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往事篇章2

第80章 往事篇章2

那時候的遲覓，沒有想過，第一次與她近距離接觸，便對她有生理反應的男人，哪裏能是什麽溫馴的小綿羊？對封詣尋來說，她的出現太美好，美好到他不得不運籌帷幄、小心翼翼，他怎麽能告訴她，他半夜躺在公寓裏樸素的單人床上，收到她發來的消息，都能硬起來？他像個扭曲的變态，過着對着她的照片聊以慰藉的生活。一旦暴露出自己的真實面目，就會将她吓跑。

他不能吓唬到她。

沒有遲覓，他整個世界都是灰白色。

多麽敏銳的女人，多麽旺盛的生命力，多麽精彩的人生……

而他只是個陰暗的怪物，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

覓覓，是他虔誠信奉的神明。

她的出現，讓他明白，這個世界，還有溫度。

尋常的喜歡，配不上他的覓覓。

他想要的是，愛。

他必須用盡自己的一切，去愛她。

所以，他通過各種蛛絲馬跡，考察着她的喜好。

她喜歡溫柔體貼的男人，只結交真誠的朋友。

嗯，似乎還很喜歡音樂，文學？

無所謂，只要是她喜歡的，他都不讨厭。

他可以去看書，可以去學鋼琴。

假使她不喜歡他這張臉，他也不介意換一張面皮。

……

封詣尋花了兩天時間，做了三份意大利旅行計劃。

一份租車自駕游，避開了一些老掉牙的熱門景點。

一份當地打車旅行游計劃，熱門城市與鄉村風光都可兼顧。

一份中規中矩的熱門景點旅行計劃。

每份計劃都圖文并茂地标好了最合理的旅行路線，以及錢財花費。

甚至，包括當地地理環境的考慮，建議攜帶的物品，他都寫好了。

他讓她選一個。

遲覓沒想到他的業務能力這麽強，弄個三個複雜的文檔給她。

她選了自駕游——看起來最有親密互動的機會。

……

時隔許久，他們終于，在倫敦的希斯羅機場又見了面。

這也是遲覓，第一次來到他在倫敦的公寓。

是很老的一棟房子，他的房間在四樓，隔音效果不太好。

他那時的經濟狀況很一般。

與父親鬧翻之後，他就停了他的卡。

因為記在父親名下，心有怨念的母親對他也不聞不問。

只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兄長，會定時打錢過來。

不多不少，夠他上大學的花銷。

但他有申請到獎學金，生活情況，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遲覓聽着他平鋪直敘的解釋，并沒有用看可憐蟲的眼神看他。

她只是望着他的房間，轉頭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哇，能拿到獎學金，你真厲害，房間打掃得好幹淨呀，不會是因為有女生要來，才特地清理了一遍吧？”

他沉默着，莞爾一笑。

那是當然的，他的房間每天都很幹淨。

因為她喜歡，愛幹淨的男生。

他恨不得每天都把自己的床和被單洗上一遍。

自己的身體，則更加。

她翻了翻他的舊書櫃。

正好，抽出了一本法語版的《小王子》。

她執意要他給她翻譯書中的某些段落，要他一遍遍地念給她聽。

遲覓很喜歡聽他說法語。

“小王子說，這個世界有幾千幾萬朵玫瑰，但只有這一朵，才是屬于我自己的玫瑰。”

“我會傾聽她的一切聲音，發牢騷也好，吹噓也罷，甚至沉默不語，我都會傾聽，因為她是我的玫瑰。”

他靠在簡陋樸素的書架旁，對着薄薄的小書，用兩種語言，念給她聽，語調輕柔，像是在低頭對她說情話。

她微微仰頭看着他，恍惚地意識到，他比之前更好看了。

望着他一張一合的薄唇，她心髒亂跳。

有着孤身前往異國與他見面的膽量，對于發生的一切，她都有所預想。

她想過，自己可能會遇到危險，然而她的意識裏，始終篤信着她與這個男人之間，存在着某種糾纏，她篤信着，自己在他身上看到的光芒。她希望，他此時便将她按在書架上親吻，她願意接受即将發生的一切，在他面前，丢棄自己的尊嚴盔甲。

可他什麽都沒做。

他真的就這麽，正正經經地給她解釋起了《小王子》這本書裏的內容。

隔壁傳來毫不掩飾的男歡女愛之聲。

嗯嗯呀呀，一陣比一陣高昂。

很不合時宜地打斷了他們的文學探讨。

遲覓垂眸，還沒來得及臉紅，他先不好意思了。

封詣尋略顯惶恐，“對不起，這棟公寓很老，隔音效果沒那麽好……”

他的資金暫時還不支持，他租住更好的地方。

見他緊張兮兮的模樣，她反而坦然許多，“幹嘛道歉，這又不是你的錯。”

“你好喜歡道歉哦……”

他沒說話。

不是喜歡道歉，只是對她，永遠都心懷愧疚。

他只會覺得，自己做得不夠。

當天下午，兩人從希斯羅機場出發，去了意大利。

在飛機上，遲覓就睡着了，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聞着她身上淡淡的沐浴乳香氣，他難捱至極。

他從背包裏翻出一本哲學書，逼着自己啃了起來。

飛機到達佩斯卡拉機場時，遲覓才被身邊的人喚醒。

她幽幽轉醒，第一眼見到的，便是那本擋住他半張臉的書。

以至于，後來的遲覓很長一段時間誤以為，他喜歡哲學。

他們在阿布魯佐的旅館度過了第一天。

兩間房，相安無事。

原是約定整個旅程的費用平攤，但她猜到了他現在經濟狀況不佳，争着要獨自支付房費，甚至租車的錢，她也搶着出，與此同時，又怕他自尊心過不去，擺出一副錢多就是任性的嬌蠻大小姐姿态。

她想照顧他。

他其實都看得出來。

他總是能看出別人在想些什麽。

唯有她眼中的閃爍不定，他不敢去揣度。

遲覓喜歡他——就好像天上的星星都只為了他一個人閃亮，是個易碎的童話。

這是天大的奢望，是泥沼中，陰暗怪物的幻想。

接下來的旅行，也确實就是旅行。

兩人租了一輛二手車。

他有英國的駕照，申請IDP就可以租車。

他既是大小姐的司機，亦是大小姐的合格攝影師。

遲覓與她的路易威登行李箱，成了他鏡頭下，最頻繁出現的人與物。

她曾去過威內托區的威尼斯。

但阿布魯佐帶給她的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她置身于一顆依山傍水的心髒之中。

見到的是農場與酒莊，沒有人為雕琢修飾的鄉村風景，純粹且美麗的天與地。

住旅館，開車出發，兩人往複循環。

然而第四天，這趟美好的旅程就出了意外。

他們租的那輛二手車抛錨在了地廣人稀的村野。

屋漏偏逢連夜雨。

在他們帶着随身行李離開車，沿着無人的公路往前走，準備就近找當地人求助的時候。

天真的下雨了。

遲覓向來不喜歡認輸。

環境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絕對不會被一場雨和一輛壞掉的車打敗。

正無所畏懼地淋着雨時，忽而發覺，一直跟在一旁的男人，沒了動靜。

她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封詣尋停步在了無人的雨中公路邊。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白鞋。

鞋上，沾着一塊醒目的濕牛糞。

遲覓深刻地意識到了，什麽叫做，黴運纏身。

他們倆，現在已經被黴運之神給詛咒了。

封詣尋的臉色很難看。

——遲覓喜歡幹淨的男人。

他的腦子裏，反複回蕩着這一句話。

那時的他，對自己的腿，憎恨至極。

多麽不聽話的一條腿。

他看着回頭來到他身邊的遲覓，滿懷歉意，“對不起……”

遲覓怔了怔。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道歉。

因為，窘迫嗎？

她思索着，漂亮的眉頭蹙起。

想想也是。

如果是她的話，走路踩到牛糞，也會很不好意思。

會覺得，丢人吧？

他似乎，總是對她說對不起……

她很想告訴他，沒關系的。

這一切，都沒關系。

她仰頭，看向比她高出不少的他，露出爛漫的笑容。

随即，一腳也踩在了牛糞上。

那雙幾千塊的鞋，沾上了黑乎乎的牛糞。

“呀——這下我們都一樣了——”

“這樣，又有什麽關系？”

“所以，封同學你，幹嘛，老是，道歉呢？”

雨水從她白皙的面龐上滑落，微微卷曲的發梢，濕淋淋地擰成一把。

她整個人，像是正在風中飄搖的不折之花。

美麗到，足以穿透他的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