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玄序(十五)

玄序(十五)

這可真是被架在火上烤。

如因幾乎是一瞬間身上就潮熱一片,額角有細密的汗珠浸出來。

她吞吞口水,努力讓自己鎮定。

太上皇後開口救下如因:“上次明明是本宮叫她出去采風,回來好替本宮繡些新鮮的花樣子。想來她一門心思都在采風上,哪裏還顧得上騎馬?”她笑,“不過碰巧遇上你,倒成了你專門帶人家出去了。”

如因松一口氣,轉身對着太上皇後應一聲“是”。

皇帝自然也順着臺階下來,立在馬上點頭:“皇額涅說的是,兒子是借花獻佛。”

借花獻佛。

聽聽,春如因在皇帝嘴裏都成了‘佛’?

周圍群臣內眷議論紛紛,可見街頭巷尾的傳言并非空穴來風,別看這位春掌櫃平日裏不聲不響,可一轉眼就要登高枝了!

要說圍場上眼下最尴尬的人,沈叢霁論第二還沒人敢說第一。她低着頭仍舊立在那兒,只是一張臉已經漲得發紅,整個人狼狽至極。

她萬萬沒有想到,皇帝竟連一句話都不跟她說,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反而轉頭對春如因說起“借花獻佛”來。這怎麽能叫她臉上挂得住?

閑閑搖搖馬鞭:“春掌櫃,快些上馬吧,咱們的馬都是禦馬苑精心調理過的,你選一匹性子溫順些的母馬就行,一定沒問題的。”

她又看一眼沈叢霁,笑說:“沈姑娘別急,這趟進林子裏可不是鬧着玩兒的。聽聞你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場,萬歲爺體恤你身子孱弱,還是姑且先等等,等下次你身子好利索了咱們再一塊兒。”

沈叢霁心亂如麻,已經全然沒了主意,連公主主動替她解圍她都愣愣呆呆,好似完全沒聽懂。

沈明悟趕緊出來朝公主拱手:“奴才謝殿下關懷。小女前些日子确實大病一場,到今日身子都還沒好利索。她也是擔心殿下安危,這才想要一道随行。”

他說完,板着一張臉拉着沈叢霁的胳膊将她拽回自家帳子。衆人的眼神在幾個人身上來回打轉,逐漸瞧出了些眉目。

沈家這位從小就自命不凡的金鳳凰,恐怕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禦馬苑的太監已經牽着馬過來,是一匹看起來不太大的白馬,性子極溫順,低着頭安安靜靜的任由自己被人牽着走來走去。

如因只能硬着頭皮謝恩,而後扶着太監的胳膊翻身上馬。這是她第一次自己騎馬,縱使小馬不高,可如因獨自坐在馬鞍上仍感覺有些懼意,手緊緊拉着缰繩大氣也不敢喘。

瓊華打馬過來同她作伴,低聲說:“姐姐莫怕,頭一遭都這樣,一會兒跑一跑就能習慣了。”

“欸。”如因擠出個笑,腦袋裏努力回憶上次皇帝帶她騎馬時候的樣子:手掌将缰繩繞了一圈,兩只腳踩好镫子,膝蓋朝裏夾緊馬肚。

皇帝看她:“這不是挺像樣嗎?”他拉一拉缰繩,□□黑馬仰脖噴鼻,似是随口囑咐,“跟緊了,可別落了單。”

太上皇和太上皇後終于看夠了熱鬧,揚揚手:“去吧。”

皇帝的馬率先沖入密林,而後是恪親王并十二個侍衛。閑閑也揮一揮馬鞭,口裏吹出一聲馬哨。

小白馬‘嗒嗒嗒’的小跑跟在瓊華的馬後,如因緊咬着下唇,手掌用勁勒緊缰繩,好讓自己看起來不至于在人前丢臉。

林中茂密,不過小跑一陣,再回頭已經看不見外面的人影。

這是真正的深山老林,每一棵樹都極為粗壯,地上落葉枝丫厚疊出好幾寸,馬蹄踏過發出‘簌簌’聲響。

如因總算習慣了騎馬的感覺,開始放眼打量四周。她從未到過這樣的密林中,也從未打過獵,四下看一圈兒她就驚出一身冷汗 —— 她在這裏完全分辨不了方向。

最原始的茂林,連路也沒有,半空中全是糾纏交錯的樹枝和葉子,只能在一絲絲的縫隙中窺見天光。如果前面沒有公主和瓊華,如因自己只怕連怎麽走出這裏都不知道。

遠遠兒瞧一瞧,皇帝他們的身影已經離得很遠,只能依稀聽見馬蹄聲交替錯落。

如因心中大駭,越想緊緊跟住閑閑和瓊華,卻反而手腳不太聽她使喚,小白馬低着頭慢慢悠悠,逐漸跟前面兩人拉開距離。

閑閑打小就騎馬,是女中翹楚,瓊華也不遑多讓,對于将門虎女來說騎馬射箭是最基本的功力。這倆一開始還惦記着身後的如因,可越往裏走,被馬蹄聲驚擾而四處亂竄的動物越多,她們倆也就越興奮,到最後全然忘了身後還有個手忙腳亂的春如因。

前頭猛然竄過去一只通體雪白的狐,在樹葉縫隙中漏下的陽光底一閃而過,白的刺眼。

“狐!”閑閑激動的高聲驚呼。

閑閑跟瓊華眼都瞪圓了,兩人不約而同夾緊馬腹,伸手在背後的箭筒裏抽出箭矢,朝着那只白狐逃離的方向飛馳而去。

如因還未回神,眼前兩匹馬已如開弓的利箭,只一瞬,就在她的眼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的小白馬還在悠哉悠哉的埋頭前行,如因欲哭無淚。

如因原本中了毒就還沒恢複徹底,晌午天兒最熱,這半天在馬上颠簸已經讓她五髒六腑都亂了套,再加上孤身一人在茂林中的恐懼,如因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後背上已是冷汗涔涔,口幹舌燥。

偌大的林中好似只剩了她自己,左右環顧,哪裏還有一星半點的人影?如因想起剛才太上皇後說過的話 —— 這林中的猛獸因着秋狝,已經餓了許久。她不禁打個寒顫,牙關緊咬。

遙遙遠遠,似有狼嘯虎吼。

小白馬也聽見了猛獸的聲音,警醒的頓住四只蹄子,不肯再往邁步。

如因渾身僵直,不知自己這時候還能做些什麽。

有馬蹄聲逐漸清晰,如因大喜過望,循聲辨認着方向,翹首企盼着來人。

密林中,先躍進眼中的是馬額上那一抹明黃色的額帶。馬上的男人身長玉立,挺拔如松柏。

“朕看見閑閑和瓊華去追那只狐,就知道你一定落了單,”他策馬到如因身邊,眼中有狡黠的笑,故意拿話逗她,“自個兒騎馬感覺如何?春掌櫃怎麽不跟着閑閑和瓊華一道去追狐?”

如因只想翻個白眼,可腹中忽的翻江倒海,眼下她還有另一樁要緊事。

皇帝只見如因神色古怪,臉色極為差勁,話也顧不得說一句,手忙腳亂的在馬背上滑下來,步履潦草,還差點摔了一跤。

皇帝皺眉:“你怎麽了?”

她卻絲毫不應,也來不及撣去身上的灰塵,甩開步子奔到不遠處一棵樹下,彎下腰張嘴就開始吐。

難受的這樣緊嗎?皇帝心中一凜,覺得自己的捉弄着實有些過分,她明明重傷還未痊愈。

皇帝也跟着下馬,從馬鞍處取了水壺走過去:“難受嗎?”

如因一手撐住樹幹,另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張臉蠟黃蠟黃的不見一絲血色。

她其實腹中沒多少東西可吐,早晨開拔的早,她也沒什麽胃口,只簡單喝了兩口粥就匆匆離了行宮。原本是打算等皇帝秋狝之後她躲在帳子裏逍遙快活,自己再随意用些點心,沒想到皇帝會突然點她随行。

幾口酸水之後開始幹嘔,五髒六腑都好像在往嗓子眼兒裏擠。身上的騎裝幾乎已經被冷汗給浸潤透了,整個人腿腳發軟眼前發黑,一陣一陣的惡寒從後脊往腦後傳上來,讓她控制不住的打擺子。

“春如因!”皇帝劍眉緊擰,已經看出了她的不适,大步跨過來攥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到一邊兒的石塊上坐下。

“你是不是沒用早膳?”皇帝低頭從束帶上解開個緞繡的荷包,裏面是包裹緊實的幾顆陳皮冰糖。“吃下去,”皇帝給她剝開,直接塞進嘴裏,“使勁嚼,快些咽下去,一會兒就好。”

如因已經渾渾噩噩不知東西南北,憑借着直覺聽從皇帝的話,用勁一身力氣才将口裏的糖塊咬碎,仰仰脖全都咽下肚。

皇帝又将牛皮的水壺放在她唇邊,低聲哄着她:“再喝點水。”

水是清涼的,從喉管一路到腹中,總算叫如因眼前逐漸清明起來。

皇帝很是愧疚:“是朕不好,對不住你。你現在感覺如何了?”

如因臉色仍舊差勁,只是精神頭遠比剛才要強許多。她扯扯唇角:“難為您,還能跟奴才說‘對不住’。”

兩人并肩坐在石上,腹中的翻攪逐漸平息。有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身上的冷汗也漸漸幹燥起來。

如因從內襟裏抽出帕子,仔細将額上和頸後殘餘的汗漬擦淨。她身子還未大好,得千萬留神不能受涼。

皇帝看她:“秋狝一年一次,朕也是想叫你跟着散一散。”

如因無奈:“奴才謝主隆恩,”她又問他,“您不去獵狼了?”

皇帝随随意意:“早已獵到了,在恪親王那兒。朕不放心閑閑,就讓他們都去追閑閑了。”

皇帝自覺自己過分,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一摸鼻尖兒,随意扯到別的話題上:“這身騎裝你穿着還真挺好看。”

他未察覺身旁的如因先是一怔,而後臉頰逐漸漫上粉色,仍舊自顧自的說:“早先朕讓內務府做身騎裝給你,原本是打算給你做身紅的,可巧,恪親王入京帶了些月白色的蜀錦。皇額涅說這顏色輕巧,穿在她身上不合年紀。朕又覺得閑閑是個停不住的性子,給她穿又可惜,幹脆就指了給你做騎裝,沒成想你穿上還真襯你。”

如因低頭諾諾:“謝您能想着奴才。”

她心裏得意又甜蜜,可畢竟是個姑娘家,也是真的不好意思。

如因心中盤算,看來皇帝動心的時間遠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早。

四下無人,微風習□□想要同如因談一談醇郡王的事。

“是何人對你下毒,你自己心裏有沒有眉目?”

皇帝雖是問詢,可眼神亮如鷹隼,想來是已經猜到了八九不離十。

如因沒把握,不知道現在将一切和盤托出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若是皇帝對她情根深種,并且同樣猜忌醇郡王,那麽現在亮明底牌也許是個好時機。皇帝會相信她,同時利用她阿瑪的死順藤摸瓜找到醇郡王的馬腳,一擊即中。

可皇帝若是并不猜忌醇郡王,那麽現在的和盤托出反倒會适得其反。

這場籌謀進行到眼下,大部分的變量都已經被如因十拿九穩的握在手中。可唯獨還有一件事,如因看不清也摸不透 —— 在皇帝心中,醇郡王到底是什麽樣的位置?

如因不知道皇帝的謀劃,只能憑借兩人談及醇郡王的寥寥數次去揣測判斷。幾息之間,如因腦海中飛快閃過若幹種念頭。

連這次西行都讓醇郡王做了總管大臣,想來就算皇帝因為魏家一事疑心醇郡王,也不過只是疑心而已。畢竟是宗室中地位最高的郡王,總體還是器重的。

想到這兒,如因覺得不可冒進。

她費勁千辛萬苦才得到今日的局面,不能因為一時的松懈冒進就讓一切辛苦的籌劃化為烏有。

靜谧間,如因敏銳聽見似有重物輕輕踩在樹葉上的聲音。

聲音輕輕緩緩,自西邊傳來。

機不可失,不管醇郡王在皇帝心中如何,反正她要牢牢将自己拴在皇帝心上,絕不能前功盡棄。

如因似有委屈,別過臉去賭氣:“都跟您說了奴才毫不知情,您還這樣問。若是不相信奴才,幹脆就讓奴才進慎刑司大獄,七十二道刑罰挨個受一遍,也好過您心裏總惦記着這一茬兒,隔三差五來試探奴才。”

皇帝原本心裏就有愧,聽見她委屈巴巴的聲音更平添幾分不舍,忙低了聲去哄她:“瞧你說的,什麽試探不試探。朕不過是想着過了這麽些日子,興許你能想起點兒什麽也說不定,沒有不信你的意思。”

如因猛地起身:“好話賴話都叫您一個人說盡了,您就可着奴才一個人嚯嚯吧,除了身上的,就是心裏的,反正裏外都不能叫奴才好受。多早晚把奴才磋磨死了也許您就痛快了!”

她說完,還不等皇帝反應,自己已經咬着牙翻身上馬。缰繩一拉,如因用盡全力夾緊馬腹,鉗制着小白馬朝西側猛的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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