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

第 20 章

和草原的牧民在一起生活久了，你就會漸漸了解，他們對待生命的态度和在城市裏生活的人是有多麽不同。

他們熱愛生命，歌頌草原上的一草一木，珍愛他們的牲畜，卻也能在陌生的客人遠道而來時，宰牛殺羊，熱情地奉上餐桌供客人享用。

但他們對待馬兒的态度卻不同。馬和駱駝，是在嚴苛的生存條件下最能賴以生存的不可或缺。因為了解，所以這份重視在我這裏尤其沉甸甸。

巴太在我的基地找到我時，看上去很不好。我拉他在我旁邊坐下，合上筆記本。

說是我的基地，其實是草原上相依的兩棵大樹，我喜歡在樹下寫字。放空的時候，總是能将遠處巴太在馬上忙碌來去的身影看得一覽無餘。

“踏浪的主人要帶它出國去參加一個比賽。可是它還太小了，根本還不可以比賽的。”巴太眉頭緊鎖，雙手不停擺弄着馬鞭。

“不是說，正規的比賽，踏浪這樣的年齡和個頭，不可以參加嗎？”我問。

“它去的是不正規的比賽，有很多其他國家的馬不合格去正式比賽的，會去這樣的野賽。可是踏浪不應該去的，它會很容易受傷的。”巴太委屈的聲音恍惚叫我想起白桦林。

“踏浪的主人不知道這樣危險嗎？他為什麽還要這麽做？”我不明白。

巴太看了看我，無奈地撇撇嘴：“踏浪的主人，有很多賽馬，他無所謂，都沒有給踏浪取名字呢。他說，這樣的比賽獎金高，踏浪參加正規比賽不是天賦最高的，他要踏浪去拼一下。”

原來踏浪是不被偏愛的那一個。卻是可以拿來冒險的那一個。

我有點傷心，但更生氣。可我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握住巴太的手，安慰他：“如果你作為馴馬師跟去，會不會就能保證踏浪不會受傷？”

巴太搖搖頭：“我離開馴馬場了，現在察合是它的馴馬師了，真正的哈薩克馴馬師是不會同意踏浪去這樣的比賽的。所以，踏浪的主人不要哈薩克族的馴馬師，他請了外國的人。”

“怎麽能這樣呢！”我蹭地站起來，“這也太欺負人了！”

“文秀，你去哪裏。”巴太緊緊抓住我的手，叫我本來由于激動而邁開的步伐有些趔趄，差點沒站穩。

“我生氣！我要走兩步！”我狠狠地說。

巴太站起身，把我拉過來看着我，壓低聲音緩緩地說：“我心裏很難過，文秀，你可以抱抱我嗎？”

我，我可以嗎？可是他的眼神真叫我心疼啊！

我那不争氣的身體比我的大腦先行動了。我環抱上他，慢慢拍了拍他的後背。這還是第一次，他把頭埋在我肩膀。我的頭發一定是打擾到他了，他的鼻子和下巴不安分，在我脖子旁邊蹭來蹭去，深深地吸氣，又重重地嘆息，呼吸穿過我的頭發來到我的耳邊。

“冬天還遠，參加完察合和蔓蔓的婚禮，我們就去青島吧。我在那裏寫書，你在那裏工作，你好好地訓練踏浪。我們待到秋天就回來，幫家裏放牧，轉場，怎麽樣？”在他的懷裏，我只能仰頭看天，陽光被茂密的樹葉遮擋，風吹過來，我想要閉上眼睛。

“文秀。我都聽你的呢。”巴太輕輕的呼喚在我聽來像是昨日的呓語，他把我抱緊，一手摸上我的頭發，又很快把我松開，靜靜地看着我。

我睜開眼，巴太的面目清晰起來。他的右側眉尾，是什麽時候多了一道淺淺的傷疤？不仔細看的話，還真是注意不到。比起三年前，他好像稍稍發腮了，讓他本來就堅毅的樣貌陽剛得恰到好處。

這張臉，叫我怎麽拒絕呢？我突然嫉妒起這三年裏看見過他的所有人來，我撕心裂肺的失去，他人唾手可得。

巴太的臉變大了，他帶着一絲得意和微微霸道的神情湊下來的時候，我乖乖地閉上眼睛。

我果然也是個戀愛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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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合和蔓蔓要舉行兩場婚禮，一場在離彩虹布拉克夏牧場不遠的另一個牧場，騎馬要兩個小時。另一個在內陸蔓蔓的家鄉。

蔓蔓說，在西部的小縣城婚禮沒什麽意思，還不如到牧場上來一場原汁原味的哈薩克婚禮，大家都來拖依一起熱鬧。

我和巴太當然是選擇牧場婚禮，蘇力坦默默地把他的馬裝上了軟軟的坐墊，要給我騎。

“蘇力坦大叔，你還要騎馬放羊呢，我騎你給的駱駝去好了。”我說。

哈薩克諺語說，鄰居債務駱駝還。踏雪出事後，我恨不得把駱駝給蘇力坦還回去，可是這樣他一定會大發雷霆的，只好嘴上笨拙地讨巧一點。

“那是拖依！等你騎駱駝到的時候，巴太又要和別人因為刁羊打起來了。你去看着他，讓他不要打架。”蘇力坦大叔的願望非常樸實。

樸實的願望我聽懂了，可我怎麽去阻止他和別人打架呢？

巴太站在旁邊傻呵呵地沖着我笑，一點也沒有幫我的意思，像是要看我還怎麽好意思拒絕。

“喂，巴合提別克，你爸爸說了，不可以打架，聽見了嗎？”我瞪着他。

巴太微笑着走過來，不由分說讓我擡腿，幫我上馬。拍了拍馬背，沖着我說：“遵命，李文秀。”

蘇力坦同時瞪了我們兩個一眼，背着手轉身走回去。

巴太照顧我，把速度放的慢慢的。

“我們這麽慢，和騎駱駝都沒有什麽區別了。你會趕不上刁羊的。”我有些着急。

“察合的朋友很多我都不熟，如果我贏了他們，會不好意思的。”巴太笑着說。

“不會是你年齡大了，贏不了了吧？”我可記得，刁羊最好的年紀，其實是十幾歲的少年。

“哦喂！”巴太急了，突然拉着缰繩，讓他的馬在我身邊繞了一圈。我認出幾個特意吓唬的手勢，可誰讓我騎着蘇力坦的馬呢，它穩如泰山，目中無人，讓我穩穩地繼續往前走。

我暗暗夾緊馬肚，馬兒輕輕快跑起來。

巴太趕緊追上我：“文秀，你要小心。”

我沖他點點頭：“爸爸的馬，你還不放心嗎？”

我突然想起踏浪，問他：“踏浪去參加比賽，怎麽樣了？”

巴太搖搖頭：“我不知道。見了察合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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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婚禮，隆重又盛大。

蔓蔓還沒有換上哈薩克新娘的裝扮，把我拉過去見她家鄉來的親戚和幾個漢族女孩，蔓蔓告訴我，這是她上大學時候的好朋友，等到她在自己家鄉辦婚禮時，這些就會是她的伴娘。

什麽是伴娘呢？我感到窘迫又不安。我沒有上大學，更沒有大學的好朋友，現在仔細想想，我連一個漢族女孩的朋友都沒有，如果硬要算的話，蔓蔓就是唯一一個了。

好在巴太把我解救出來，察合和他拉着我去和男方的親戚打招呼。

把我送進大帳，察合就拽着巴太匆匆離開了。

我環顧四周，怎麽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熟悉？我簡單說着你好和大家打招呼。

大家見我應該是不懂哈語，開始你一言我一句地聊起來。

“蔓蔓的朋友，青島的作家。”

“巴合提別克的女朋友說的是。”

“他們都在青島找漢人女朋友的嘛，結婚都不回來牧場嘛，在縣城。”

“薩伊洪布拉克的蘇力坦的兒媳婦嘛。”

“結婚了嗎他們？”

“察合說很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