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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稀疏平常的生活,緩慢而又節奏,在路易斯的陪伴下,巴黎的三月迎來了更早的溫暖,雨水較往年相比少了不少,多數是晴朗的天氣。推我房間右側的窗戶,越過眼前矮小的屋舍,能望見波瀾的河面,河上立着百年歷史的拱形古橋,掌着一排的燈火,倘若到了夜裏,燈火便會悉數亮起,将那緩緩淌過的河流照成流動的中國上好綢緞。

那也是我兒時常去的地方,母親牽着我數着橋上的燈火,我問母親這兒有多少盞燈?

母親抱着我,指着天上的星河,安德魯,你能數得清天上的星星嗎?

我擡頭望去,那是灼灼耀眼的星光,忽閃忽滅,我說,母親,我數不清,或許我可以嘗試着數一輩子。

母親親親我的腦袋,笑話我的童真可愛,母親說:“星河是數不清的,它同樣無法照耀你的路,安德魯。就像橋山的燈火,可以照得此刻眼下的步伐,但能照得你以後的方向嗎?”母親說話得聲音好似風,捉摸不透,“安德魯,你會遇見能燃燒你眼中深潭的人。安德魯,到了那個時候,你要記得抓住他的手。”

“那個人就是你啊。我的母親。”

我坐在河畔的長椅上,天色晦暗不明,橋上的燈火在我恍惚的片刻中已經點起,驅了一片黑暗,燃了一方明亮,橋上人影綽綽,唯獨再也不見我母親聘婷的身姿。

路易斯沒有發出聲響,他單穿了件我的襯衣,寬寬松松地籠着他的身軀。路易斯坐到我身邊,握住了我放在長椅上的手,冰冰涼涼的溫度傳了過來。

“路易斯,你會感冒的。”我轉過頭看他,起身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的肩頭,他欲拒絕,自然是無法拒絕的。

“我這幾天的噩夢越來越嚴重了。路易斯。”我說,我指着夜幕,“路易斯,你看,天上的星河像不像你的眼睛?”

路易斯笑了,說我胡說八道,我告訴他我是認真的,這星河只是像,卻遠遠比不上路易斯雙眸的美麗,甚過我母親萬分。

沿着蜿蜒的小巷一路到家,路易斯進入廚房準備晚餐,我似乎已經不能夠離開路易斯而活了。

我還記得那時,我用浴巾擦拭他發稍和身上的水滴,替他換上幹淨的衣裳,由于是我的衣服,對他而言有些寬大,導致看上去竟像是少年偷穿了父親的衣服一般,可笑又可愛。

他低着頭,不言不語,唇色依舊發白,我問他,你餓嗎?他愣了,搖了搖頭,而肚子不合時宜地發出咕嚕的聲響,他擡頭慌張地看着我,那是一雙如同寶石的眼睛,便是舊時的國王見了也會産生剜去他的雙眼收藏在枕側,夜夜觀賞。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我溫好的食物。

我坐在一旁告訴他,“你可以睡在閣樓,我替你換好了被褥。閣樓裏有一扇窗,可以瞧見外頭的景色。吃完你就去休息吧。”說完,我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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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我似乎從未見過的詩集,我蹙着眉翻開,雙腳縮進在床裏,借着床頭的燈火随意翻閱起來,見其中一頁夾着一章泛黃的花瓣,散發着幹枯和腐朽的氣息,寫道:

“燃燒

我的夢境被一把烈火燃燒殆盡,

我倉惶逃竄,

乞求握住一把光明與希冀。

于是,

紅色蝴蝶死于我的指尖,

白色野貓葬在塞納河畔。

我的夢境被一刀巨斧劈裂撕碎,

我潦倒雨間,

哭訴降臨一束玫瑰和陪伴。

于是,

白色,紅色,綠色夾雜而起 ,

綻放成燃燒的野火,

将我啃噬,

我深陷其中,

欲求愛人來臨拉,起我堕落的身軀。

詩中字字浸滿悲哀與絕望,恍惚之間,我仿佛也同樣将墜入其中,忽地聽聞木門嘎吱一響,我擡頭看去,他低着頭站在門口,寬大的衣服之下是一雙光溜搖晃的腿。

我問他:“一個人,害怕嗎?”

他點了點頭。

我說:“過來吧,躺到我身旁。”

他縮進我的身邊,帶來一股涼氣,他在被褥之間發出悶悶的聲響:“我叫路易斯。”

我笑了,彎下腰去把詩集倒扣着放在地上,回過身,“你好路易斯。”

伴随着路易斯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和他身上那幹淨如夏日雨後鮮花散發出的清冽的氣息,在失眠一個月有餘之後的這日,我竟忽然産生了一絲的睡意。

“安德魯,在想什麽?”路易斯端着食物出來,給我泡了一杯熱牛奶,我已經許久沒有喝過熱咖啡了,路易斯說那對我的睡眠不利,于是任由我如何撒嬌或是發火,他也絲毫不會退步半分。

我收回即将觸摸到那架蒙着布攢着灰塵的鋼琴的手,踱步到了路易斯的身旁,親吻他的臉頰,我說:“我最近常常走神。”

路易斯皺着眉說,“安德魯,或許你該去看看醫生了。”

我笑着搖了搖頭,低頭吃着盤中的食物,思緒仍然在那鋼琴上,自從母親死後,那鋼琴就像成為了我的禁忌之地,我再也沒有多看一眼,更加不敢靠近一分,甚至決定這輩子再也不會觸碰它。它令我想我的母親,想起她握着我的手,教我彈鋼琴的日子。

“安德魯,你總是在逃避。”路易斯輕聲說道,“但是,安德魯,現實是無法逃避的,不是嗎?你再是逃避一年五年十年,也會有要面對現實的一天。”

“夠了,路易斯。”我放下手中的瓷勺,我起身,用手指指着路易斯,“路易斯,你有沒有覺得你管太多了?”

路易斯欲言又止,眨着眼眸看着我,他眼中的傷痕刺痛了我。我知道我說得過分了,我也明白路易斯他只是在擔心我身體和精神的狀況。

我嘆了口氣,放下手撐着桌面,“對不起,路易斯,對不起。”最近的實在是太糟糕了。路易斯不說話,只是默默地上前,抱住了我。

世間萬千之大,只有路易斯始終如一的站在我的身旁,舔舐我傷口溢出的鮮血,我想告訴他,我是何等的愛他,也獨獨我知道我的愛有多沉重,我就有多不願意用這份愛去沾染潔白的他。

深夜裏。路易斯已經沉沉睡去。

月光皎潔如瑕,銀河淌在我房間那純白的羊毛毯子上,我光着腳踩在上面,于是就踩在了銀河中,與萬千星際共舞,左邀月球,右挽水星,留得了滿懷的宇宙浩瀚。

摸着漆黑,仿佛我曾行走在黑暗中一般,竟一點也不覺得慌張,反而将房門,樓梯,臺階摸得一清二楚,熟記于心。

我拉開落地窗前的簾子,月光就直直地灑在那蒙了灰的鋼琴上,連灰塵也熠熠生輝了,晚餐時升起的念頭,此時越發強烈了,于是一把掀開遮布,蕩起的灰塵是冬日的雪落了我一身,我絲毫不在意這些肮髒,坐到鋼琴凳上,掀開那棕紅色的遮蓋,一排微微泛黃的琴鍵整齊有序地印入我的眼中。

母親,你教過我彈奏,是什麽曲呢?

我閉着眼去回想那熟悉的旋律,我是故意将其忘記還是從未記得過?

那是貝多芬的《悲怆奏鳴曲》,而母親,單單只教了我第一樂章,那是一段相當長的充滿悲怆令人潸然淚下的極緩板,這一段的悲怆在我的童年被不停循環播放,為何呢?這是為何,我的母親,如今,我竟已經分不清了,有關于您的片段,我都極其混淆與難以勘測。

我彈了一夜,直至天光取代了月夜。

我甚至感覺産生了幻覺,紅色與白色互相交雜,血腥味與消毒水味交融,噪雜聲和竊語聲交錯,那一瞬間,所有情緒的爆發使我倒在地上,睜着雙眼看着窗外的光明,我竟無聲落淚,淚眼模糊之間我伸手企圖去抓住一縷光芒。

我抓到了--

抓到了路易斯的手。

“安德魯,你病了。”路易斯有些吃力地抱着我,他眼中充滿了心疼。

我充耳不聞,“我的母親,為什麽彈奏得這麽痛苦?”

路易斯親吻我的額頭,用一種極其顫抖的聲音:“安德魯,你別想了,別再去想了。我收回昨夜的話,我乞求你繼續去逃避一切。我乞求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安德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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