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小山重疊金明滅

小山重疊金明滅

蕭離擡起自己被亂刀割傷的手腕,鮮血在風雪中逐漸凝固:“我是故意的,皇女被人面鸮吸引而來,人面鸮則是被我的血吸引而來。”

“我終于……又見到你了。”他說完昏了過去。姜憐抱着他,只覺得自己是真的中計了,中了蕭離的迷魂記。

她記得這個男人,三年前她喬裝打扮出宮游玩,便在一飯館見此人遭店家打罵,姜憐一時心軟,将手中白玉扳指送給蕭離,贖了他的自由身。

那時,蕭離懵懂地一直跟着她,說要報答,姜憐不管,他便像個小尾巴一樣,一路綴着。

直到姜憐不得不回宮的時候,她才停下腳步,問道:“你說要報答我,你有什麽?”

蕭離看着自己的粗布麻衣,又看看姜憐華貴的衣袍,只讷讷道:“用……用我的身體。”

“等你長大吧。”彼時的姜憐如是說。

沒想到他一直記挂着,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姜憐心神大動,再看懷中,男子渾身浴血,在雪中凄豔非常,他已輪廓舒展——确實長大了。

“把他救活。”姜憐帶人回宮後即刻下命,在深宮中長大,她是不受寵的女兒、是不堪大用的廢物,她從未獲得過任何人的青眼,更別提被人舍命相待。

蕭離是第一個。

她們的相愛是水到渠成。姜憐覺得自己再沒有如此地愛過一個人,她想讓蕭離當自己的正君,想把一切都給他……

然而夢中好日不堪留,種種甜蜜猶如雪花,轉瞬即逝,她的幻想只不過是一場大錯。

又是一夜風雪,蕭離跪在地上,被姜憐賞了一記耳光。

姜憐眼中燈火幢幢,打人的手在發抖,她赤紅着眼诘問:“蕭離,你膽敢勾引母皇!”

蕭離跌坐在地,面頰紅腫,神情卻一改從前的懵懂溫順,只輕蔑笑道:“不行嗎?難道我只能勾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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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你不是對我有情嗎?

姜憐沒敢問出口,就像是懼怕着蕭離的答案,蕭離卻将她看透了,他直視着皇女——這位從前的他所能攀附的最高枝。

“感情又豈能當飯吃。”蕭離冷笑,“皇上要将楚家的大公子指婚給你,你敢抗旨嗎?你敢違扛皇命立我為正夫嗎?你能給我什麽!”

“我……”姜憐眼中閃過痛色,“你是平民出身,就算給我做小也……”

“夠了,我寧願只做皇上風流一夜的宮侍,也好過做你這個窩囊廢的二房!”蕭離聲聲有如利劍刺入姜憐心中,“大皇女,你也不過是我飛上枝頭的過程裏,比較好用的一根樹枝罷了。”

姜憐終究沒敢違抗皇命,就像蕭離所說,她是懦弱之人,是窩囊廢。她甚至大擺婚宴,讨好母皇,她告訴自己,蕭離是個貪圖權勢的蕩夫,只要自己鞏固了楚家的勢力、博得了母皇的歡心,只要自己成為了皇儲……那蕭離那種趨炎附勢的小人,一定會哭着求自己回頭。

然而她又錯了,蕭離死在了她新婚那天,死于母皇禦賜的三尺白绫。

……

“蕭離,你怪我吧……是我保護不了你。”姜憐在昏迷中喃喃自語,她痛恨蕭離的死,痛恨母皇的強勢,也痛恨自己的無能。

然而蕭離的死無法挽回,母皇于她是難以逾越的高山,她也從不肯承認自己真的像愛人所說的那樣一無是處。

滿心的怨憤總要有一個發洩的出口——姜憐終于從昏迷中蘇醒——她眼珠微動,嘶啞着嗓子道:“楚桓呢?他死了沒有?”

……

姜憐受此重創,稍微能動便向鎮北王大發雷霆,她不管什麽寒鴉閣的追殺,只将錯處統統歸咎于楚容音的治理不當。

“一個殺手組織在你的地盤如此嚣張,你還有理了?”姜憐渾身紮着繃帶,在人攙扶下起身,吩咐手下道:“趕快修書一封,快馬加鞭送到雲京去!”

她心說自己這次抓到了鎮北王的錯處,母皇肯定會高興了吧?蕭離說得對,感情豈能當飯吃,權勢才是最重要的。

她此次北行,定要做出一番成績才是。

“紅菱!”夜深人靜,姜憐揮退左右,叫來自己最信任的侍衛長。油燈如豆,火光閃爍,照得人神情晦暗不明。

姜憐遲緩伸手,對忠誠的侍衛長覆于耳上,悄聲吩咐了什麽。她已然不信任鎮北王,這一次,她要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第二日,鎮北王不在家,白煙塵也一大早便要與顧懸環出門捉妖,臨走時叮囑楚括一定在家待着,哪裏都別去。

楚括想說他哪有地方可逛呢,但看白煙塵頗為認真t,便也不由得點了點頭,應道:“行,家裏守衛也不是吃白飯的,再說,你也不能時時刻刻跟在我身邊。”

白煙塵看着他,張了張嘴,似乎欲言又止,最後卻只留下一句:“我會盡快回來。”便出門了。

……總感覺她又有秘密。

楚括嘆了口氣,有些讨厭這種總是被當作局外人的感覺。

他閑來無事,敲開楚桓的房門:“哥,要不要出來散散步?”

人如果一直困在家裏,就容易胡思亂想,而本就苦悶憂愁的人更甚、更不适合獨處。楚括心說自己好歹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就當是行善積德也該幫幫被封建社會洗腦的大哥。

他心裏總是放不下那天流淚的楚桓,大哥按照父輩的标準答案生活,卻沒能得到應有的,反而失去了更多,也難怪他會陷入對自我的懷疑。

該想辦法讓他轉移些注意力了。

楚括敲敲楚桓的卧房的門,也不等人拒絕,直接推門探了個腦袋進去:“大哥,別總躺着,我們一起出去走走?”

“括兒?”卧榻上,楚桓斜靠着,沒什麽精神的樣子,“我……”

“夏青。”楚括準備強行拉楚桓振作,便道:“你幫大哥梳洗一下,今天天氣很好,不曬曬太陽就浪費了。”

“等等……”

房門忽然被大大敞開,漏了一室陽光進來,楚括站在門口,對楚桓道:“哥,你好久沒回家了吧?不想看看家裏有什麽變化嗎?”

“也好。”楚桓心知弟弟不忍自己日日消沉,便撐着腰坐起身,“我們兄弟二人确實很久沒見了。”

重梳妝發、簪上玉簪,楚桓對着銅鏡,只道自己不知多久沒有如此打扮過了。為人夫,長發要半披半绾方顯穩重,怎會允許這般全部束起。

夏青細心采了花枝,興致勃勃道:“近來鎮中流行一種新簪發,大公子可要試試?”

“試試。”楚括搶答。

于是,那枝海棠便被簪在楚桓發上,海棠無香,花團卻豔麗,更襯得人面若桃李。

楚桓有些臉紅:“多大的人了,還戴這些小郎君才戴的花。”

“只要你喜歡,有什麽不行?”楚括說着,便攙楚桓起身,“我們就在院中的花圃間走走吧,秋日花不多,但是景色高遠,也還不錯。”

今日陽光确實好,只随意走走也讓人心情開闊。

楚桓挺着腰,行動很慢,楚括也不急,只陪他慢慢地走。

“你看這花。”楚括目光掃過地上零落的花瓣,“自顧自地開,又自顧自地凋零,也不管人有沒有駐足欣賞,就這麽急匆匆地開敗了。”

“是啊,花不等人。”楚桓順着說道。

楚括點了點頭:“花就是花,開得好也罷,開得不好也罷,有人誇也罷,有人貶也罷,花只管開過自己的一季。”

楚桓神思微動,似乎知道了楚括邀自己出來是為何事,自己從小到大,識儀知禮,嫁作人夫後委曲求全、顧全大局,所圖不過外人的一句“體面、識大體”,這般苛責自己,只為符合所謂“典範标準”終于連弟弟也看不下去了。

可是,不論是爹爹的言傳身教,還是書本上的知識,從未教過男子除此外還能怎樣活,難道他一直堅持的,竟是錯的嗎?

“哥,要不要歇會兒?”楚括見楚桓身體實在辛苦,遂提議去亭中小坐。然而,就在他們剛剛坐下之時,寧靜的楚府突然被一隊侍衛長驅直入!

“是皇女的親兵!”楚桓神情一緊便要起身,許是心情緊張,肚子卻在此時抽痛起來。楚括連忙将人扶住,眼見那群人沖過來,将他們二人圍在自己家庭院之中。

“你們幹什麽?”鎮北王不在,白煙塵也不在,楚括心下沒底,但在柔弱的楚桓面前,也只能硬撐。

謝辭匆匆忙忙趕來,卻也無濟于事。只聽那名喚紅菱的侍衛長趾高氣揚地對楚桓道:“殿下已然蘇醒,恭迎正君回家。”

回什麽家?楚括見楚桓驚恐神色,下意識擋在身前,“皇女受了那麽重的傷,好生休養就是了,我哥回去也只會平添麻煩,不如分開治療。”

紅菱不多說,将一張告示拍在楚括面前:“看清楚上面的字,我們接正君回去,自是還有要事。

楚括定睛看去,只見上面寫道:

【敬告所有鄉民,今日午時于奉天廟場展示皇家秘術,誠邀各位到場觀看】

“這是什麽意思?觀看什麽?”楚括不肯讓步,那侍衛長嘲弄一笑:“小公子,別擔心你哥了,你也有任務呢。”

“皇女受了重傷,虛弱至極,正需要沖喜,我們也要将您一并帶走。所謂好事成雙,今日殿下便會八擡大轎娶你過門,你們楚家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什麽?”楚括想不到為何如此倒黴,這些人偏偏趁楚家無人時發難,幾人七手八腳地将他與楚桓分開,不顧謝辭苦苦阻攔,将他們分別塞進不同的馬車中。

“放開我!”楚括拍着車門怒道:“你們這是明搶!都不需過問鎮北王的意見嗎?”

嘩啦,車簾拉開,紅菱冷笑道:“什麽意見?待殿下幫你破了身,就是明搶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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