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高氏

高氏

鈴铛這場病，一直病到了八月底，連中秋的宮宴都沒出席。

但這病來得很怪，她只是偶爾低燒，外加嗜睡不止、沒有食欲，可睡了這麽久，她還是累得要命，沒一點精神。

能有精神嗎，連着五六天幾乎不吃飯，除了喝藥就是吃幾瓣酸橘，別的東西聞見就反胃。

只是，太子妃與太子厮鬧過後，嗜睡幹嘔，喜食酸果，這，這怎麽看都是……

太子妃莫不是有了身孕了？

太醫來看過，沒說有，也沒說沒有，只是說可能月份還太小，吃不準。畢竟以她的身體狀态，月事不準也是常有的事。皇後也不是沒有想過要把她叫進宮裏，點一點她白日裏和李承鄞胡鬧這件事，但是發現她好像比李承鄞病得更重，所以只好把李承鄞叫進宮罵了一頓。

李承鄞頗有些哭笑不得，到底誰是親生的，誰是嫁娶來的？但是鈴铛不用挨罵，他也挺高興，只是面上裝出一臉的委屈：“母後，我不是……”

“不是什麽？”皇後這次倒是溫和又嚴厲，“太子妃那病恹恹的身子骨，鳳冠都帶不動，你又是太子妃的夫婿，若是你強行胡來，太子妃難道還掙得脫不成？”

李承鄞一臉委屈，還是低下了頭，噘着嘴不說話。

皇後看着乖巧但幼稚的兒子，不由得嘆氣：“不是不讓你親近太子妃，親近太子妃總好過那個狐媚子。只是你身上還病着，太子妃又身子弱，你二人胡鬧一場，你倒發了汗把寒氣發出來了，現在太子妃卻被你過了病氣，若是這次太子妃真的懷了身孕，被你這樣一鬧，只怕孩子也不好保住。你若真想要，母親便選幾個美貌的宮女去侍奉你，倒也使得。”

李承鄞立刻變了臉色：“母後，兒臣已有了緒寶林，不需要別的人服侍了。兒臣還年輕，東宮多置謄妾，兒臣覺得不妥。”

皇後生氣起來：“又是為了你那個趙庶人，還沒說你一句呢，你就跟踩着尾巴的貓一樣。你是将來要做皇帝的人，怎麽可以這樣不解事。”

李承鄞動了動嘴，想說些什麽，但最終只是伏下身子，叩首告退。

皇後看着李承鄞，忽然有點恍惚。

李承鄞不親近趙瑟瑟，這對她當然是好事，可是若是李承鄞親近太子妃……

她覺得有些憋悶，決定去花園走走。

菊花開得正好，她難得覺得松快，卻聽到有人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高婕妤懷了龍種，都顯懷了呢。”

“也不知道是個皇子還是公主。”

“這……”

“好姐姐，這裏又沒有旁人，你就跟我說說吧！”

“那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高婕妤宮裏人都說，高婕妤總夢見一條金龍盤在肚子上，怕不是……”

容霜立刻變了臉色，要去驅趕那些多嘴的宮人，可是皇後卻攔住了她。

且聽聽看她們還說什麽。

果然，一個小宮娥驚呼起來：“噓，這話可不興說！”

“那不是跟你說話呢嗎？”另一個小宮娥說，“要是高婕妤真的生了皇子，可就是高相國的外孫子，高相國那麽大的勢力，你說，他是不是就不管太子殿下了啊！”

“那肯定呀，哪有放着自己的外孫不幫扶，去管別人家的養子呀，太子殿下還不是皇後娘娘親生的。”

“那皇後娘娘肯定不會放着太子殿下不管吧？畢竟太子殿下是皇後娘娘親手養大的。”

“我看懸，太子殿下不是一直寵幸那個趙庶人，幾年了都沒個孩子，你說……”

“不是說太子妃這幾天見不着人，是懷了身孕在養胎嗎？太子妃要是給陛下生個大胖孫子，陛下一高興，估計就想不起小兒子了吧？”

“說不定呢，咱們太子殿下是皇後娘娘養的，相當于中宮嫡子，又素來深得陛下歡心，到時候和太子妃一起，跟陛下面前好好表現，再怎麽樣也比一個小皇子得寵吧？”

皇後若有所思。

對啊，她有李承鄞，還有一個疑似懷了皇長孫的西洲太子妃，若是高婕妤生了孩子，高相必然轉頭支持高如意所生小皇子。畢竟那是親外孫，而且年紀小好操縱，可比現在不聽話的李承鄞乖巧多了。

要是這個孩子不存在，太子妃又能給李承鄞生個兒子，沒了高家支持，他們還有西洲的支持，這對高家來說是損失，對他們母子可就不一定了。

病恹恹的嫡公主和親外孫捏在手裏，西洲還敢造次嗎？

而且，皇帝早有對異族太子妃不滿的意思，畢竟這是有辱先祖的事，太子妃生了孩子，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名正言順地病逝。到時候小皇孫需要母親，也可以名正言順續娶新太子妃。

對于這個小太子妃，她甚至不需要下毒，只要把胎兒喂肥喂大，她就會因為生不下來而死。做祖父母的能有什麽壞心思，不過是怕兒媳婦餓着，怕寶貝孫子餓着，僅此而已。至于生的時候好不好生，保大保小？自然是保皇孫！不然的話哪來那麽多母親難産而死的孩子呢？

當初毒害顧淑妃的馬錢子必然是不能用的了，那就換別的……別的慢性毒藥吧。

高如意只怕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會陪她一起服食毒藥。畢竟孕婦不能吃的那些食物，在後宮都會被盯得死死的，反而是毒藥，因為她也同服了，反而會有所松懈。

哪怕傷身，過後服下解藥就行了。

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只是可惜了太子妃，這孩子她還挺喜歡，漂亮貼心，雖然不聰明，但是養來解悶倒也真不錯。但是豊朝不需要一個傻子做太子妃，現在還養着她，只是因為西洲還在蠢蠢欲動，所以給西洲一顆定心丸而已。一旦哪天西洲叛亂，太子妃的人頭會第一個成為祭品。

看來得想辦法緩和李承鄞和太子妃之間的關系了。

“什麽？”李承鄞轉過身，“皇後這幾日天天與高婕妤同起同息，還為太子妃送來了很多補身子的藥材？”

裴照點點頭：“是的，高婕妤孕中身體不适，皇後娘娘也親手給她喂飯。”

李承鄞的神色嚴肅起來，好一會兒，他才沉聲說：“阿照，你派人留意着高婕妤，看看她的身體有沒有什麽異樣。太子妃那邊，你也要看嚴一點，不要讓太子妃亂吃來路不明的東西，皇後送來的東西，入口時更是要慎之又慎。”

裴照應聲而退。

李承鄞沉着臉，思忖皇後的舉措。

看起來，是他派去的人生效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生母顧淑妃，當年顧淑妃也是這樣，皇後故意獻殷勤去照顧她，卻私下給她下了毒。若不是皇後無子，想要抱養李承鄞，他也會被這樣打掉。

李承鄞克制住自己兔死狐悲的感受，想要去看看鈴铛。

她的低燒退了嗎？

中秋宮宴沒出席，她現在只怕也不知道，珞熙已經賜婚給裴照了吧？

遙記半年前，珞熙的生辰那日，她還興致勃勃想要撮合珞熙和裴照……李承鄞有些恍惚，他記得那天她笑得很開心，但也只是淺淺的笑，而不是剛剛醒來那時候的大笑。他依稀記得，在圍場，鈴铛開懷大笑的時候，會把自己笑得前仰後合，直往身邊人懷裏撲。他當時還幻想過鈴铛撲在他膝蓋上大笑的樣子。

可是那之後，萬佛寺吐血之後，他就再沒見過鈴铛開懷大笑了。

如今她更是昏昏沉沉的睡去，雖然沒病，卻不願睜開眼睛看他一眼。難道，嫁給他對她來說，真的有這麽痛苦嗎？

他來到承恩殿，承恩殿內一片混亂。

永娘正在指揮宮人們：“你們去花園，你們去連廊，你們去緒寶林的宜春院，一定要找到太子妃。”

“太子妃去哪了？”李承鄞走了進來，問。

一件是他，永娘立刻跪了下去：“太子殿下恕罪，太子妃說殿內人煩，因此把殿內的下人都趕了出去，可是婢子方才想來看看太子妃是否退燒，卻發現、發現……”

鈴铛今天絕對沒出宮，如果出宮，裴照會找他彙報的。

她會去哪呢？

天漸漸暗了下來，可是鈴铛還是不見人影。李承鄞越發焦急，決定自己出門去找，剛走出承恩殿，忽然聽到“呼呼”的風聲，還沒來得及擡頭看，先被一個東西砸到了肩膀。

永娘驚呼起來：“太子殿下，那是太子妃今天穿的鞋！”

李承鄞變了臉色，連忙跑出廊下，可是房頂這個角度他看不到。永娘指揮着要去搬梯子，李承鄞揮揮手，自己運起輕功，三下兩下爬上了房頂。

鈴铛就坐在房梁上，一只腳只穿了襪子，沒戴首飾，也沒戴那個銀手镯。聽到李承鄞上來，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自顧自地發呆。

李承鄞的聲音都有些發抖，他向鈴铛伸出手，勸道：“你……你下來，你過來。”

鈴铛緩緩呼了口氣，沒理他，幹脆躺了下去。那一瞬間，李承鄞的心髒差點驟停，他太害怕鈴铛會一翻身，就從房梁上滾下去了。他快步走過去，要去抱她，卻被她一把推開了。

“我們先下去，有什麽話下去說，好不好？”

鈴铛喃喃地說：“下面好悶……”

“下去就把窗戶全打開，打開了就不悶了，咱們先下去。”

她身體不好，畏熱怕寒，承恩殿的門窗因此加固過，就怕冷風吹進去，引起她受寒，然後再引發肺炎。對正常人來說，每次肺炎都是在生死線上走一遭，更何況這種病人呢？

李承鄞的冷汗越來越多，他說：“你有什麽不高興的，下去之後告訴我好不好？咱們先下去。”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就在他以為鈴铛已經睡熟，打算強行把她抱下去時，她卻強撐着，慢慢站了起來，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在宮裏，我一個字都不想跟你說。”

李承鄞猛地睜大了眼睛：“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