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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謝穆然這邊給他安頓上車,那邊王總季總等各種總相繼對他進行電話轟炸,炸得他腦殼痛。
不用想,指定都是問他拍賣會缺席的事兒。
他本來對今天的競價狀況頗有興趣,但眼下有條鮮活的生命握在他手中,還能有什麽拍賣會比他更重要?
此時此刻,周逸景斜躺在副駕駛上,腦袋虛弱地靠着玻璃窗,露出來的每一寸皮膚愈發慘敗,唯有耳朵有發紅的跡象。
在他的印象裏,周逸景這人永遠冷得像冰箱。
身體冰涼,心也冰涼。
從裏到外,都涼透了。
怎麽捂都捂不熱,捂不化。
永遠藏匿在他自己搭建的冰殼中,不允許任何人擊破,不允許出現一條裂縫。
這就是謝穆然眼裏的周逸景。
而今晚發燒的周逸景,正好為他擊開了一條裂縫,讓謝穆然見到了他不同的一面。
柔軟的一面。
“還難受麽?”謝穆然左手磨方向盤,右手一個勁往他腦門上探,“……媽的,怎麽比剛才更燙了,周逸景,你…你再堅持一會兒,咱們馬上就到醫院了。你再堅持一下啊。”
周逸景眯着眼,順勢往謝穆然手心拱了拱。雖然目的是為了汲取涼意,但這行為在謝穆然看來,頗有種狗讨好主人的意味。
這段時間有過許多不愉快,但謝穆然扪心自問,他還是不讨厭這個孩子,看他這麽難受,他自己心裏也揪了起來。
尤其是他有明顯向自己示好的傾向,謝穆然那顆争鋒相對的心,瞬間就軟下來了。
“晉北冬天很冷的,你記得多穿點衣服,下次再帶你去買毛衣吧。”
“……嗯。”幾乎是從喉嚨裏硬擠出的一個字。
謝穆然破天荒地對這個“嗯”沒有丁點讨厭,只有無盡憐愛。
“你說你,早點這樣多好,一開始偏要跟我對着幹,到頭來吃苦頭的是誰?還不是你自己。要不是我,今晚誰送你去醫院,誰管你的死活?”
同時扮演好房東、大哥哥、大家長的角色,他以為有那麽容易麽?
朋友面前面子丢了,拍賣會錯過了,平生第一次委曲求全坐公交,這樁樁件件,哪次不是為了他周逸景。
多少次謝少爺都妥協了。
哪怕被他次次頂撞,內心卻次次下意識包容他。
要知道對別人,他可從來沒有這麽大度過。
說到底,他要的不過是這小子叫他聲哥,所有的争鋒相對、下意識的包容都是為了一個簡單不過的目的。
而直覺告訴他,那一天……似乎離他越來越近了。
-
診斷結束後,謝穆然下樓取藥方,回來時周逸景已經有了間專門的病房。
他穿着病號服躺在床上,頭頂挂的吊瓶足足有五大罐,左手臂纏着厚重的繃帶,傷口洇出的血染紅了一小片區域,看着觸目驚心。
謝穆然拖了張凳子坐在床邊,面色凝重地望着他,“說說看吧。”
“說什麽。”
“你的傷。”謝穆然朝下努努嘴,“怎麽來的。”
周逸景跟個雕塑一般波瀾不驚,只有手指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你可別告訴我是磕的碰的,我兩個眼睛都看着呢,那特麽就是被人用刀劃的。”
方才診斷時的畫面盤旋在謝穆然的腦子裏,久久揮不去。
他以為他是穿少了、着涼了,結果呢?
他太天真了。
真正的原因,是一條十厘米的傷口撕裂而引起了感染。
且經過醫學鑒定,是人為所致。
“誰幹的。”
謝穆然現在才明白,他對這個孩子的了解到底有多淺薄。
他從哪裏來,父母是誰,經歷過什麽,為什麽永遠拒人于千裏之外,有關于他的一切,謝穆然皆無從得知。
“你不需要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謝穆然慢慢站起身,兩手分別撐在他身側,直勾勾望進他的眼睛,“周逸景,我不管你想不想,我有資格知道,你有義務告訴我。”
對于他第若幹次的回絕,這回謝穆然沒有任何氣憤的情緒,只是迫切地想知道真相,知道他到底發生過什麽,為什麽一直随身帶刀,以及,身上還有沒有類似的傷口,這些傷口都是出自誰的手筆。
“我再問你一遍,誰幹的。”
三秒後,周逸景迎上他灼熱的目光,“為什麽。”
“嗯?”
“為什麽,想知道。”
“都這種時候了你問我為什麽?周逸景,我看你腦子燒糊塗了吧,你還記得是誰開車送你來醫院的麽?”
“因為好奇,可憐,還是在意?”
接連三個選項,蹦得謝穆然啞口無言。
謝穆然從小養尊處優,含着金湯匙長大,弱者在他眼裏只有被瞧不起的份,他從來不會因為一個人落魄潦倒而心生憐憫。
他不了解周逸景,但能大致推斷出他的家境、人脈、背景。
奇怪的是,階級的巨大差別并沒有讓謝穆然把他當作弱者。
恰恰相反,謝穆然很樂意和他鬥。
為什麽呢?
謝穆然也說不上來。
他就是覺得這小子有種。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弱者”。
這人骨子裏的不服輸、倔強和反抗基因,都讓謝穆然無法低看他一眼。
好奇,可憐,在意。
這三個選項擺在一起,謝穆然竟沒有半點猶豫。
見他沉默無言,周逸景輕扯出一抹苦笑,“謝穆然,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我憐憫你個屁,當然是在意你。”謝穆然撤開身子回到原位,“別說,周逸景,其實我挺欣賞你的。”
周逸景身形微頓,臉上掠過一絲訝異。
“畢竟敢和我作對的,只有你一個,你沒了我覺得生活可沒意思了。”
“沒意思?”
“所有人都順着我,有什麽意思?虛僞得要死。人嘛,就是賤,就喜歡征服不了的,你算一個。”
謝穆然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和他掏心窩子說話,現在人又生着病,他說出來的話是一軟再軟:“不過呢,我現在不想這樣了,想跟你好好處,所以想充分了解你,這樣說能明白麽?”
多一個朋友好過多一個敵人,如果能趁機和周逸景冰釋前嫌,那再好不過了,也不枉他苦口婆心低頭一次。
再一轉念,人還發着這麽高的燒,他這麽逼一個病人全盤托出,實在是不太人性化。
“算了,你嗓子都啞了,明天說吧。你先好好休息,我給你倒點水。”謝穆然屁股還沒離凳,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攥住。
“……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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