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枝薔薇

第四枝薔薇

第四章

衛朝窩在辦公室裏,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拿着盛放留下的請假條,若有所思。

好半晌後,他放下那張紙,從褲袋裏摸出手機,撥通了那個他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

盛放從市局出來後,直接從高架橋繞上了高速公路,往岩橋寨開去。

這還是她四年來,第一次萌生起再回到岩橋寨的念頭。

途經收費站時,盛放剛結完賬,手機忽然響了。

她忙着接收費員遞來的賬單,沒看來電顯示,擡手按了一下挂在耳朵上的藍牙耳機。

“喂。”

“放放,是我。”衛朝清冷的聲音傳入盛放耳中。

盛放的神色一怔,她沒想到他會打電話給她。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聽筒裏只有對方的呼吸聲。

擡杆升起,盛放沒來得及升起車窗玻璃,手忙腳亂地驅車離開。

電話那頭的衛朝,隐約聽到了一句機械女聲發出的祝福語。

“握好方向盤,心中裝安全。堰西高速祝福您,旅途愉快。”

他濃眉蹙了蹙,下意識問了一句:“放放,你要去哪兒?”

“回家。”盛放說完,擡手往藍牙耳機按了一下,挂斷了衛朝的電話。

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又回來了這裏。

“嘟嘟嘟。”衛朝都來不及說話,耳邊就傳來了機械的斷線聲。

“電話挂的倒是挺利索,怎麽就不肯說一句實話。”t衛朝把手機扔在桌面上,低聲嘟哝了一句。

話音剛落,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了。

衛朝擡頭瞥了一眼,趙凱正站在門口,懷裏抱着一個筆記本,說:“隊長,開會了。”

“就來。”話落,衛朝起身,暫時把盛放抛之腦後。他從身後的書架上抽出一個全新的筆記本,又從桌案的筆筒裏随手抽了一支鋼筆,走了出去。

說來也怪,自接了衛朝打來的那通電話,盛放焦躁的心竟奇跡般的平靜了很多。

盛放駕着車,腦子裏滿是四年前和衛朝初遇時的場景。

————

二零一四年的盛夏,一列由廬陵市開往堰西市的綠皮火車上,人聲嘈雜,就連空氣中都彌漫着一絲難聞的氣味。硬座車廂內,盛放坐在靠窗的位置,偏着頭,靠在窗玻璃上打盹,懷裏還抱着一本名為《黑手》的刑偵小說。

火車咣當咣當的行駛着,盛放的腦袋也随着火車抖動的韻律,一下又一下地,時不時的與窗玻璃來一個親密接觸。

坐在她對面的是長得胖乎乎的大嬸,她一邊嗑着瓜子,一邊默默數着盛放的頭跟窗玻璃究竟來了幾次親密接觸,咣咣的,她光是看着,就覺得疼。

九百九十五。

九百九十六。

...

九百九十九。

胖嬸默數到九百九十九的時候,盛放的頭猛地往前栽了一下後,睜開了惺忪的睡眼,還伸手摸了摸一直同窗玻璃親密接觸的腦袋。她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人拿大棍子打她的腦袋,她一躲,醒了。

她這一栽不要緊,倒是把對面的胖嬸吓了一跳,瓜子仁都從她嘴裏掉出來了。

盛放有些尴尬,沖她笑了笑。

那胖嬸也是個爽快人,見她醒過來,從身前的背包裏抓了一大把瓜子兒,很是自來熟的朝盛放遞了過去。

“姑娘,吃點兒不?”

盛放看了一眼桌案上的不鏽鋼盆裏堆積如小山的瓜子皮兒,又看着對面胖嬸臉上真誠又親切的笑容,剛想接過來,腦海裏又響起臨出門前父母對她的囑托:不要輕易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她猶豫再三,沖胖嬸擺了擺手:“謝謝阿姨,我最近牙疼,不能吃瓜子兒。”

胖嬸聽了,也沒多想,重新把瓜子裝入了背包內。看見盛放揉着腦袋,問:“姑娘,是不是腦袋疼啊?”

盛放點點頭。

胖嬸又說:“哎媽呀,你這小姑娘可真能睡。這火車咣咣咣的,你也能睡得着。你說說你,睡就睡吧,那腦袋還咣咣咣的擱窗玻璃上亂磕,你可不頭疼咋的。”

胖嬸的嗓門很大,她說的這些話,整節車廂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話音剛落,車廂裏響起一陣爆笑,好些人都将目光彙聚到了盛放跟胖嬸身上。

他們都想看看,胖嬸口中這麽能睡的姑娘究竟長什麽樣。

盛放被人盯得有些不自在,面露幾分赧色,尴尬地朝看過來的衆人笑了笑,強裝鎮定的翻開了懷裏那本素黑封皮的小說,擋住了臉。

很快,車廂裏的這些人便将視線從盛放身上移開了。原因無他,只因那本書的封面不是很溫馨。《螞蟥》是一本刑偵類型的小說,素黑的封面上印着一只血淋淋的手,有些滲人。

見這些人的目光都從自己身上移開,盛放才松了一口氣,朝窗外看去。

一排排郁郁蔥蔥的樹林,自眼前飄過。盛放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風景,陷入了沉思。

這列火車的終點站,是堰西市。

因為她父母的工作原因,上初中以前,盛放就一直和外婆住在堰西鄉下的寨子裏。直到上了初中,她才被父母接回廬陵。初中的學業比小學忙,她也只是寒暑假才能回來陪陪外婆。初三那年外婆去世後,她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她生在廬陵,長在堰西。對于盛放來說,堰西跟廬陵都是她的故鄉。

高考一結束,她征得父母同意後,便踏上了這條回鄉之路。

***

過道另一側,盛放斜對面的靠窗位置上,坐着一個男人。

他腳踩着一雙某品牌限量發行的白色運動鞋,身着一條黑色工裝褲,上身穿了一件高領的黑色沖鋒衣,頭上還帶着一頂鴨舌帽。他這身穿着,跟同車廂的人身上的穿着相比,過于奢侈。他周身清冷的氣質,跟這亂糟糟的硬座車廂,很是格格不入。

坐在他對面的兩個女孩子,有點識貨,雖然沒認出他身上的衣服是什麽牌子,但一眼就看出了他腳上的鞋子是限量版。于是,她們偷偷拿出手機,調出相機,對着坐在對面的男人一通亂拍。

他微微垂着腦袋,下巴縮在沖鋒衣的衣領內,雙臂交叉抱于胸前,鴨舌帽被他壓得很低,将他的臉擋得嚴嚴實實,對面的人看不清他的長相,也不知道他是究竟是醒着還是在睡覺。

其中一個女孩,拍照時,忘了關閃光燈。閃光燈打在男人身上,女孩低呼了一聲,又生怕他醒過來,紅着臉,連忙收了手機,觀察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有動靜,才沉沉的吐了一口氣,說:“吓死我了。”

另一個女孩輕哼了一聲,鄙夷的說了一句:“瞧你那個慫樣,他醒了又能怎麽樣,我們又沒怎麽...”

她的話還沒說完,男人環于胸前的手臂,忽然有了動作。由原本的左臂在上右臂在下,換成了右臂在上左臂在下。

他對面的那兩個女孩連忙噤了聲,半晌,再沒說出一句話,只是時不時的用那種探究的眼神往他身上掃過來。

這時,一陣細微的震動從男人身上傳出來。

對面兩人連忙将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故作放松地環視整個車廂。

男人終于擡起了頭,他用手指将鴨舌帽向上推了推,又從褲兜裏摸出手機。屏幕正亮着,有一通電話打過來。

他用指腹在屏幕上劃了一下,電話接通了,一股純正地道的倫敦腔從聽筒裏傳出來。

“Wei, where are you going Why don't you say goodbye to me and leave.”

男人低笑一聲,也吐出一口流利的英文:“It's urgent. I went home before I could say goodbye. I'm sorry, Godfrey.”

他的話音剛落,男人的聽筒裏又傳來一句:“Where are you now Why are you making so much noise there. I can't hear you clearly.”

男人也覺得這車廂很是吵鬧,無奈地捏了捏眉心,道:“I'm on the train. I'll contact you when I'm busy, okay”

說完,挂了電話。

他将手機揣口袋裏,擡頭看了一眼坐在他對面的兩個女生,僅一眼,他就将目光移開了。對面那兩個女孩沒想到,帽檐之下的男人長得這麽帥,一時間看得面紅耳赤,羞的連忙垂下了頭。

與其說帥,倒不如是美。若非是他留了一頭毛寸,說他是女孩也有人信。眉骨英朗,鼻梁挺括,尤其是他那雙桃花眼,別提多勾人了。

男人叫衛朝,今年二十歲,加拿大歸國華僑。小學沒畢業,父親調職派遣國外,他随父一起到了加拿大。一周前,剛于Université de Montréal畢業。

兩天前,他接到了一通神秘電話和一封神秘郵件,當天買了機票飛回了國內,都來不及跟他的合租室友告別。

方才,同他打電話的那位,就是他最好的朋友Godfrey Cao。

他下了飛機,來不及修整,就直奔堰西市來了。堰西沒通飛機,也沒通高鐵,只有大巴和火車。他沒趕上大巴,便乘了火車來了堰西。

火車上嘈雜的很,他根本睡不着,只能閉目養神。

對面兩個女孩議論并偷拍他的時候,他是醒着的,聽的清清楚楚。只是他太累了,就沒理會。

他剛閉上眼睛,正準備繼續閉目養神。這時,一位年輕的女推銷員推着貨物堆積如山的推車走進了這節車廂,口中還喊着:“啤酒飲料礦泉水,來,腿讓一讓。”

衛朝聽到這聲音,猛地睜開了眼睛,朝過道裏的推銷員看了過去。

她...怎麽親自來了?!

衛朝的眸色暗了暗,沖她招了招手:“拿包紙巾。”

小推車停在他的座位旁,女推銷員先把收款碼遞給了他:“八塊錢。”

衛朝掃了碼,女推銷員從小推車裏拿出一包紙巾,遞給了他。

“請問廁所在哪?”衛朝起身,又問了她一句。

女推銷員很熱情,用手指了指前面:“就在那前面呢,跟我走吧,我帶你去。”

衛朝跟在她後面,走到車廂的連接處,見四下無人,迅速走到她身後,低問:“衛暮,你怎麽親自來了?你t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哎呀,哥,你不要一見面就吼我嘛。我這不是想你了嘛,再者說了,堰西的情況複雜,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彎彎繞了,派別的人來交接我也不放心啊。”

衛朝還想說些什麽,餘光看到對面車廂有一人端着一盒泡面走了過來,他連忙噤了聲。

衛暮也看到了來人,低聲說了一句:“來人了,不說了。到站後,直接去堰西大酒店。”

話落,他們也剛好走到了廁所門口。衛暮指着門,說:“小夥子,這兒就是廁所了。”

說完,推着小車揚長而去的同時,嘴裏還喊着:“啤酒飲料礦泉水,來,腿讓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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