道總部在鳳崖山,但鳳崖山那麽大,具體在哪?”

那人道:“我們真的不知道!總當家的不願意告訴我們!”

蕭靖初冷笑道:“你們也算分部落的頭領,居然不知道總部的具體位置?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那人磕頭:“我們說的是真話!總當家的說,要是我們都知道了,一旦分部被官府端了,一審就審出來,所以我們只知道他在鳳崖山,但他從未透露具體位置!”

蕭靖初嘆了口氣,靠回座椅上,垂着眼皮瞧着他,稍作示意,手下的人手起刀落,營帳內再次傳來慘絕人寰的叫聲。

蘇定進來,對着滿屋的血腥爛肉呲了下牙,繞開兩人走到蕭靖初面前:“我把謝先生叫過來了。”

蕭靖初翻身坐起來,蹙眉道:“你叫他幹什麽?”

蘇定困惑:“不是你讓叫的嗎?”

蕭靖初:“我沒讓你‘現在’叫他過來。”

蘇定滿腹委屈:“我……”

蕭靖初随手抓了快牛皮卷堵住慘叫的嘴,擦幹淨手腕上血跡,起身往帳外走,正好攔住了想要進來的謝詢。

帳外,謝詢聽到了戛然而止的慘叫,濃烈的血腥味讓他皺了皺鼻子,他探頭想往裏面瞧:“你有事找我?”

蕭靖初側身擋住他的視線,冷冰冰地說:“別進去,晚些時候我會找你。”

謝詢心下了然,點頭道:“好。”

他從小習醫,入仕後還在太醫穆長林座下修習三年,但一直有個毛病,那就是見血就暈,一點血還好,大面積的血全然頂不住。近年來雖然有好轉,這剝皮的場景怕還是夠嗆。

蕭靖初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當然知道他暈血的毛病。

他走了幾步,又折回來,說道:“我在流放路上,塔州的土匪聯系過我,我趁機打聽過一些情況。他們的分部落并不知道總部在鳳崖山的具體位置,他們的總頭領方敬非常謹慎,怕就怕有一天分部落被官府端了,把他們供出來。”

蕭靖初挑眉,謝詢說的和那些土匪頭子供詞大差不差

謝詢又道:“我是說,如果你需要我做內應,幫你打探出他們的位置……”

蕭靖初不耐煩打斷道:“我說過了,不需要。”

謝詢默然垂眸,不再說什麽了,道了聲告辭,便轉身離開了。

等他再次去找蕭靖初時,已接近暮時。

他來到蕭靖初軍帳裏。蕭靖初搶了個土匪頭子的主卧做軍帳,他把那些花裏胡哨的裝飾打包扔了,只留下一張羊毛毯鋪的床,和一張牛骨桌案。

蕭靖初正坐靠在桌案旁,微仰着頭,雙眉掐的死緊,右手搭在額頭上,甲胄還沒脫,身上只随意蓋了一層絨毯,似乎沉沉地睡過去了。

謝詢走近一些,特地放輕了腳步,怕動靜太大驚醒了他。

桌案上有幾卷書,謝詢繞過去的時候,無意間瞥了一眼。他拾起一本,正好是《禮記》。謝詢有些意外,他記得蕭靖初最不喜歡讀這些迂腐大道理,從前拿着戒尺逼他讀,他就是不願意。

他停下腳步,随意翻了幾頁,翻到《曲禮上》,書中寫道“寡婦之子,非有見焉,弗與為友……”蕭靖初在旁邊大喇喇地批了一句,字跡頗為豪放:“放他的屁”。

謝詢忍不住笑。

第二本是《孟子》,謝詢又随便翻了翻,上面寫着“……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位正者,妾婦之道也。”

蕭靖初劃了線,在旁邊批了一句:“寫的什麽鬼東西”。

謝詢目光凝了凝,倒不是因為蕭靖初那時而安分,時而奔放的批注,而是越到後期,他的字和自己的越相似。

謝詢寫了一手好字,蒼勁有力、鐵畫銀鈎,當年名動京城,有志者競相模仿。但是這麽多年,他還沒見過有誰模仿得如此透徹,連筆鋒和筆意都深得精髓,要不是運筆的習慣稍有不同,他自己都要辨別不出真假。

謝詢心情複雜地把書卷放回去,回頭看着他。

絨毯從蕭靖初身上半滑下來,一只角耷拉在座椅旁。

謝詢心念一動,想幫他把毯子蓋回去,他剛一近身,蕭靖初眼眸卻倏然睜開,腰間一把短刀已經出鞘,寒光乍現抵在謝詢咽喉。

謝詢一驚,退後幾步撞在桌案上,袖子似乎把什麽東西掃在地上:“是我!”

蕭靖初意識模糊地眯起眼睛,收回刀,喃喃喚道:“……老師?”

謝詢一愣。

自重逢以來,兩人幾乎心照不宣地避開了“稱呼”上的麻煩,要麽幹脆就不叫,要麽也是蕭靖初陰陽怪氣地喊幾聲“老師”,并無幾分真心實意。似乎只要避開這個稱呼的麻煩,就能暫時撇開他們過往四年的師徒身份,也可以暫時避而不談那些血海深仇。

但這種微妙的平衡,會被這呢喃又帶着點親昵的“老師”兩個字擊碎。

謝詢目光複雜地看着他。

“算了。”他心想,“就當他睡糊塗了。”

他輕巧地把話題帶了過去,柔聲問道:“你有多久沒睡了?”

蕭靖初捏了下眉頭,敷衍道:“就昨晚。”

“是嗎,聽蘇将軍的意思,你們打聽塔州的消息,忙前忙後兩個多月。”謝詢一邊說,一邊彎腰撿剛剛掃下去的物什,“你屯那麽多首烏藤,安神補氣,是不是休息不好?”

蕭靖初不直接回答他,煩悶地說:“我應該換一個人的。蘇定在你面前嘴巴漏風得像篩子。”

謝詢彎腰的動作卻頓住了。

從錦囊袋裏滑出一把戒尺,正是他五年前丢失的那把。

謝詢拾起那把戒尺,更加确定就是自己以前丢的那把,且不說顏色、尺寸和上面的紋路一模一樣,裂開的細縫和缺的角都如出一轍,就連自己揮起來,還是熟悉的趁手的感覺。

謝詢:“……”

蕭靖初小時候極其頑劣乖張,不是跑馬打架,就是逃學鬥毆,攪得半個府邸人仰馬翻,謝詢藤條打斷了好幾根,最後換了把堅固一些的戒尺,才把他馴服貼。

可是後來有一日,這把戒尺突然不翼而飛,翻遍了整個府邸也找不着影,謝詢覺着人也不小了,打不得了,最後便不了了之。

這麽一個東西,居然被蕭靖初藏了五年。

謝詢面色變得有點古怪,他甚至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他一低頭,發現蕭靖初也在盯着這把戒尺。

“哪有打仗的人睡得好的。”蕭靖初面不改色地從他手裏拿過戒尺,扔回桌上,一臉淡定地好像這東西跟他倆無關、東西也完全不是他偷來的似的,“我剛審出點東西,需要你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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