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上門
上門
“你不能送我去見官!”
趙信往這邊爬了兩步,抹了把臉上的污垢和血,咬牙喊道,“少爺!不要忘了,我救過老爺的命!難道你要做那忘恩負義之人嗎?”
去見官的話,他這算以下犯上,即便沒有得逞,不會判流放,但少不了會被打一頓板子。
孟小溪一怔,被這句話噎到了,他确實忽略了這一茬。
爹在世時,提過這件事情,家裏以前是騾車,但有一次他坐車從鎮上回來,騾子突然發瘋撂蹄子,兩個長工坐在車廂外面,沒有棄車而逃,趙信更是為了制住騾子被甩到了地上,拖行十幾步,整條臂膀都被擦傷了,後來爹就把騾子賣了,換上了慢吞吞的牛車。
他一直都記着,所以這兩年田地被糟蹋成這樣,也沒有一句埋怨的話,就想着他們哪天若不願意幹了,就把身契還回去,放他們自由。
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自己起了這樣的念頭,還不顧他的反抗直接上手,要不是沈大哥,後果簡直不堪設想,這人是萬萬不能留了。
孟小溪閉上眼睛,嘆了一聲:“你走吧!身契還給你,現在八月,給你算整年的工錢,往後,離我家遠一點!”
趙信本該高興,這是他祈盼已久的自由,但不知為何,心底卻藏着一絲不甘,可能是因為人沒弄到手,田也沒騙到手。
他自認為一表人才,最後卻滿盤皆輸,落了個被趕走的下場,而那個傻乎乎的李三倒沒事人一樣。
趙信咬了咬牙,“行!可我還有一句話,少爺!今日這事,你當那李三不知情麽?要不然他為何會那麽聽話去了鎮上?”
孟小溪猛地擡頭看向他,不敢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就在這時,一陣狗叫聲傳來。
幾人轉頭一看,元寶正撒丫子往這邊跑來,還有一個中年人拿着樹條跟在後面。
“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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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
孟逢原氣喘籲籲,“你家這崽子氣死我了!為了争一只小母狗和別的大狗打架,皮都被咬破了也不知道逃,死犟!費了半天勁才給它倆分開!”
剛到地頭就看見青頭紫臉的趙信,還有一個打扮得相當古怪的壯和尚。
等等!又不像是和尚,只是頭發短了些。
孟逢原一頭懵,“小溪,這是——”
“三叔!這是沈大哥,他是外鄉人。”
即便是外鄉,也沒有這麽奇怪的人吧?但當着別人面也不好多說什麽,孟逢原狐疑地瞅了他兩眼,又指了指趙信,“那他這樣——”
孟小溪不願意提他,只淡淡說道:“他不想幹了,等會兒便結賬讓他走。”
孟逢原松了一口氣,他早看這兩人不順眼了,在侄子跟前提過好幾次,但小溪每次都拿父親的遺言說事。
他一個做叔叔的也不好多管,免得別人說他挑撥離間,觊觎亡兄的家産。
“行!我跟你三嬸剛從外面回來,牛車還套着呢,等會兒來幫你把這些運回去,今年秋收,三叔幫你找人來幹!長工的話我也幫你留意着。”
孟小溪往地上瞥了一眼,花生秧堆被他們壓出一個凹坑來,若不是沈大哥來得及時,自己有可能正被侵犯着還會被三叔看到現場。
他不由得又羞惱起來,壓下怒氣點點頭道:“嗯,謝謝三叔!”
沈輕舟見他這親人還算靠譜,放下心來,怕自己的背包丢失,便擡腳往破廟那邊走去。
“哎!沈大哥!”孟小溪在後面叫住他。
本以為他早走了,想不到幾天了還住破廟裏,而且眼看着比那天初見時要憔悴一些,衣服也沒換,這人可能真的沒有去處吧。
沈輕舟停下腳步看着他。
“今日多謝你了。”孟小溪猶豫再三,還是發出了邀請,“我家就在村子東頭小山坡旁邊,最大的那個院子就是,門口有個塘子和曬場,還有兩株柳樹,你若是,若是不想去別處,可以先去那裏落腳,反正家裏屋子多。”
他今日遭了這事,本不該再随意讓相對陌生的人住到家裏,可他對這人,就是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感覺他不像壞人,況且他還救了自己。
沈輕舟擡眼看了看,這小孩兒一臉天真赤誠,但旁邊那個三叔面上卻帶着幾分戒備。
他笑了笑,“目前還不用,我走了,你自己小心些。”
“那,行吧,你也是,若是遇到困難了要記得來找我。”孟小溪并沒有察覺出,自己的心底帶着一絲小失落。
沈輕舟拒絕得潇灑,可回到廟裏後又後悔起來,背包還在,但食物所剩無幾,飲水也告急,那幾瓶奶沒舍得動,從昨天開始喝的就是河溝裏的水,身上還癢的很,手機只能照出一部分,今天這副樣子出現在衆人面前,大概就是犀利哥的形象。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這幾天手機的電量沒有少,像是定格在了百分之八十。
但搜索了幾百遍也沒有找到回去的方法,難道真的要永遠留在這裏了嗎?
自己這副樣子,去找工作也會引起別人異樣的眼光吧?唉!剛才早知就厚着臉皮随那小孩回去好了,最起碼先把自己拾掇幹淨了再去想別的。
遠遠地瞧着那幾人消失在田間,不知他們的家事怎麽處理的,傍晚之前,白天那個中年人依言趕着牛車,過來把那些花生運了回去。
太陽帶着秋日餘溫沉下去了,村子裏袅袅炊煙升了起來,偶爾響起幾聲狗吠,甚至遠處頑童的嬉鬧聲也能聽得一二。
沈輕舟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孤獨襲來,人果然是群居動物,渴望交流,渴望看到同類,哪怕不是同一時空的人類,也令他倍感親切。
他輕啜一口打來的溪水,擰上了保溫杯,雜質和青草的澀味兒在口中彌漫開來。
今夜有些失眠,很晚才睡去,可沒等天亮時卻又被驚醒,這次不是老鼠,而是唰唰的雨聲。
晴天不覺得,這神廟雖然破舊,四處漏風又無門,好歹能防一下露水,但這雨水卻擋不住。
四野又起了風,雨絲順着大敞的廟門和牆縫斜潲進來,打濕了他的頭發。
沈輕舟連忙爬了起來,打開手電筒,把手機用塑料袋裹上,還有一點吃食也要保管好,背包只能算半防水,他給騰了下地方,放到了一個稍微幹燥的角落,然後自己擋在了前面。
若早知道有雨,他白天便拔了野草堵住牆縫了,何至于如此狼狽?等放晴了他一定要再到手機上好好搜索,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出天氣預報來。
艱難熬到了天亮,也沒等來雨停,反倒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秋雨連綿,沈輕舟此刻無比讨厭這個詞,雨一直在下,過了中午還沒停,他背過身去就着冷水啃了兩口面包。
頭發衣服連同外套已全部被打濕,随着風雨到來,氣溫也降了許多,沒有幹草柴禾,也生不起火堆,若是就這樣在這廟裏再熬上一夜,明天他一定會得重感冒。
雖然背包裏林林總總帶了不少東西,但卻沒有感冒藥,難道真的聽天由命了嗎?
沈輕舟全身冰冷,神思恍惚,感覺自己像是大海裏的一葉孤舟,随時可能被海浪掀翻,葬身于這異鄉的海底。
待找回神智,他驚覺自己已收拾好了背包,把外套頂在了頭上,正迎着風雨,踏着泥濘的小道,準備接受昨日那小少爺的邀請,去往他家求助了。
罷了罷了,還是命最重要,面子什麽的先放到一旁。
孟小溪正照看着竈上的鹽水花生,時不時看一眼門外的大雨,心底輕輕嘆着氣,也不知那人怎麽樣了。
昨日回來後,不光是趙信,連李三他也一并趕了出去,看他那躲躲閃閃的眼神就知,趙信那些挑撥的話并不是空穴來風,還是不給自己留隐患了。
工錢上他倒沒虧待,特別是趙信,還多付了些,連同身契一并還了回去,家裏本就可憐巴巴的錢箱幾乎被掏空。
三叔說今年會幫襯他,長工也會幫忙重新再找,讓他心裏寬慰不少。
元寶從柴房跑了過來,到他跟前時抖掉一身的雨水,被輕輕拍了一巴掌。
大黃狗豎起一只耳朵,突然對着大門方向輕輕“汪”了一聲,接着外面便傳來了幾下拍門聲。
孟小溪頭皮一緊,心髒無端地“砰砰”跳了起來,他拾起地上的桐油布傘,同元寶一道出去開門。
外面雨霧交織,沈輕舟全身濕透,如落湯雞一般,他只着短袖,胳膊上方肌肉隆起,卻又流暢地延展下來,直至小臂處,唯一的外套蓋在了背包上面,站在門亭下,下巴上滴着雨水。
見了開門的人,他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我來躲雨——”
“快進來!外面忒冷了!”
孟小溪一把将人薅了過來,随後把大門重新關好。
把人領進屋子安置好,給他找了布巾擦頭發和身上的水,竈上還有火,又快速燒了一碗姜湯端了過來。
沈輕舟接過碗,微微有些局促,“今日多有打擾,還有旁的人在家嗎?我去告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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