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帶你回家

帶你回家

杜茗的傷勢比想象中嚴重, 老大夫一通檢查診斷過後直呼及時,聲稱若是再晚一些,這只右臂便只能廢了截去。

明白肢體若是經長時間擠壓而造成血液不流通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阮檸面上更加緊張。

“那現在呢?現在還有沒有診治的辦法?”

老大夫,“現在尚且還有挽回的餘地, 只不過要費些功夫, 恢複也需要更多的時日。”

阮檸瞬間松了口氣,“那便麻煩大夫費心了。”

大夫點點頭, 在杜茗的右臂上一陣摸索,“年輕人, 我現在給你接骨,你且忍耐一下。”

言畢大夫扶正杜茗, 緊接着重力一拽, 曳動男子的肩臂, 端坐在椅中之人頃刻間咬緊牙關,雖什麽聲響也沒發出, 但額頭驟然冒出的冷汗已然洩露了他的劇痛。

知道杜茗一直是個隐忍之人,阮檸不忍心再看,低聲勸慰道:“痛就喊出來, 沒關系的。”

這裏沒有人會笑話你看輕你。

聞言快速瞥了阮檸一眼, 杜茗額角青筋清晰可見,卻仍是艱難從齒間擠出兩個字, “……沒事。”

他不想在阮檸面前露怯,更不想展露脆弱的一面。

他不需要叫苦和眼淚。

小半個時辰之後,杜茗的一應傷口終于處理完畢, 整個人也如同被從水中打撈出來一般。

泥漿混雜着汗水、雨水悉數糊在青年的身上、面龐,很是一副狼狽雜亂的模樣。

不知怎麽的, 這讓阮檸聯想到了怡然居那只無家可歸的小髒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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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現在叫他一個人回國子監,他怕是連洗澡換衣服都做不到。

想到這阮檸舒出口氣,做下決定,“杜茗,你今日便同我們一起回家吧。”

阮卓本坐在一旁打瞌睡,聽到這句話比杜茗反應還大,立刻跳腳站起來,“什麽,阿姐,你還要帶這小子回家?”

見阮檸面色不善刀了眼自己,阮卓氣焰消下去一半,立刻換了種說法,“他怎麽說也是個男子,這麽晚了帶回去不合适吧?阿姐,若是傳出去了對你的名聲也不太好。”

“若是傳出去就說是你帶回家的,你們兩本來就同窗情誼深厚。”

阮檸說的理直氣壯,理直氣壯到阮卓與杜茗均側頭看了對方一眼,繼而又不約而同移開視線,果然到了看一眼都覺得對方多餘的地步。

回程的馬車上,杜茗雖打着繃帶渾身上下均感不适,但仍盡量挺直脊背,坐得端正。

視線低垂,他一言不發地望着衣衫上的幾處破損,眉頭漸蹙。

阮檸以為他仍疼痛難當,側身問道:“怎麽了,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

擡起鴉羽般的眼睫,杜茗又掃過身上的靛青色長衫,語氣頗為惋惜心疼,“t衣服破了。”

阮檸還當是什麽大事,聽到這裏不甚在意地擺擺手。

“沒事,衣服破了就再做,不打緊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件本來也沾了泥污,一會換下來丢了便是。”

杜茗聽後淡淡一笑沒有說話,重新低頭撫平了衣衫上的褶皺。

他怎麽可能丢呢?

他不會丢。

杜茗的細微動作阮檸沒有發現,卻恰巧被對面的阮卓看見,他忍不住大大翻了個白眼。

這小子真會裝。

他要在書院的時候也跟個鹌鹑似的這樣低眉順眼好講話,他也不會沒事憑白看他不順眼。

他阿姐不在的時候,這小子清高着呢。

回到阮府之後,阮父阮母聽聞家厮傳回的消息已經在正堂等着一雙兒女。

見到渾身是傷的杜茗,阮佑德直接吓了一跳,繼而迅速吩咐家厮丫鬟準備客房、熱水,招待這位年輕的監生住下。

阮檸知道父親對讀書人向來高看一眼、厚愛三份,她是個女子又多少有些不方便,因而順勢将杜茗交給了父親和家厮照料。

只不過第二天醒來,她帶着碧螺正準備再去看看杜茗,在房門口卻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此時阮佑德坐在床邊,正和藹可親地望着杜茗,“哦,在國子監讀書,聽說國子監才結束了一輪旬考,不知杜公子考得如何?”

杜茗放下藥碗,恭敬答道:“尚可。”

阮卓在一旁插嘴,“父親,這小子最會裝了,他的尚可就是第一。”

阮佑德瞬間眼中放光,顧不上兒子無禮,又湊近了些,“哦喲,那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對了,杜公子和檸兒是怎麽認識的?”

這個問題讓杜茗看上去有些局促,他抿了抿嘴唇,擡首正瞧見朝這邊走過來的阮檸,不由喚了一聲“阮姑娘。”

阮佑德想的是什麽阮檸再明白不過,她現在只要見到個男子并湊巧跟人說了兩句話,父母回頭就能把人家家底打聽的一清二楚。

阮檸必須将阮佑德的話茬打住。

“父親,杜茗他傷還沒好,您就別一大早就耽誤人家休息了。”

目光在杜茗與阮檸之間打了個轉,阮佑德站起身來看上去心情極佳。

“好好,不耽誤不耽誤。”

說着将硬拖來的阮又一并帶了出去,阮佑德走到門口咋吧下嘴,感慨了一句,“挺好。”

阮卓滿臉不可置信,“父親,您三思啊!他歲數比我還小幾個月呢。我可不想喊那種人叫姐……”

一個“夫”字尚未出口,阮佑德趕忙往後看了一眼,擡腿就給兒子屁股來了一腳,“瞎嚷嚷什麽,小聲點!”

阮檸滿頭黑線,再看向杜茗時眼神中都帶着歉意。

“對不住,驚擾到你了。我父親他最近見誰都是這個樣子,你千萬不要多想。”

低頭看向被面上受傷的手掌,杜茗自嘲一笑,聲音暗啞,“……沒有多想,姑娘放心。”

*

杜茗從阮家離開,回到國子監是在三日後。

一跨進課堂,先生尚且未到,便見展鴻幾人已經在位置上等着他。

“杜茗,這些天上哪去了?什麽重要的事情竟能讓堂堂的國子監第一連課業都敢耽擱了?”

幾人看了眼杜茗吊起的右手,冷嘲熱諷。

杜茗不欲理會,清寒的眸子泛着冷意,兀自将書本放在桌上。

擦肩而過之際,他掀起眼皮單單瞥了展鴻一眼,展鴻因為心虛,不由後退了一步。

這時候張彥攬住展鴻,“展鴻你怕他做什麽?他不就是運氣好,恰巧搭上了阮家的東風,靠着一張能騙人的臉罷了。”

張彥說到這裏随手一揮衣袖,不料正巧碰倒了杜茗的筆架,一支嶄新的狼毫筆從書桌上“咕嚕咕嚕”滾落了下來。

雙眼倏然一暗,杜茗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支刻着阮家标記的狼毫跌入角落,沾染上塵埃。

“撿起來!”男子森然開口,面無表情。

張彥不以為意,“開什麽玩笑,你沒有長手嗎?本公子……”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只因此時杜茗已單手将他的衣領提起,眼底積蓄出陰寒的冷意。

“張彥,不要忘了,我和你們不一樣,從小幹農活長大之人即便斷了一只手,對付起你們這種公子哥也輕而易舉。”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撿起來!”

說罷他手中的力道一松,将張彥狠狠推了出去。

杜茗一向低調漠然,從未曾像今日這般發火,張彥被他的氣勢震懾住,從地上撐坐起來默默彎腰去撿毛筆。

然而撿完了之後,張彥冷靜下來又實在覺得丢了面子,因而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後才敢出言譏諷:

“杜茗,我勸你不要太得意。國子監的一大半人都知道,阮家大小姐原先傾心的是咱們周司業,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周司業并不傾心于她。”

“所以你充其量不過是退而求其次,周司業的替代品罷了。”

杜茗坐在桌前一言不發,低頭默默擦拭着手中那支狼毫。

替代品嗎?

杜茗低低一笑,

也不錯。

替代品就意味着——他有機會。

*

阮家成衣鋪子這日将做好的夏服送到了段府。

段夫人對這批衣物很是滿意,熱情邀請阮檸留下來喝茶聊天。

只不過彼時段顯塵并不在府中,眼見夕陽西斜,段夫人實在找不到借口再留阮檸,這才送她出府上了馬車。

然而阮檸剛走了不過半刻鐘的時間,段顯塵便風塵仆仆的回到府中,向姚氏問了安。

姚氏心下兀自可惜了一陣,早知道就多留檸姑娘一會了。

不過兒子回來總是令人高興,姚氏招手讓他坐下,關心詢問了幾句之後一指托盤中的衣物,“顯塵,上次的夏衣已經做好了,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你啊,年紀輕輕總是愛穿些深色黑色,連我這個為娘的看在眼裏都覺得沉悶。所以我這次特意讓檸姑娘給你做了身兩身,一身玄黑一身月白,你快穿上試試。”

段顯塵看了眼托盤,只将玄色的那件接了過去,月白色的仍擺在托盤之中。

段夫人,“你為什麽偏偏不喜淺色的衣物?我分明覺得你穿月白、銀灰才更好看。”

段顯塵,“辦差事不方便,容易被人注意。”

“那你就不辦差的時候再穿!你只顧着辦差事方便,卻沒顧上跟你一起出去的人想要找到你其實也很困難。”

姚氏在這點上頗有些意見可以發表,“還記得上次元宵節燈會,你穿着一身黑衣隐在暗處,害得我們四處尋覓都沒找到你,差點以為你和我們走散了。”

聽到這段顯塵眉頭微蹙,不知想到什麽,望向母親突然問了句,“黑衣在夜裏,很容易被人忽視?”

段夫人點頭,“那是自然,你自己方才不都說了,黑色是為了辦差方便不引人注意。”

目光又移回到那件月白色直裰,段顯塵停頓了片刻,終是一點頭道:“好,那便聽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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