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明月逐之
明月逐之
過了五月天就熱, 在那邊的小公寓沒有在家方便,t鄧安紹把林舒昂叫回了家,每天晚上下了班回家做飯。
偶爾彭方遲過來蹭蹭飯。
她覺得林家氛圍有點不對勁,但她又想不通理不清。
鵝黃色的落地窗簾拉上了大半, 只有瑣碎陽光能夠透進來, 房門緊閉, 林舒昂和彭方遲并排躺在床上。
倆人穿着兩套類似的短褲和短t, 一個長發一個短發,乍一看像雙胞胎。
旁邊的桌子上放着冰鎮西瓜,裏面還有碎冰塊, 蹭蹭蹭往上冒着冷氣。
林舒昂閉着眼睛, 手在床上摸索着,摸到了一個手機,動作熟練地打開然後再打開微信頁面, 點進聊天對話框裏,清一色綠色長條, 一個白的都沒有。
她鼻腔哼出一氣, 手倏地脫了力, 手機砸在席夢思軟墊大床上,蹦跶兩下,又落了下來。
彭方遲踹了踹腳,翻了個面繼續躺着,臉埋在嗯枕頭裏:“蔣恪寧還沒回消息呢?”
“可不呗, 收了手機沒法兒玩。”一進部隊手機那些通訊設備就上交了,那個周倒是有發的時間, 但是還得好幾天呢。
眼見着快六月了,天氣越來越熱, 家裏的空調都開了好幾天了。
鄧安紹的狐朋狗友不知道是哪位,十分好心地空運了不少甘美西瓜送他,鄧安紹很少吃水果,基本上都便宜了林舒昂。
她上次去博物館的時候還給安鴻和李姐她們帶了一點兒。
“快回來了吧?”彭方遲問道。
“快了吧。”林舒昂把眼罩往自己眼上一蒙,用腳丫子輕輕踢了踢彭方遲:“去把窗簾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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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麽是我?”彭方遲咬牙切齒,忿忿不平,腦袋埋在枕頭裏不肯動。
林舒昂又蹭了蹭她,“能者多勞——”拖着腔調哄着她,彭方遲騰一下就從床上蹦了起來,眯着眼睛一副還沒睡醒的樣,拳打腳踢一套軍體拳之後麻溜地拉上了窗簾,往床上挺屍倒頭就是一趟。
躺了一會兒,感覺有點不對勁,心裏猛地一驚,唰地一下就坐了起來,搖搖林舒昂。
“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林舒昂雙手疊在腹上,眼前是一片黑暗,馬上就要入夢了被彭方遲給拽了出來。
彭方遲吸了吸鼻子,掙紮着:“我好像看到了一輛車停在你家樓下。”
林舒昂沒在意,“嗯,正常,這個點兒鄧安紹該回來了。”
彭方遲拍了拍腦袋:“好像是你爸。”
“什麽?”林舒昂一把拉下眼罩,扭過頭和彭方遲對望,眼中驚詫不已:“你确定?”
不等彭方遲回答,她徑直下了床,光着腳來到窗前,拉開窗簾往下一看,嚯!還真是?那白色的牌照上明晃晃的正對她窗口,“軍A”兩個大字兒快要戳她直接腦門上來。
林舒昂拉上了窗,假裝自己沒看見,又懶怠地躺在了床上:“甭管了,出差回來了還是第一次落家呢,不知道回來幹嘛。”
樓下鄧安紹幾乎跟林憲華前後腳到,鄧安紹把車停到了一旁,拿着東西出來的時候看見他爸就在樓梯走廊那兒等他,手裏掐着一支煙。
鄧安紹一頓,叫了一聲:“爸。”
“嗯。”林憲華擡眼看他,給他遞了一支煙,語氣平靜:“回來了。”
鄧安紹接過來:“回來了。”
林憲華給他遞了打火機,鄧安紹接過來點了煙,樓道裏有些昏暗,猩紅的兩點上冒着白白的煙。
“你媽什麽時候過來的?”林憲華沉吟道。
鄧安紹想了想,“半個月了吧,來了之後和澤行他們吃了個飯,見了見孟阿姨。”
“嗯。”他知道鄧沛頤和孟随香一直關系不錯,這麽多年來也有聯系,他想了想,倒沒說什麽。
父子倆沉默地在樓道裏抽着煙,一時間也無話可說,童年時的鄧安紹還是比較黏他的,後來去了南方交流更少,父子之間早就有了無形的隔閡,他有時候也會讨厭父親獨斷專行,但有時也會覺得放心,因為他把舒昂照顧得很好。
這種感情矛盾複雜,讓他們只能沉默地站着,安靜地抽煙。
“上去吧。”林憲華掐了煙,在腳底下碾了碾,鄧安紹平靜地看着他爸,把手裏的一小截搓撚着,跟在他身後垂下了頭:“今天見到她了?”
林憲華步子一停,硬生生頓在臺階上,但他也沒有回過頭,往上擡了一步:“見到了。”
他默了默,又道:“比以前看着還要年輕,挺好的。”
“是您太久沒見過她了。”鄧安紹在身後看着父親寬闊的背肩,竟然也有一瞬為他們的婚姻感到遺憾,不過長輩的事情,沒人能說得清。
門鎖“咔噠”,父子倆進了門,在屋子裏的林舒昂敏銳地捕捉到了這點聲音,緊接着就是進門換鞋,鄧安紹的腳步聲很好認,回來之後就把提着的食材放到了冰箱。
林憲華則是坐在客廳裏,打開了中央一套,等着一個小時後的新聞聯播。
“要不我先回家?”彭方遲推了推林舒昂,林舒昂聽着外面的動靜,拍了拍彭方遲的後背,“沒事,我爸又不是洪水猛獸。”
只是有摩擦的時候兩個人都不肯讓步,讓兩個人都陷入僵局,林舒昂嘆了一口氣,“鄧大廚今天做海鮮,要吃嗎?”
彭方遲搖了搖頭,語氣堅定:“我怕你爸。”
林舒昂一想,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你把我送到你們家門口,我自己回去。”彭方遲用手指頭模拟着走路的姿勢,從頭到尾都透露出一股子神棍氣息。
“成。”二人一拍即合。
林舒昂趿着拖鞋,輕輕擰開了房門,彭方遲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林憲華聽見動靜往後望了一眼:“遲遲也在?留下來一起吃飯吧?”語氣刻意放緩了不少,有些和諧近人,奈何彭方遲對他刻板印象太重,忙擺了擺手:“叔,我爸給我打電話讓我回家吃飯呢,下次一定!”
她嘿嘿一笑,林憲華也不強留。
林舒昂在一邊憋着笑,鄧安紹在廚房聽見動靜之後也出來了,手上帶一塑膠手套,抓着一兩個巴掌大的帝皇蟹,蟹鉗揮得虎虎生風,他也靠在門邊,忍着笑。
難得的,連林憲華都有些無奈。
彭方遲刑滿釋放,麻溜地回了家。林舒昂一屁股坐在林憲華身邊,長發柔順,碎發被她別在耳後,父女倆離了不到一米。鄧安紹抓着螃蟹,靜靜地看着這一幕,想了想還是又進了廚房。
西瓜裏的冰塊都有些化了,化成了水。林憲華嘴唇翕動,看着林舒昂,到底還是沒說出來。他眉間似乎永遠都是皺着的,林舒昂很少看見他有舒展的時候。新聞聯播已經開始了,仍然是那個熟悉的男主播,有條不紊地播着一則則新聞。
林舒昂對這些興致缺缺,但一個人住的時候總是會打開,父親和哥哥乃至于蔣恪寧,似乎都有看新聞聯播的習慣。
林憲華眼裏的林舒昂與小時候沒有什麽區別,腿往沙發上一撂一盤,抱着半扇西瓜,用鐵勺一勺一勺往嘴裏送。小時候多紮馬尾,最開始是林憲華給她紮,紮得松松垮垮,後來在部隊裏請指導員指導了一下,回家綁的又緊又重,林舒昂就抱着他胳膊哭、撒潑打滾不要,林憲華只得慢慢摸索。
後來自己找了視頻,0幾年的臺式電腦,上面視頻畫質又糊又差,不知道被轉載過多少手了,林憲華白天忙完,抽空去小學接她,接完之後帶她去部隊吃飯,吃完飯林舒昂在房間裏寫作業,林憲華就會偷閑在哪兒學紮辮子。
至少在小學時代,林舒昂出門從來都是體面、精致的。
他似乎知道,随着林舒昂年齡漸長,不再是他能用自己的心思決定她思想的小女孩了,上次的吵架在他冷靜之後也想了很多,鄧安紹自從回來後一直在他們之間潤滑,林憲華放下了首長的權威,試圖重新找回一個父親的理解。
林憲華微擰着眉,想要同林舒昂說話,林舒昂注意到他的動作,微側了側頭,往嘴裏塞了一塊西瓜。林憲華似乎是覺得自己太嚴肅,眉頭松了松,平和問道:“你和蔣家那小子在處對象吧,什麽時候的事兒?”
林舒昂手一抖,勺子裏的西瓜“啪”落到了一片瓜瓤裏,濺起的西瓜汁水往她臉上崩了好幾滴,“是在一塊了,過年那會兒吧那會之後,在一塊也t不太久,還沒完全穩定下來就沒說。”
雖說不願意在父親面前提自己的感情生活,但該交代得還是交代了,盡管有些不太情願。
林舒昂這麽一說,林憲華也就能對得上時間了,大概就是過年出去玩的那段時間,确實算不上久。
他按了按額間直跳的青筋,“有些事還是要跟爸爸說的。”
林舒昂一噎,勺子一撂,火就有點蹭蹭直冒的趨勢:“談戀愛是我自己的事兒吧?這才談了多久就要蓋棺定論了嗎?什麽都往家裏說往家裏說了然後呢?是準備直接就見家長吃飯結婚嗎?我自己的事還不能做主了嗎?”
林憲華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正欲發作,鄧安紹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叫了一聲:“昂昂。”
林舒昂的火杯澆滅了一半,冷哼一聲,抱着西瓜又吃了起來。
鄧安紹目光轉向了林憲華,“爸,您在部隊那麽多事兒要管,昂昂的事改定下來的時候自然會跟您說的,您找什麽急呢?這不有我給她兜着嗎?”他半開玩笑半認真,林憲華一言不發,他也有些不知道怎麽溝通。
“爸爸聽說你們在一起了,但沒有聽你說起過。”林憲華吭了聲,語氣沉沉的。
她知道她爸這是服軟的跡象,态度也軟和了不少:“沒想着瞞你,只是順其自然,要是真能走到那一步,會往家裏說的。”
林憲華沉默,新聞裏正說到“我國農業技術上已有重大突破”,除此之外客廳裏只剩下父女倆平靜的呼吸聲。
前幾天鄧沛頤和林憲華見了一面,劈頭蓋臉就是将他一頓罵,那樣精致漂亮的南方女人罵起人來跟幾十年前幾乎一模一樣,商業的成功讓她的言語更加犀利和一針見血,那天林憲華當真是被罵的狗血淋頭。
面對前妻他有些讷讷,更多的是不知道怎麽溝通。
鄧沛頤約他在中餐館包廂,點的菜色豐富,但是她沒有動一筷子,坐在對面細數着舒昂近年來的狀态,也就是那時候,林憲華才知道女兒跟院子裏的小夥子處對象了,小夥子父母都知道了。
鄧沛頤還扔下一個炸彈,她那雙冷冽的柳葉眉一飛一飛,手拍着桌子喝問他:“你知不知道蔣恪寧都已經找人買了房,準備裝修了?要不是那設計師是我常年合作的朋友,你就等着他倆扯了證你還在忙你那些破事吧!”
她被氣得不輕,林憲華看她把桌子拍得一震一震,覺得舒昂性子多半随了她媽。
林憲華也氣,更多的是郁悶,她可是舒昂的父親,這些事怎麽都沒聽說過呢?簡直是一點風聲都沒有耳聞。他郁悶得要死,看見鄧安紹都是壓着火氣,後來鄧沛頤又說了林舒昂被跟蹤,蔣恪寧因為他受傷住院的事。
鄧沛頤就是因為這件事不太同意林舒昂和蔣恪寧在一起,或者說她因為自己和林憲華的感情破裂,并不太想讓自己的女兒和自己一樣,挑這樣一個職業出身的人。
林憲華和鄧沛頤一件正好相反,他倒是覺得蔣恪寧很好,他在部隊也是摸爬滾打起來的人,怎麽會不知道蔣恪寧一路走來的辛苦?再者,前幾個月也見過他,小子人長得端正英朗,幹起活來也是一把好手,也能看出對舒昂花了不少心思。
舒昂說的确實很有道理,剛在一起沒有太久,有些事還是的交給他們年輕人自己去辦。要說他着急,可能就是着急在聽說蔣恪寧都已經買好了房子在裝修了,他還沒聽見一點風聲呢,到現在看,看女兒的神色,像是也不知道。
林憲華略一沉吟,點了點頭:“你說得對,爸爸支持你,如果什麽時候決定定下來了,可以帶回來給爸爸看。”
林舒昂驚詫地轉過了頭,手裏的大鐵勺都懸在了半空,她睜大眼睛看着林憲華,什麽時候爸爸變得這麽善解人意了?原本還以為有一場架要吵,現在看來情況好像沒有自己想的那麽極端?
看着女兒那張素淨的臉上都挂着不可置信,林憲華也很無奈,卻也明白了鄧安紹之前跟他說的,“凡事要好好溝通。”他有一句質問算得上是振聾發聩,讓林憲華想了很久,上次吵完架之後鄧安紹問他,說:“爸爸,為什麽您能跟小時候的舒昂好好溝通,哄着她,長大了卻不行呢?難道舒昂在您心裏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舒昂了嘛?”
堪稱一語驚醒夢中人,所有的家庭關系都要去經營的,自己經營了半生和女兒的關系,怎麽就在她成年了工作之後,不再親昵和理解了呢?林憲華有些自責,也在反思,能走到這個位置的人,沒有一個是剛愎自用的,他打定主意要好好溝通。
“感情上的事,爸爸也給不了你太多經驗,只是有些事和分寸你自己要把握好。”林憲華腿稍微挪了挪位置,偏過身同林舒昂面對面。
“你都這麽大的人了,一些事現在跟你說也晚了,很多事情你自己都明白,這些我都不再多說了,只是不管是談戀愛還是結婚,都要自重,不要在感情裏把身段放低,這樣不好。”
林舒昂嘴角漾開一抹笑,沒想到一向古板嚴肅的爸爸會一本正經地跟已經二十好幾的她進行感情指導教育,她颔首點頭,“知道了爸。”
上次兩個人坐下來還是吵架,吵得恨不得翻天覆地,簡直不想再在這個家待下去。可是這是你血脈相連一手拉扯你長大的父親,現在回想起來仍然生氣,只是二十多年的成長生涯,林舒昂與林憲華一對父女也是實打實的相依為命。
林舒昂心中泛酸,鄧安紹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在廚房靜靜地看着父女倆談話,廚房裏海鮮湯咕咕冒着熱氣,頂撞着砂鍋的蓋子,奶白色的鮮湯從縫隙裏漏出來。
友好交談過後,林父起了身準備回房間處理事情,走到一半腳步卻又一頓,回過頭來的時候看見舒昂紮了個随意的丸子,正聚精會神地看着電視劇,旁邊的手機時不時響動,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爸。”鄧安紹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了,低低地叫了他一聲。
林憲華擡眼看了看他,父子倆心照不宣,一前一後進了書房。
“我原本想讓舒昂去見見你媽,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怕和上次一樣,又吵得天翻地覆。”林憲華頭疼,他負着手站在窗前,低低地一聲嘆息讓鄧安紹有些忍俊不禁。
“你笑什麽?”林憲華有些責備地瞪了鄧安紹一眼。
鄧安紹搖搖頭,“爸,和舒昂說完是不是心情舒暢了很多?”
林憲華淡淡地看他一眼,鼻腔裏哼出個“嗯。”
鄧安紹笑意更深。
“這麽多年,您覺得舒昂惦不惦記媽媽?肯定是惦記的,只是口是心非,一個情怯不敢見,一個始終困在小時候的陰影裏。”鄧安紹淡笑道:“爸,被抛棄的感覺其實挺不好受的。”
林憲華轉過身,看着窗外,眼神複雜,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後——
“總歸是要見的。”
“順其自然吧。”鄧安紹蓋棺定論。
(怕作話看不到,長話短說:已全文存稿,開始日更,6.15之前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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