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枝薔薇

第十七枝薔薇

衛朝和狗肉膩歪了一會兒，忽然察覺到此時房間裏過于安靜了。

一擡頭，就看到徐非凡若有所思的盯着身前的一片狼藉。

衛朝尤其注意到了他微蹙的眉心，心裏也跟着七上八下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只要是他一皺眉，那準沒好事。

“搖...”

一個字都還沒吐完，衛t朝忽然想起剛剛他特意囑咐的話，及時改了口。

“哥，發什麽呆呢？”

徐非凡回神，偏頭看了他一眼，指着塌成兩半的床，說：“我剛剛在想，待會兒你可以去哪？”

衛朝已經猜到了他的意圖，但還是順着他的話問道：“當然是在你這裏啊，我還能去哪？”

“不行，你不能繼續待在我家。”徐非凡搖搖頭，毫無情分可言。

“你家這麽大，多留我住一晚怎麽了？”衛朝輕聲嘟哝。

徐非凡繼續搖頭，“本來還想多留你一晚上的，現在可好，床榻了，晚上我都得睡沙發，更何況是你了。”

“我可以睡地板啊？”衛朝連忙又說。

“地板是狗肉的，你不要欺負它。”

狗肉聞言，也仰着脖子汪汪叫了兩聲。

衛朝瞥了一眼狗肉，又死乞白賴的說：“我不嫌棄它，我可以和它一起睡啊。”

“不行。狗肉怕生，有你在，狗肉晚上會睡不着覺。”

徐非凡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面不改色心不跳。

衛朝氣極，大步流星走到沙發，一屁.股坐下的同時，嘴裏嘟哝了一句：“就人不如狗呗。”

徐非凡沒理他，徑自走到衣櫃，打開門，從一件棉衣裏摸出一個平板，往沙發上一扔，說：“仔細看看這上面的資料，這些是剛剛那些紙上沒有的東西。時間不早了，我去給你做飯，吃飽喝足好上路。”

衛朝當即認真起來，拿起平板就開始看，就連徐非凡後半句的玩笑話，他也像是沒聽到一樣。

狗肉沒有和徐非凡一起出去，它叼着小球，走到沙發邊上，一躍而起，跳到了沙發上，依偎在衛朝腿上，無聲陪伴着他——它曾經的主子。

平板上的資料，記載了一些衛朝不知道的事情，包括徐搖的出身。

所以，他看的格外認真。

非凡超市，并不僅僅只是一個村寨超市。同時，也是警方在岩橋寨的秘密基地。

非凡超市之前也不叫非凡超市，而叫老徐雜貨。

老徐，大名徐林風，他在世時，曾是岩橋寨的村支書。

其實，準确來說，徐非凡并不是岩橋寨土生土長的居民，他是過繼過來的。在來到岩橋寨以前，他也不叫徐非凡，而是徐搖。

但往上捯一輩兒，他又确确實實是岩橋寨的人。

老徐——徐林風，是徐非凡的親大伯。

這也是為什麽岩橋寨這麽排外的一個寨子，會接受徐非凡住在寨子裏的原因。

在徐非凡來岩橋寨之前，寨子裏的年輕人大多都不知道徐林風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

當年，徐林風的母親懷的是雙胞胎，生産時大出血，當時醫療條件不好，生下他們兄弟二人後，人就沒了。

他爹只是個五大三粗的農民，他一個人照顧不了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剛好他遠房一個堂兄也沒孩子，夫妻倆人跑了很多醫院都沒看好。于是，弟弟就被過繼給了家在首都的堂兄。

後來，弟弟在在北京讀了大學，成了家，也生了一對雙胞胎。其中，這雙胞胎裏的哥哥，便是徐搖。

而徐林風就沒有這麽好命了。

他父親在他初三那年，出車禍去世了。

一開始，北京的那位堂兄說要把他也給收養了，偏偏徐林風的性子倔的很，死活不去，他又拒絕了親戚的資助，一個人半工半讀，讀完了大學。

大學畢業後，他沒有留在大城市，反而又回到了岩橋寨。回到寨子後，徐林風靠他早年打工積攢的錢開了間‘老徐雜貨鋪’。後來，他因為有文化，脾氣好，就被寨子裏的人推選成為了寨子裏的支書。

慢慢的，徐林風越來越忙，他除了要忙活他自己的小店，還要負責整個寨子的一衆事宜。後來，寨子裏的人也都了解到徐林風是個公正的好脾氣，誰家有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非要鬧到他面前來，他也都事無巨細的盡量秉公處理。

就這樣，徐林風慢慢成了岩橋寨的主心骨。岩橋寨的人大多是大字不識的文盲或半文盲。在那個年代，尤其是他們山寨的大部分人來說，能想辦法填飽肚子才是正經事，讀書識字是最沒用的。

徐林風知道，要想改變現狀，要花費很大的功夫。

于是，他開始慢慢把自己在外面的所見所聞都講給村民們聽。這個時候，徐林風已經在村民心裏積攢了很大的公信力。村民們也了解徐林風是個什麽樣的人，自然也都願意相信他的話。

徐林風憑借一己之力，耳濡目染，帶動了一衆村民，開始為生計奔忙。

在老徐和一衆村民的一同努力下，岩橋寨的日子也過的越來越好，至少每家每戶都能靠勞作養得活自己了。

其中，不乏有腦子活泛的，離開寨子，出去闖了兩年，腰包裏也攢下不少錢。

喬屠就是其中之一。同時，他也是最讓人刮目相看的。

喬屠，是寨子裏鮮有的富戶，同時也是寨子裏有名的奸懶饞滑。他能鹹魚翻身，是寨子裏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他有一輛車，雖然是買的人家的二手車，但在那個時候，能有一輛四輪汽車，就足夠讓寨子裏的大部分人眼熱了。

他這個人，尤其好面子。自從有了車，他經常開出來炫耀。

後來，喬屠就不滿足只圍着寨子轉圈圈，他開始往外跑。再後來，他就開始拉人跑長途，主要路線是在雲川貴那邊。

可好景不長。

一日，喬屠跑車回來後，還帶了兩男一女回寨子。他們在寨子住了很久，卻很少和寨子裏的其他人交流。

後來他們才知道，喬屠帶回來的這些人中，三個都是外國人。他們三個之中，只有那個叫傑夫的人會說中文。另外兩個人平時和喬屠交流，也都是靠傑夫翻譯。

他們在寨子裏住了沒幾日，喬屠就在後山尋了處空曠的平地，建了一座工廠。

再後來，工廠開始運作，喬屠便開始從寨子裏挑選工人。慢慢地，工廠規模越來越大，需要的工人也越來越多，喬屠出手又闊綽，他開出的一個月的工錢，甚至能比得上他們在田裏勞作一個季度的錢。

于是，寨子裏越來越多的人都開始湧向喬屠的工廠。好不容易開墾的田地，再一次荒廢了起來。放眼望去，滿是荒蕪。

這才引起徐林風的重視。

對于喬屠開工廠這件事情，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可同時，他也知道喬屠這個人的性子，所以一開始他就沒太當回事，任由喬屠去折騰。他本以為的開廠子只是喬屠一時興起的小打小鬧，卻沒想到，他竟然也能堅持這麽久。

寨子裏追随喬屠的人越來越多，沃野雜草叢生，徐林風這才意識到哪裏出了問題。

一日傍晚，徐林風忙完寨子裏的瑣事後，在寨子裏散步，不由自主走到了後山。

後山原本只是一處沒有被開發過的荒山，現在，從山腳望去，大半個山頭都是燈火通明。

徐林風有些詫異。他沒想到，不過短短數月的時間，喬屠竟然能把工廠的規模擴到這麽大。

等徐林風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人已經站在工廠門口了。

在此之前，他一次都沒有來過喬屠的廠子。

原本，喬屠工廠開工那天，本來想請他來剪彩的。可他那天剛好要去堰西城區開會，也就錯過了。

再加上喬屠這個人，平日裏整天不着四六。性格使然，徐林風雖然是岩橋寨的支書，但他也有好惡之心。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像喬屠這樣的人。所以，平日裏能不接觸就盡量不接觸。

後來，這件事情，成為徐林風的一大憾事。

最終，也成了他發病的一大誘因。

後來，徐非凡曾在徐林風病床前問他：“大爸，大學畢業後，你明明有能力在大城市生活下去，為什麽還要再回岩橋寨來？”

聽他這麽問，老徐又想起了帶領大家一起為生計奔忙的那些年。原來，岩橋寨也并不是一直都這麽糟糕，岩橋寨也曾在他的帶領下，有過幾年腳踏實地的安穩日子。

好半晌後，徐林風眼含熱淚，用沙啞的不成樣子的嗓子，說：“雖然岩橋寨又落後又貧窮，但我的家在這裏，我放心不下。如今，岩橋寨成了一個禍國殃民的毒窩，責任在我。阿搖，答應我，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幫我把寨子裏的這些毒瘤給清除掉。”

同時，這一刻，也是讓徐非凡終身難忘的場景。

這個時候，老徐已經是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了。他人一激動，猛的噴出一口血。或許，那個時候，他已經感受到了他自己已經是大限将至的狀态。

雖然他吐了血，但他卻還是緊緊攥着徐非凡的手，眼睛也緊緊盯着他。

可這個時候，徐非凡已經被他吐出的那口血吓的不行了。他正準備起身去給他拿藥的時候才發現他的手腕還被老徐緊緊攥在手裏。

“大爸...”徐非凡下意識喊了他一聲。

“阿搖，答應大爸，t答應大爸。”話落，徐林風氣若游絲。這句話，已經耗盡了他蓄好的所有力氣，只是他心裏一直放不下岩橋寨，所以才一直吊着一口氣。

他有些渾濁的眼神，就這樣落在徐非凡的臉上，直到他點了點頭，徐林風如釋重負，吐出了蘊藏在身體各處的最後一口濁氣，永遠閉上了眼睛的同時，一滴淚珠從他的眼尾滑落。

......

衛朝看的很認真，徐非凡把做好的飯菜熱了三遍，他才從沙發上起身。

出來後，他把平板遞給了徐非凡，說：“看完了，內容我也已經全部删除了。”

徐非凡接下，說：“快吃，都是你喜歡的。”

衛朝早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這幾日，他一直在趕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現在終于可以好好吃一頓，所以，他絲毫沒有同徐非凡客氣，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