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路遇
路遇
李承鄞和梅聽雪在沙漠裏迷路了。
李承鄞不由得埋怨:“你不是本地人嗎?怎麽還會迷路?”
梅聽雪有點心虛,但還是用力板起臉,揚着頭說道:“沙漠這麽大,我又不常走這麽遠,所以我找不到路了。”
李承鄞一噎。為什麽她帶錯了路還能這麽理直氣壯?
李承鄞擰開水袋,卻發現已經空空如也。他把那水袋丢到一旁,望着漫漫黃沙,愣愣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好。
帶丢方向的罪魁禍首卻把水囊拿起來掂掂,然後找了個避風的地方,蹲在地上開始刨沙子。
李承鄞偏頭看了一會兒,問道:“喂!你在幹嘛呢?”
梅聽雪頭也不擡地說:“找水。”
李承鄞就“哈”了一聲:“這裏要是有水,怎麽可能是沙漠?”
梅聽雪懶得理他,只是刨出一個大坑,把一個小水瓢固定在最下面,然後脫下曾搭在李承鄞身上那件獸皮衣,把外衣蒙在坑上,四角用沙子壓好,然後擰開水囊的塞子扔上去,這才直起身來,拍着身上手上的沙子,說:“現在沒有,明天早上就有了。”
李承鄞不信,擡起腿就要走:“別在這裏浪費時間了,還不如随便找個方向碰碰運氣。”
梅聽雪反而找了個舒服點的地方坐下:“那你去吧,我要在這裏等水。明早就有了。”
李承鄞折返回來,瞪着她。他再怎麽心急,也不能把一個明顯是小孩子的女孩扔在大漠裏。他只好煩躁地說:“那我就依你一次。如果明早還是沒有水,無論如何你都得跟我走。”
“會有的,只不過多少的問題。”梅聽雪抱住膝蓋,“我迷路的時候,都是這樣取水的。”
李承鄞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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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晝夜溫差大,白天能曬的人原地退一層皮,夜晚就能把人骨頭都凍碎。不過李承鄞身強體壯,自幼習武,他雖然覺得冷,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真正受不了的是把保暖的獸皮衣脫下來集水的小梅姑娘。她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把手夾在大腿小腿之間的縫裏取暖,卻還被凍得打噴嚏。
雖然都是同齡人,比起人高馬大的李承鄞,她要瘦小很多,雖然沒到面黃肌瘦的程度,卻依舊有些瘦弱,個子也矮,身上破破爛爛的血衣和李承鄞的绫羅綢緞根本不能比。她捱了一會兒,毅然起身繼續刨沙子。
李承鄞見狀問道:“你又幹什麽?”
梅聽雪凍得哆哆嗦嗦,一邊打噴嚏一邊回答:“我挖個沙坑把自己埋進去,沙坑裏面暖和。”
李承鄞嘆了口氣,拍拍自己身邊的沙丘:“過來。”
小姑娘擡頭,滿臉疑惑:“幹什麽?”
李承鄞解開外袍:“過來擠擠,省得你被凍死。”
梅聽雪低下了頭,繼續刨沙坑:“不去,我娘說沒嫁人的女孩子不能跟陌生男人摟摟抱抱。”
剛說完,她就又打了個大噴嚏,震得她腦子都有點發麻。
她快凍懵了。
李承鄞幹脆不跟她廢話,直接一伸手把她提過來,攏在懷裏,然後把外袍罩在兩人身上:“繁文缛節重要還是命重要?”
她掙紮了下,認命地縮在裏面,還把漏風的地方掖了掖。身後有李承鄞這個熱源,外面有擋風的外袍,她終于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李承鄞覺得這樣有點尴尬,于是清清嗓子,問道:“你怎麽知道挖個坑會有水?”
“我自己也要找水喝的。”小姑娘說話帶着很重的鼻音,她說,“沙子裏會有潮氣,晚上一冷就變成水滴,存起來就能喝。但是要把沙子挖開才行。”
李承鄞有些意外,追問道:“你怎麽需要在沙子裏找水喝?”
梅聽雪嘟嘟哝哝地回答:“總不能渴死吧。”
李承鄞還想問什麽,小姑娘卻窩在他懷裏睡熟了。
可憐的孩子,看她的樣子,應該幾天幾夜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也是,這裏畢竟是野外,怎麽可能敢睡呢?會永遠都醒不過來的。
他們這一覺睡到了陽光照在他們身上。
李承鄞手腳發麻地活動了一會兒,梅聽雪卻直接踉踉跄跄地去看她的集水沙坑。
皮衣濕漉漉的,下面的水瓢已經集出了一汪水。她擦擦手,把衣服毛絮上的水擰進水瓢裏,然後拿給了李承鄞。
李承鄞看着那顏色不明的水,陷入沉思。
最後,他倆還是用了李承鄞中衣的一角才把水濾了一遍。
靠着這點水,他們相互扶持着,終于找到一條小溪。
此時的二人都已經嚴重脫水,頭暈,耳鳴,手腳發麻,心跳加速,小姑娘還比李承鄞多了一項幹嘔的症狀。見到清水,兩人再也按捺不住,努力挪過去灌了個飽,然後躺在溪邊一直曬了一下午太陽,才慢慢緩過來。
不管怎麽樣,路還是得繼續走。
第五天,他們路過一片胡楊林。
兩個人腳上已經滿是水泡,不得不在此處歇腳。半睡半醒間,忽然聽到馬鳴聲,李承鄞立刻給梅聽雪使了個眼神。她有點懵,還沒明白怎麽回事,李承鄞立刻把她按倒在地。
來者是兩隊人馬,一隊顯然是丹蚩人,身邊牽着一串豊朝奴隸;另一邊穿着豊朝的铠甲,手上還拿着槍和盾牌。
見到那豊朝将軍,豊朝奴隸立刻就哭了:“将軍……将軍救我們啊……”
那将軍卻不搭理那些奴隸,只是對丹蚩将軍道:“伊莫延,最近讓你的人收斂一點。”
伊莫延則是道:“高顯,我們當年可是說好了,我們丹蚩出面,劫掠邊境。然後你再發兵追捕我們。這樣雙方都得到了好處。怎麽現在你說交易終止就要停止?”
他沉吟片刻,道:“莫非是你們豊朝內部出了什麽問題?”
高顯眼神一閃:“這件事與你們無關。伊莫延,從今天開始,我們的交易無限期中止。”
伊莫延笑道:“今天?今天可不行。十天之後,我還要再去一趟北邊的那個村子。上次那個村子的一個獵戶打傷了我的手下,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的。”
高顯皺了皺眉,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兩隊人馬錯開,各自離開。只有山坡上的兩個人還在自行思索。
梅聽雪手臂被劃傷了,她就挽起袖子,反複舔舐傷口,随手拽下樹葉嚼碎敷上去。
比起她黝黑的臉頰,她的手臂可要白了不少。她手腕上能看到曬出來的一條黑印子。
“這種樹葉能止血嗎?”李承鄞問。
“我不知道。”她幹脆地回答。
李承鄞愣住了:“那你為什麽要往傷口上塗這個?不怕傷口感染嗎?”
梅聽雪沒有回答他。她總是這樣,不想回答的時候,就裝作沒聽到。
李承鄞嘆了口氣,起來拉她:“把傷口洗幹淨,不要随随便便總往上面塗東西。女孩子身上一身傷疤,将來可是嫁不出去的。”
“這不重要。”梅聽雪明顯很有些煩躁,“那個高顯不是我們的将軍嗎?為什麽他要跟我們的敵人做生意?”
李承鄞思考片刻,沉重地說:“只怕是為了養寇自重。”
“養寇自重?”梅聽雪有些疑惑地重複一遍,茫然地問,“什麽意思?”
她這個表情讓李承鄞十分懷疑她到底認識幾個字,他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把這個問題解釋清楚。
梅聽雪歪着頭思考,忽然追問道:“你的意思是,因為老鼠抓幹淨了,貓就會被丢掉。所以貓自己養了幾只老鼠,來換取不被主人丢掉嗎?”
李承鄞在心裏嘆氣。說的是沒錯,但是如果每句話都要解釋的話,他也太累了。
梅聽雪皺起眉頭,想了想,道:“你覺不覺得剛才他們的話裏面,其實能看出來好多東西呢。”
李承鄞問道:“高顯養寇自重,還有什麽?”
“還有……”梅聽雪眼珠子一圈圈地轉動,“那個叫伊莫延的,他問,你們豊朝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我感覺……”
她沉吟着,道:“丹蚩人雖然經常過來搶邊境的村子,但是他們根本不會這麽頻繁的過來。離你們兄弟出事才過去了四五天,而且我們也走不遠。動動腳指頭都能想出來,這一代最近肯定查的很嚴。如果是你,你會選擇在這種情況下來搶一個無關緊要的村子嗎?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手下襲擊了你們!”
頓了頓,她才說:“我的意思是,我有幾個想法。首先這個人看起來在丹蚩地位很高,因為他能直接和姓高的對話,直接做生意。姓高的對他說,不是你們的某一支軍隊,而是你們丹蚩,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是丹蚩王族的一個人?”
“如果這個假設真的成立的話,也就是說,他們的王族會經常來邊境進行劫掠。而且如果把消息告訴他的話,他會很快把消息告訴他們的王。也就是說他們的王帳其實離邊境不遠了。”
“那麽如果這個假設也成立的話,他們搶完劫回去,應該會互相交流消息,甚至會交流有關于戰利品的事情。你是皇帝的兒子。你們那支車隊上面,很顯然都是一些從皇帝那裏拿來的東西。如果真的帶回王帳的話,應該會有人認識。現在已經好幾天過去了,也就是說,如果刺殺你們的人真的是他們的話,他們應該已經知道自己殺了一支豊朝皇帝派出的隊伍。”
“可是現在這個疑似丹蚩王族的人,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族人曾經搶劫過豊朝皇帝派出的隊伍。所以那麽你想一下,刺殺你們的真的是他們嗎?”
李承鄞愕然,陷入沉思。
他這次之所以跟自己的大哥一起來到邊境,就是因為他知道他身後的高家和皇後,一直想要他大哥的命。
可是那些殺害他大哥的人,很顯然對他也沒有留手,他們不可能是高家派來的人,那樣的話就太得不償失了。
高家之所以支持他,是因為他是皇後的養子。也就是說,如果從身份來算的話,他其實在衆位兄弟中,算是嫡出的那一位。那麽皇長子和皇嫡子都死掉的前提下,會便宜誰呢?
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那就是他的二哥。
李承鄞第一次正眼看向了這小姑娘。她确實足夠敏銳。
“還有第二個推論。”梅聽雪道,“我的第二個推論,其實……不算是推論。”
“我在想……”她嘆了口氣,最後卻一個字也沒有繼續說。
李承鄞擡起眼睛看她。
“沒什麽。”她悶悶的,不願意繼續說,把頭別了過去。
“沒事,這件事跟你沒關系。”
李承鄞聽着,覺得她的聲音慢慢染上了哭腔。她緩了口氣,情緒低落地說,“走吧,走吧,我們也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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