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長贏（二十五）

長贏（二十五）

天還未擦亮，皇帝已經收拾妥當。卓少烆進來打個千兒：“主子，公主那邊也已經收拾好了，在內院等着咱們。”

皇帝颔首，兩人闊步邁進外面霧蒙蒙的灰暗中。

沿着小徑一直朝前走，果然看見閑閑和采庸在前面。見着皇帝來了，兩人蹲個福。

“哥哥睡得可好？”閑閑随口問。

皇帝有一瞬的凝滞，旋即恢複如常，應了一聲：“還好。”

天知道昨晚上皇帝有多煎熬，先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烙餅，好容易迷迷瞪瞪睡着了，夢裏竟是春如因。

她笑得明快，圍着皇帝不停的問：“主子爺喜不喜歡奴才？喜不喜歡？”

夢裏的春如因妩媚極了，沒了從前在他面前那種唯唯諾諾的狗腿樣，像一個真正的女人。眼梢吊春，唇角含情，惹得皇帝口幹舌燥，渾身緊繃。

真是要了命，皇帝醒過來發覺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幸好有提前預備下的全套衣裳，草草擦洗之後換上衣服他睡意全無，就直楞楞瞪着眼到起床。

活見鬼，皇帝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對春如因起了這樣的心思？

皇帝有些不太自然，催着閑閑離開：“都收拾好了嗎，咱們趕緊回宮。”

閑閑左顧右盼：“如因呢？剛才還是她來喊我跟采庸起床的，這一會兒人去哪了？”

皇帝有些不耐：“管她做什麽，咱們得快些走了。”

蘭隅帶着菊籬匆忙忙過來，給衆人行了個禮：“各位主兒見諒，我們姑娘剛才有急事，帶着竹隐出了門，不能過來相送，特讓奴才來請罪。馬車已經預備好，就在門前，還請各位主兒啓程。”

不在正好，皇帝暗自松了口氣。閑閑卻打破砂鍋問到底：“出什麽事兒了？這會兒天都還沒亮呢，外頭才剛剛解了宵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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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隅說：“回殿下，原是布坊裏出了事，我們姑娘不願意叨擾各位主子所以就沒言語。”

閑閑更加吃驚：“到底怎麽了？非要這會兒過去？是不是出了什麽大事！遇着賊了？”

蘭隅搖搖頭：“不過是有些人聚衆鬧事，鬧到我們春家布坊門口來了。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一年總能碰上幾次。殿下不必挂牽，我們姑娘什麽樣的風浪都見過，沒事的。”

閑閑拽了皇帝的袖子：“哥哥，咱們繞道過去瞧瞧吧。如因一個姑娘家，被人堵着門鬧事兒，我真是放心不下。咱們正好也回宮，繞不了多少腳程，就在馬車上瞧瞧，要是沒事咱們接着就走，成不成？”

皇帝皺眉想拒絕，可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那句‘不行’來 —— 怎麽聽見春如因遇上難事兒，他也有點兒放心不下呢？

皇帝無奈，只好順着閑閑的話下臺階：“既然你這麽惦記她，那就去看看吧，不過說好，咱們不能下車，你也不許被任何人瞧見臉。”

閑閑忙不疊的答應：“哥哥放心，咱們就在馬車上遠遠兒瞧着，只要如因能應付的來，咱們立馬就走。”

馬車沿着街道行進，這會兒路邊的燈都熄了，太陽還沒升起來，勉強能看清前面的路。

不算太遠的路，可皇帝在馬車上生出了一身的焦灼，時不時地用手指挑開簾子，看看外面到哪裏了。

閑閑注意到皇帝的動作，湊過來低聲問：“哥哥着急嗎？如因掌管家業這麽多年，很有本事的，這種小事兒她肯定能應付得來，你別着急。”

皇帝被人戳破心思，有些窘迫的放下簾子，板着一張臉：“你哪只眼睛看見朕着急了？”

閑閑剛要張嘴說話，皇帝緊接着又堵上一句：“你既然說她能應付得來，那咱們何苦再跑這一趟。不然直接回宮，省的節外生枝。”

閑閑生怕皇帝真的不讓她看熱鬧了，撇撇嘴，老老實實坐回到另一邊：“大早晨起來，您怎麽那麽大氣性啊。昨晚上做噩夢了？”

皇帝又想起昨晚那個旖旎荒唐的夢，臉上‘騰’的燒起一團火，他側過臉去，清清嗓：“少說些話吧，也不嫌累。”

閑閑只當皇帝嫌她煩，也沒當回事，反正兩人從小長大一直都是這樣，皇帝嫌她話多，她嫌皇帝無趣。

閑閑摳着手指：“最近沈叢霁總入宮。”

皇帝随意搭話：“郡主現在身子不方便，沈叢霁入宮你也有人陪了。”

“可我不喜歡她，”閑閑撅起嘴，“她一遇上我就旁敲側擊的問你，十句話裏頭八句離不開你。而且她太兇了，連我宮裏的人她都不放在眼裏。”

皇帝沒說話。

閑閑突然想到什麽，又湊過來拽拽皇帝的袖子：“哥哥，你喜歡她嗎？”

皇帝訝異：“朕喜歡她做什麽？”

閑閑長舒一口氣：“那就行，幸好你不喜歡她，将來也別娶她做皇後。我覺得沈叢霁性格不好，不适合入主中宮。不過她長得不錯，你如果想要報答她當年的救命之恩，最多只能封她做貴妃，再往上可就不行了，我不同意！”

皇帝啞然失笑：“朕還什麽都沒說，你怎麽連貴妃都出來了？”

“她救過你的命啊，”閑閑說，“話本兒裏不都這麽寫嗎，姑娘救了公子，公子就會愛上姑娘，然後娶她。”

皇帝擰起眉毛：“你從哪兒看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閑閑嘿嘿一笑：“如因的，一大盒兒呢，我跟采庸一直看到快寅時。”

皇帝無奈：“早晚朕得下令，把春如因那些話本子全都給一把火燒幹淨。”

閑閑鼻腔子裏冷哼一聲，不再搭理皇帝。

馬車晃晃悠悠，在清晨的萬籁俱靜中終于傳過來一陣陣人聲嘈雜的喧鬧聲。

閑閑一下子來了精神，隔着簾子吩咐卓少烆把馬車停在不遠的地方。簾子掀開，果然看見春氏布坊門前圍了一圈人，更有很多早起走街串巷的人聽見聲音圍過去看熱鬧。

有個婦女看打扮好像是哪門勳貴人家的嬷嬷，帶着一圈兒奴才把如因和陳掌櫃圍在中間，手裏擎着一件兒湖藍色的江綢仙鶴蝶紋對襟坎肩，口裏不住地嚷嚷：“瞧瞧，這就是春氏布坊做的衣裳。我們家裏頭老福晉過壽，福晉定了這件坎肩兒，原本是想讨個好彩頭，可沒想到，這上頭的仙鶴有一只少了一爪，這叫什麽事？！我們老福晉如今被氣的胸口疼，到現在還起不了身呢！”

說着，那嬷嬷展開手中的坎肩兒，在左側偏下的位置找出一只鶴來：“大家夥瞧瞧，鶴有四爪，兩長兩短，可這只只有三爪！”

周圍人議論紛紛，陳掌櫃忍不住出聲辯駁：“我們家的衣裳都是江南最頂級的繡工做的，送到府上之前也有專門的師傅檢查漿洗，怎麽會有問題？！”

嬷嬷拿住陳掌櫃的話把，嗆聲說：“你還敢說你們是江南最頂級的繡工？把仙鶴少繡一只爪這種事兒，就算是街上最簡陋的裁縫鋪子也幹不出來這種污糟事兒！仙鶴是什麽意思還用我教你們？那是延年益壽，福壽綿長的寓意。好好地仙鶴少一只爪，你們什麽意思？我瞧着分明就是你們挂羊頭賣狗肉，打腫臉充胖子！明明就是個學藝不精的草臺班子，故弄玄虛裝什麽大尾巴狼！”

如因披着一件兒粉彩的氅衣站在人群中間，臉色如常。她天生一張笑臉，即便面無表情站在那兒，也看起來是似笑非笑的模樣，晶瑩剔透的像一只粉彩瓷娃娃。

她伸手把嬷嬷手裏的坎肩兒拿過來，左右正反細細看着。

那嬷嬷反倒有些焦急，劈手就要奪回去。

如因身子一側，閃過嬷嬷的手，冷笑一聲看她：“嬷嬷這是什麽意思？我看看也不行？”

嬷嬷粗聲粗氣：“有什麽可看的，我們還能坑你不成？這件坎肩兒就是從你們家訂的，你們的店裏的夥計也都認得我，我這裏也有你們家的單據。”

如因又問：“嬷嬷今日一早前來，為的是什麽？”

“自然是為了讨個說法，”嬷嬷聲音很大，“我們老福晉被氣得起不來床，我們做奴才的心裏也着急，這才一解了宵禁就趕緊過來。”

如因點點頭：“貴府想要讨個說法，我們想要弄清真相，所以我為什麽不能細看？你們人這麽多，也不怕我們跑，我們一定會給你們個滿意的答複。可是 —— ”

如因話鋒一轉，語氣陡然淩厲起來，眼角眉梢驀的尖利無比，渾身帶着尖刺：“可是，若這件坎肩兒不是我們家的東西，今天這兒有這麽多雙眼睛看着，我們一定跟貴府沒完！”

嬷嬷被如因陡然的變化給吓了一跳，下意識的後退半步：“你可別在這拿喬托大，不過一介商戶，你可知我們主子乃戶部侍郎，二品的京官還會怕了你不成？！”

如因唇角噙笑：“二品大員的确不是我這種商戶能招惹的，但你們也要知道，我們家的衣裳伺候的可是萬歲爺，就沖你剛剛一口一個‘學藝不精’‘打腫臉充胖子’，就能治你個蔑上的罪名！”

嬷嬷一聽驚出了一頭冷汗，後悔自己冒失。可一轉念，又神色如常，甚至眼神更加輕蔑：“你是皇商不假，可你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奴才。要是我家主子到萬歲爺跟前參上你一本，你以為你的生意還能做得成？不要以為扯出萬歲爺來我們就能怕了你，你是皇商，我們可是朝廷大員，想來你連萬歲爺的面兒都見不上，還敢在這裏吓唬我們？”

如因這邊跟陳掌櫃細細看了一遍坎肩，互相對視一眼，心中有了底。

京城不是蘇州，戶部侍郎官雖然不小，可在遍地紅帶子黃帶子的皇城根兒，一個侍郎家的嬷嬷敢當衆帶人在大栅欄堵皇商的門鬧事，這絕不可能。

如因冷眼看着嬷嬷，心裏有了盤算。

如因瞥眼瞧見邊兒上看熱鬧的賣貨郎筐裏放着一把小巧的鑼，她快步下了臺階，将鑼拿在手裏，‘哐哐哐’敲了好幾下。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聽見聲音都圍過來，把春氏布坊門前擠得水洩不通。

如因放下鑼回身上臺階，聲音平和卻十分嘹亮：“我們春氏布坊所有的衣裳都是單件單做，每件兒衣裳都工序繁雜。先得是畫師把花樣子畫在紙上，再一針一針的紮在繡片上，最後繡工再根據繡片上的針孔走勢将衣裳繡出來。侍郎大人府上确實在我們布坊訂過一件坎肩兒，這件坎肩兒的繡片我們也都存着呢，只要拿出來一比就知道這件衣裳是不是我們春氏布坊繡出來的了。”

嬷嬷牙尖嘴利，不甘示弱：“你們的繡片也有可能是假的啊，知道我們過來讨說法，臨時造個四爪的繡片也不是沒可能。”

陳掌櫃看了如因一眼，腦筋轉的很快，立馬接上話笑說：“嬷嬷這話說得，今早晨一解宵禁您就帶人圍了我們布坊的大門，現如今連布坊裏的夥計繡工都沒來上工呢，您瞧，我們的大門上還挂着鎖，現在就我跟我們主子兩個人被你圍在這裏，就算想造一張假繡片也沒時間造啊。”

陳掌櫃說着就從腰上取鑰匙要開門：“您家裏頭是朝廷大員，正兒八經在萬歲爺跟前兒伺候的人，想來肯定不會故意栽贓我們一介商戶，這裏頭啊，一定有什麽誤會，等我們把繡片拿出來一對，咱們就都清楚了。我們不能平白遭受非議，您府上也絕不能被有心人給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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