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中秋
中秋
只聽孟逢春又在前面問道:“小溪!聽說你家換了長工,是哪裏人啊?怎麽沒去找我幫忙換身契?”
孟小溪小臉一苦,又要編個由頭了。
雖然逢征戰或荒年水患時流民遍地,哪怕太平盛世時,也難免會有許多流離失所沒有戶籍的人,但作為土生土長的原住民,誰家新簽了長工,按規定是要去官府報備的。
由村長報到縣衙,登記好原戶籍,給流民發一張身契,再交到家主手裏保管,衙門戶房收取一百文手續費。
沈輕舟情況特殊,孟小溪雖說沒出過遠門,但僅憑他瞧見的,就知這人身份有異,他的衣服鞋子,還有包袱裏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外族也不一定有,可能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
三叔和趙信那天只看到了他的穿衣打扮,若是也見到那個喳喳亂叫的“手機”,還有包裏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那他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了。
但沈輕舟既是沒和他細說,想必有他的顧慮,不管将來如何,暫時還是先瞞着吧。
孟小溪耷拉着眉毛:“我不是故意不說的,二叔,其實、其實沈大哥記不起事情了,他沒有戶籍文書,自己也說不清是哪裏人,只是暫時在我家裏幹活,所以我才沒找您幫忙換身契。”
“傻子?”孟逢春皺起眉頭。
“不不!他不傻!”孟小溪連忙解釋道,“他只是、只是……”
到底不善于扯謊,憋了半天也沒把緣由說利索。
“行了,小溪,能幹活就成。”
孟逢春見他為難,也不追着問了,微微嘆了聲,“叔就是怕你吃虧,畢竟也算看着你長大的,還有你那地,當時若是我,也不會讓你大伯硬租了去,那陳老四……”
兩年前他還不是村長,是村裏另一家大姓陳姓做着,原村長陳老四的侄子恰好是孟逢坡的大女婿。雖然侄子侄媳沒說話,但陳老四一聽說孟逢坡要租地,自作主張地上門幫着勸說,十五歲的孟小溪能有什麽主意,也就答應了。
說是租,可說好的租金一次也沒付過,只交了田稅,大張旗鼓的像是自己家的田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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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四去年突然生了惡疾去世,村民推舉孟逢春做了村長,他年輕時在外跑過商,見多識廣,還識得不少字,雖然陳姓那邊有幾戶不大樂意,但也沒有更合适的人選。
孟小溪笑笑:“那地沒辦法,他是我大伯,能拿他如何?至于沈大哥,二叔就放心好了,您也看到了,我家如今這光景,能有什麽虧吃?有人願意來幹活就不錯啦!”
“慢慢來,你家底子厚,到時候娶個精明能幹的媳婦,會好起來的。”孟逢春安慰道。
又是媳婦!看來村裏人是認定他軟弱無用,将來要指望媳婦才能重新發家了。
孟小溪很有自知之明,确實也沒有立場反駁,也就笑笑不再說話了。
到了地方,二人跳下車來,謝過孟逢春,各自回了家去。
沈輕舟中午回來吃飯時,孟小溪讓他下午早些收工,好好吃頓團圓飯。
原來到中秋了啊!
看着盤中圓圓的月餅,沈輕舟不免唏噓,這兩天活幹得有點麻木,此時才有了一絲真實感,他确實穿到了異世界,從一名體育老師變成了古代農人——家中的長工。
以前他也是一個人生活,現在雖然勞碌,但有人每天做好飯等着,對面年輕的小東家帶着淡淡的眉眼,時不時擡起頭來笑着跟自己說兩句話。
也挺好。
收回來的玉米棒子還要剝皮,坐着小板凳,用一個木把錐子把皮劃開,往兩邊一撕,再用力掰掉,金黃的粒子才會露出來,然後扔到一邊晾曬。
他家的玉米長勢差,個頭小,剝起皮來更費勁,孟小溪這兩天剝得手疼,可一想到沈輕舟在田裏更辛苦,不光累,玉米杆葉子還會唰唰紮臉,于是便又咬咬牙堅持了下來。
下午還要收拾雜魚,小魚不用刮鱗,但每一條都要去腸,也挺麻煩。
雜魚收拾好洗幹淨,再來切肉。
他買了兩斤五花肉,沒舍得一次做完,把偏瘦些的切成肉絲,撒點鹽和醬油腌上,留着明天炒。
剩下的切成小塊,炸出油來,做一頓紅燒肉。
炸出的油還可以再燒一碗茄子,然後再做一道涼拌菜,就用水煮花生米拌一盤爽脆的黃瓜,拍兩瓣蒜在上面。
今天孟小溪沒做面食,而是舀了一碗米出來做大米飯。
淩水村雖然溝渠多,但只有村西才有一部分水田,他家的地偏沙壤土,只能作旱田,所以米都是買的,有時也按照市價互換一些稻谷。
想了想,又多舀出一碗,現在天氣涼了,剩飯也不會壞,菜園裏的小蔥下過雨之後青綠蓬勃,剩一點留着明天做蔥油炒飯也很香。
米飯收汁時,沈輕舟趕着牛車回來了。
日頭還懸着,孟小溪交代一聲:“卸完車把牛也卸了吧!今天早些吃飯,我去村口的小賣鋪買點東西,一會兒就回。”
“曉得了!”沈輕舟應着。
元寶剛搖着尾巴迎來了自家的牛車和長工,又颠颠地跟在主人後面跑遠了。
沈輕舟卸完車,打盆涼水去後院沖了澡,盡管孟小溪一再強調,不要洗冷水澡,可他就是怕麻煩。
剛穿過來時吃睡不好,自覺身體抵抗力下降,又遭雨淋,所以泡了那一次熱水,這幾天生活規律後,他又覺得他行了,為圖方便,都是沖的涼水澡。
換了衣服回到前院,孟小溪已經回來了,并且擺好了飯菜,魚鮮肉香和熱騰騰的米飯香氣交織在一起,令人食指大動。
兩人還沒沾到板凳,外面卻響起了敲門聲。
這時候能是誰?
孟小溪疑惑地皺着眉,示意沈輕舟先吃,他出去開門看看。
其實大門沒闩,一推就開了,這人看起來還挺守禮。
孟小溪開門一看,鄰村開磨坊的楊春來正局促地站在外面,他一直在他們家磨面粉榨油壓豆粕。
喝住了元寶,他連忙道:“是楊叔啊!您怎麽會找到這裏?快來家裏坐!”
“不了不了!”楊春來有點不好意思,“大過節的本不該上門提這事,可我家四小子最近說親,這個月十八就要定親下聘,春天才起了房子,這一連兩個,家裏實在是捉緊,所以,想提前過來清清賬。”
孟小溪心裏一怔,給長工結算工錢時窮大方,倒忘了還欠了磨坊的錢。
他家是磨坊常客,通常半年結一次賬,別人家不喂牲口的,會拿豆粕麸皮抵加工費,可他都要帶回來喂牛,所以結的是現錢。
楊春來家裏有油坊磨坊,比一般人家富裕,奈何生了五個兒子,這成親的房子和聘禮在鄉下算是天大的一筆開支了,一般人家兩個兒子都吃力。
孟小溪趕緊道:“行!楊叔,您算一下多少錢?”
楊春來掏出一個冊子,低頭翻了翻,往他跟前遞了過來,“上次之後的,一共榨了五十斤黃豆,三十斤花生,磨了八鬥麥子,舂四鬥稻谷,你看對不對?”
孟小溪點點頭,原先家中三人一狗,吃的比現在多,去磨坊帶多少糧食他都記着。
“加起來一共六百五十二文,抹個零,算六百五十文吧。”
後面都帶着算好的錢數,黃豆難榨,比較貴,別的還好。
這下輪到孟小溪局促了,家中攏共還剩下兩百多文,他是有數的,玉米和花生沒曬幹,豆子倒是有一些,但人家要錢是等着下聘,總不能拿糧食折算。
他面色漲紅,艱難開口道:“楊叔,我家中最近有點事……”
“這樣,明天晚上!我一定如數送到您那裏,怎麽樣?”
楊春來看着眼前的大宅子,不太相信他連幾百文都拿不出,但他從未賴過賬或跟他講過價錢,而且他也知道,這孩子如今無父無母,一個人生活。
罷了,反正也不指着這一家。
“行!你要是困難就等兩天,我再去別家看看。”
送走了楊春來,孟小溪回到屋裏,一張臉仍跟火燒似的,臊得不行。
沈輕舟還沒吃,等着他一塊兒,兩人說話時門都敞着,他也斷斷續續聽到幾句,心中大概有了猜測。
“吃吧,沈大哥。”孟小溪低着頭小聲道,“還有,明天先別去地裏了,要拉些豆子去鎮上賣。”
貧窮使人窘迫,小東家最後一點錢花在了他的身上,沈輕舟心裏十分過意不去,但不知從何安慰,衣服都穿過了,總不能再拿去退。
孟小溪扒了一口飯,又想起什麽似的,去廚房拿了一壺酒過來,“以前他們兩個經常會喝,今天過節,你也喝點解解乏,在集上忘了買,小賣鋪的,不知味道怎麽樣,你試試看。”
原來剛才是去給他買酒了。
沈輕舟有些意動,丢下一句:“等等!”
然後回自己屋拿了一罐旺仔牛奶回來,拉開拉環,推到他面前,“你嘗嘗這個。”
又是這個,孟小溪瞅了一眼,沒敢動。
沈輕舟笑了笑,拿過一個空碗,倒了一點點在裏面,亮給他看,然後自己一口悶了,還是熟悉的味道,甜!
“好喝的,不騙你。”
沈輕舟笑意盈盈,眸光細碎又溫暖。
孟小溪将信将疑,也學他的樣子,倒了一點在碗裏,然後試探着送到嘴邊。
潔白的奶液從唇齒間流到舌下,喚醒了味蕾,他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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